“都放了吧?！表n素輕描淡寫。

    顧珊目光緩緩沉下來，軍務相關的事，她從不敷衍以對。

    “你瘋了嗎？”顧珊道，“放虎歸山，倘若他們心懷仇恨，借機報仇，延誤軍機，屆時你如何擔待得起?！?/br>
    “他們不會反撲?！表n素肯定道，“在岳燕兩國爭出一個結果之前，他們甚至不會回燕國?！?/br>
    顧珊眉峰微微皺起：“為什么?！?/br>
    “你沒發現嗎？”韓素輕笑一聲，“這一萬燕軍有何特殊之處？”

    顧珊目光凝重，良久艱難道：“長相與岳國人不同？”

    “還有呢？”

    顧珊啞聲，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心頭煩躁浮起。

    韓素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像是一道流星劃破天際，顧珊福至心靈，猛地開口：“語言！”

    “對，語言?！鳖櫳亨?，“他們說的是中原話?！?/br>
    不管是馮將軍，還是方才投降的一眾士兵，說的都是地地道道的岳國話，甚至因為他們說得太過純正，聽不出口音，讓她忽視了這顯而易見的一點。

    “顧小將軍真聰明?！表n素夸贊道，一步步引導，“他們會說中原話，代表著什么呢？”

    “代表著……”顧珊頓了一下，“他們長時間居住在岳國邊境，與岳國人有頻繁的交流，或者他們就居住在岳國國境內?！?/br>
    “不僅如此?！表n素道，“其中很多都是被燕國強征而來的民兵，并未接受過專業的訓練。前兩天他們與岳國交手，看似堅不可摧，實則全依賴于地形優勢。若是硬碰硬……”

    韓素沖著桌上的那堆軍務抬了抬下巴：“便只能落得如今的下場?！?/br>
    “對，這場仗比我預估的輕松很多?！鳖櫳旱?，“他們甚至沒有過多的激烈反抗便繳了械?！?/br>
    顧珊輕聲捋著思路，話至此處突然一頓。

    她斜睨著眼瞥了眼韓素，像是想起了什么，倨傲道：“所以……你是確定軍心不穩才孤身入敵營的？”

    韓素但笑不語。

    顧珊冷哼道：“行吧，本將軍冤枉你了，還不算蠢得過頭?！?/br>
    “不過……”顧珊又有了疑惑，“燕國為何讓一群半吊子民兵來攔我們，軍心不穩怎么可能攔得住?！?/br>
    “換正規軍來也攔不住?！表n素冷靜道，“燕國要的根本不是攔住我們，僅僅只是拖延時間?！?/br>
    “那不是一樣嗎？”顧珊不解，“民兵戰力低下，能拖的時間也少啊?！?/br>
    韓素深深地望著她：“可若不是此次我入敵營，你現下還守在營地等待時機，不是嗎？”

    顧珊一怔。

    “正規軍被養刁了性子，又對戰局有一定的判斷能力，若是與我們碰上，定能看出此戰是必敗局?！表n素道，“明知此戰必敗，毫無意義地賠上自己性命，亦或明哲保身，倘若是你手下的兵，你覺得他們會選哪樣?！?/br>
    “那必然是后者?！鳖櫳捍鸬煤敛华q豫。

    “你看，正規軍都是如此?！表n素笑瞇瞇道，“但民兵不同，他們沒有判斷力，即便形式不利，他們也看不出來，只會拿著長槍向前沖鋒，直到生命燃盡?！?/br>
    顧珊一怔，某個瞬間，她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暫停了，喉嚨用了下力才發出聲音：“你是意思是……”

    “燕國根本就沒打算讓這些民兵回來?！表n素的聲音幾近冷漠，“只需下一道戰敗即斬的圣旨，就能輕而易舉地將這些人變成隨意利用的棋子?！?/br>
    顧珊看著韓素一張一合的嘴，突然感覺口中有點干，后背也冒出冷汗來。

    長安侯帶兵，講究的是個厚待下屬，以德服人，這么多年來，玄甲軍上下就沒有不尊重他的兵。

    顧家打仗向來是光明正大，坦坦蕩蕩，贏得下，也輸得起。

    她耳濡目染多年，自然繼承了顧家的優良之風，因此怎么也想不到，世上竟還會有如此狠毒的法子，不給人留一點活路。

    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

    一萬多條人命，只需上位者的一個念頭，便能說不要就不要。

    喉嚨像是被塞了塊燒紅的鐵烙，將顧珊哽得說不出話。

    “將人放了吧?！表n素重復道，“他們如果想要活命，短時間內絕不會回燕國?！?/br>
    顧珊將唇繃成一條直線，良久才道：“好?！?/br>
    雖說人數有一萬之眾，但真處理起來，也不過是顧珊一句話的事。

    彼時數不清的點點繁星將夜空鋪滿，明月墜在天的一角，冷風將枯榮草木吹得刷刷作響。

    黑壓壓的人頭匍匐在她腳底下，密密麻麻，乍一眼望去似乎比星星還要多上幾顆。

    顧珊垂著眸，視線匆匆從他們身上瞥過。

    她看見了很多，看見他們露出的蒼老龜裂的手背，看見他們微微顫抖的身軀，還看見他們面上麻木又絕望的神情。

    顧珊心口像被鑿去了一塊，不忍再看。

    她喚來下屬，宣告了自己的決定。

    --------------------

    第34章 空計

    =====================

    馬蹄踏踏，空谷回響。顧珊辦完軍務回營帳，次日便率領眾軍啟了程。

    過了逐鹿崖，再往西北走便是西涼州。顧珊披星戴月，終于踩著二月的尾巴趕到了目的地。

    平日熙熙攘攘的地方現下一片荒蕪，風卷著落葉呼啦啦吹過，像是霜雪飄了一地。糧草告罄，兵力告急，援軍遲遲未到，希望像是暴雨天的太陽，不知何日才會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