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老婦人滿意了,接過空碗,一步一頓地轉身,韓素卻在這時突然開口:“等等?!?/br> 老婦人動作一停,又僵硬地轉過身來,低聲道:“還有什么事?!?/br> “不是什么緊要事,不過是好奇想問問?!表n素露出一個無害的笑,佯裝天真道,“婆婆,我進來時看到屋前灑了好些糯米,是有什么特殊的說法嗎?” 老婦人盯著她,艱澀地從口中擠出兩個字:“辟邪?!?/br> 韓素打破砂鍋問到底:“辟什么邪?” 黑暗中,老婦人身子僵直,面目陰森可怖:“驅鬼?!?/br> “蒼蹊何時開始鬧鬼了?” “三十多年前?!?/br> “可曾叫大師過來看看?” “沒用的,驅不走?!?/br> “這些年可有人被害?” “數百之眾?!?/br> “如何害得?” “被害之人活不過七日,七竅流血而死?!?/br> “可知道那鬼怪為何害人?” “……” 韓素步步緊逼,老婦人竟也一一回答,直到后來,她才面無表情地盯著韓素,低聲道:“你問得太多了?!?/br> 韓素見好就收,乖巧道:“婆婆,我不過有些好奇罷了,天色晚了,婆婆早日歇息?!?/br> 說罷,她將門一掩,轉身之時,方才的乖巧蕩然無存。 人總是會對看似無害的少女降低戒備心,而她借著這招百試百靈。 屋內的燭燈明明滅滅,黏膩的油順著鮮紅的燭身滾落,在油皮紙上燙出幾個凹痕,昏暗的光照出桌上擺著的一幅墨漬未干的寒梅圖。韓素支著頭淺寐,呼吸聲很輕。風吹窗欞,樹葉晃蕩兩下,隨后只聽窗外叩叩兩聲響,那扇窗竟從外面被人打開了。 緊接著,地面輕微抖動了一下,像是有人輕巧巧落了地,來人風塵仆仆地行至韓素跟前,單膝跪地,低聲喚道:“主上?!?/br> 韓素過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思維逐漸清醒,也不知是不是受那碗白粥的影響,方才她竟差點睡著了。 “來了?”韓素嗓音有些軟,囫圇笑了一下,“還挺快,坐?!?/br> 季白檀應聲落座,韓素起身行至窗邊,晚風將她昏昏欲睡的頭腦吹醒了大半:“說說吧,都查到了些什么?!?/br> “屬下探查了整個蒼蹊的住戶,發覺他們無一例外對江景諱莫如深,還有,此地住戶似乎格外信鬼神,家家戶戶都不缺避鬼驅邪的物什?!?/br> 這些和自己調查到的差不多,韓素不出意外地點點頭,卻聽季白檀接著道:“另外,屬下此次還碰上了一件特殊的事?!?/br> “嗯?” “天色已晚,不知是不是屬下看錯了?!奔景滋吹吐暤?,“當時屬下敲開了一扇門,那住戶如先前之眾一樣,拒絕讓屬下入內,但奇怪的是,屬下竟聞到屋內有血腥味?!?/br> “那味道很濃,屬下擔心有人出事,便擅做主張強開了門,誰料竟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表n素隨口道。 “一片臟污,有個人倒在地上,渾身抽搐,七竅流血,看著像是中了……”季白檀頓了一下,艱難道,“紅楓之毒?!?/br> 韓素倏然抬眸,遮掩在眼前的迷霧似乎被一雙手緩緩撥開:“紅楓之毒?” “是?!奔景滋吹吐暤?,“屬下看清屋內情景后,那家住戶格外慌張,急急忙忙便將門關了?!?/br> 韓素沉默下來,隨處可見的糯米、對江景諱莫如深的老婦人,總是不點燈的房間……這一個個事件看似毫無關聯,但若是再加上一條重出江湖的紅楓之毒,一切似乎都有了細小的連結。 三十多年前,江景在此地誤制出紅楓之毒,又因百療衣卷入江湖紛爭被刺殺,隨后蒼蹊便一日接一日地荒廢了下去。 韓素自然是不相信鬼怪存在的,但倘若真的有鬼怪,害人必有個契機和緣由,聯合紅楓之毒,老婦人口中的鬼怪便只剩下一種可能。 這三十多年,蒼蹊之眾不知為何陸陸續續染上了紅楓之毒,他們以為是江景死去的魂靈在作祟,因而在地面灑糯米,貼符咒,祈求鬼怪別近身。 但倘若是這樣…… 韓素腦中靈光一閃,她猛地起身,丟下一句“等在原地”,便匆匆開門轉去了另一個房間。 隔壁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紗窗映出燭火的紅光,隱約傳來人的說話聲。 木門嘎吱嘎吱晃了兩聲,又在原地不動了,季白檀身子宛若松林般挺拔。窗戶沒關緊,有晚風吹入,燭火可憐地晃蕩兩下,最終還是滅了。 季白檀的目光死死釘在桌上的那張白梅圖上,月光將他的臉龐映照得模糊不清。良久,他輕輕拿起那張白梅圖,指尖虛撫過上方的瓣蕊。 那一刻,滔天的大浪從海岸邊退卻而去,留下一顆顆圓潤的珍珠,那些埋藏在他腦海中的記憶,如岸上曝曬的珍珠一般,終于顯露出來。 視線被吞噬,可他自己的聲音那么清晰,冰冷、殘酷、毫不留情,卻是黑暗中唯一可以被觸碰到的東西。 “你畫夠一萬幅白梅圖,我就回來?!?/br> 韓素精通琴棋書,偏偏最厭惡畫畫,可現下竟能隨手畫出這般栩栩如生的白梅圖。季白檀甚至不敢去想,他不在的那段日子里,韓素偷偷拿了多少次畫筆,練了多少遍她最為不喜的畫。 季白檀一人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隔壁的窗子熄了燈,他才將那白梅圖整整齊齊折疊好,偷偷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