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之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一一重新開始背對著他睡覺。

    她沒有再哭，也停止控訴，甚至依然陪他吃過晚飯，在過程中溫柔幫他加調料。之后安靜坐在飄窗上，認真寫作業。

    但是關燈之后，她選擇背對著他。

    曾經有多熟悉，現在就有多陌生。

    自從“戀愛”后，她總是雙手雙腳扒著他，使勁鉆著他的胸膛，偶爾仰頭笑瞇瞇：“抱著一一好嗎？”

    即使他原本就擁抱著她。

    她不知道擁抱越是用力，她在他的懷里越是渺小。

    她說了那么多，無非只是證明一點。

    后來的愛，不能完全補償從前的傷害。

    愛和傷害不是置換反應，女孩心緒的離子根游離過后，就不會再回來，不能重新反應。

    “一一?！?/br>
    他從她身后環住她。

    “嗯？”

    聲音還是乖乖的。

    “對不起?！?/br>
    商憶睜開眼睛。

    她知道這對他很難，比之前所有的危機加起來都更為艱難。

    他表達不出來。他或許是真心想和她說些什么，但他不會。

    不會就是不會。

    果然停在這里。

    “……我沒有說你有錯，真的不是這個意思?！鄙虘洆u頭，“一開始就是我別有用心，你只是答應幫我，沒有答應要喜歡我?！?/br>
    “是我太不爭氣了?！彼氖致业剿氖?，“我先喜歡你……才會總是傷心?，F在被喜歡了，又忍不住翻舊賬。這舊賬也不是對你一個人?！?/br>
    “今天悅悅給我打電話，說秋游要坐船去新加坡玩?！鄙虘浢虼?，“我原本不想承認這件事的，但還是告訴你好了。我竟然有點嫉妒她?！?/br>
    “因為我……我不可能再有這樣的童年了?！彼吐曅χ?，“還有我弟弟。之前你問我那個破星星到底是什么意思，其實和我沒關系，是他幫助過的一個小meimei幫他折的，整整999顆。他也偷偷關心她，但不敢回應。如你所說，有錢花之后他變得正常很多，最近主動去聯系這個女孩，問她在哪里讀書。meimei說想約他周末去圖書館刷題，問我可不可以?！?/br>
    “我很高興，又突然很難受?！彼姓J了，或許他也是她唯一能一起坦然面對人性弱點的人，“這都是因為你，也因為我。因為我在你根本不喜歡我的時候，陪你——”

    他捂一捂她的唇。

    他知道后面是上床，他不想聽。

    “所以我突然特別委屈。無論如何，以后你都不會虧待我，他們年紀這么小，一定會有很好的人生。但是我……”商憶輕聲告訴他，“原來家人之間也會這樣較勁，我不該這樣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br>
    “你也會?！奔驹手拇朕o能力不夠用，不亂說話，只是低聲向她保證，“你也會有?！?/br>
    “……是，我也很小。我還會有很好的人生?！鄙虘浬钗豢跉?，“可是我要承擔，對‘跟你分離’這件事的恐懼。你真的不知道，它對我而言……”

    她不是他天使般的貓貓。

    她就是他的天使。她是天使本身。

    他確定，這是他這輩子最像傷心的時刻。

    和外婆病逝前的那種感觸不同。那時他很低落，但也深知近九十歲的老人過世，慢慢就會釋懷。

    但現在不一樣。很不一樣。

    他忽然遺憾為什么過早放棄了語文教育，他明明有很多心情想要讓她知道，但竟然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描述。

    比如，他知道她不可能做到剝離情緒。

    她說著不怪他，但傷心過后還是背對著他，不愿意在他的懷里入睡。

    即使如此，依然用柔軟的聲音和語調誠懇告訴他，她害怕和他分離。

    怎么會有這么好的小姑娘。

    怎么會有的。

    偏偏喜歡他。某種意義上，是同時加劇她人生的幸和不幸。

    “貓……一一，”他改一次口，之后再次調整措辭，“嫁給我吧?！?/br>
    他沒有這樣說過。

    他一直只是毫無情緒地陳述，我們結婚。

    商憶閉著眼睛。

    他將她轉回來，冷靜安撫：“相信我?！?/br>
    商憶默默靠著他，但沒有回應。

    一瞬間的無力感，心臟像被擰住，隨后在緩慢的松釋里感到艱澀。

    但他知道這沒有辦法。

    “……貓貓?！?/br>
    她撇過臉。

    季允之不再叫了，只將人摁在懷里，低低道了一聲晚安。

    他閉上眼睛后，一一終于睜開雙眼。

    他不會處理了。然而就算不會，也沒有選擇承認愛上她。

    她提前安慰過自己這才是他，他的性格不會因為她的哭泣而驟然改良。但……真的聽不到，她又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怎么辦呢？

    她甚至更加確定，之前那些技巧高超的浪漫，對他而言是多么游刃有余的手段。

    以打動她為目的，用思考能力人為設計。

    現在他終于感到慌亂，就會不知道怎么表達。

    她不知道要如何歸類這消息好壞。

    商憶揉著眼睛走進客廳，望見餐桌上擺著小盤子，腳步停一停。

    “不會煮粥?！彼椭^，在倒牛奶，“面包可以嗎？”

    “……可以?！鄙虘涀?，輕聲道謝。

    “一一?！?/br>
    “嗯？”

    他抿著唇，像是微微為難，最終只是說：“我送你?！?/br>
    “……嗯?！鄙虘浲?，“其實……”

    他不太適合做這些。

    連電飯煲都沒用過的人，努力展現對一個女孩的照顧，有些違和。

    吐司機倒是會。

    “……你不用哄我的?！彼÷曊f，“我沒有說你錯了……真的不是這個意思?！?/br>
    “你讓我自己待一會可以嗎?！?/br>
    商憶摩挲著玻璃杯邊緣：“我覺得……我只是更需要自己冷靜一段時間?！?/br>
    “不可以?！?/br>
    以她現在的狀態，冷靜結果大概率是要分開。

    所以季允之沒有任何猶豫。

    “……那也沒關系?！彼晳T了，“我沒事的?！?/br>
    她就知道會是這樣。

    他到底什么時候才能真正學會呢？

    “戶口本?！?/br>
    她抬起頭。

    是真的有些失望了：“為……”

    “結婚之后，你還是自由的?！闭Z氣甚至都還有些淡漠，“可以不提，也可以否認。隨你?！?/br>
    “……你真的聽我說話了嗎?！?/br>
    “聽了才這樣?！?/br>
    商憶慢慢咬著面包片：“你把你的婚姻當成安撫我的手段……嗎？”

    “不要多想。是風險控制?！彼谒龑γ孀?，從表情到口吻都很真誠，“你突然崩潰，除了想起一開始那些不愉快，也因為擔心被朋友抵觸。是這樣嗎？”

    她垂著臉。

    “我的錯誤，我會慢慢來?！彼D一頓，“但不希望還有其他傷害?！?/br>
    “她們不會抵觸我。你太低估我的朋友了?！鄙虘涊p聲否認，“我只是覺得自己原本不該經歷這樣的人生，但這一切明明都是我親手導致的。所以我真的不是在跟你慪氣?！?/br>
    可投胎不是她選的。

    “你可能還忽視了一件事。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樣，把感情放在那么后面，沒有任何優先級?！鄙虘浺鲋e，不敢看他，“對我來說，我只想嫁給自己真正深愛的人?！?/br>
    “你幫了我這么多，本人非常出色，又總是很多……接觸?！毙睦锟酀瓨O了，但還是狠狠心說下去，“我一直以為我已經非你不可了。但現在也有點不確定……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愛。愛至少不能讓人傷心吧?！?/br>
    他倏地抬起臉看向她。

    “所以，可能不太合適?！?/br>
    一一又在撒謊。

    但她真的很了解他，她最懂得怎么阻止他。

    季允之沒有再說一個字。

    直到在商憶下車之前，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他必須非常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把她鎖在家里。

    放她出去的后果，他算是見識到了。

    不僅不再愿意做貓貓，甚至直接懷疑對他的感情本身。

    聲音很低：“真的這么想嗎?！?/br>
    真的開始認為，她對他那不算真正的愛情嗎？

    這是不是有些荒謬了。他最近到底做錯什么了？

    他是沒有做什么，他只是曾經也堅持這樣認為。他曾經自己就堅信，她至少要愛上從不讓她流淚的人。

    他在追究什么？他可以這么想，她就不行？

    “我不知道?！鄙虘洓]有掙扎，乖巧答話，“但沒有再像之前那樣了。之前一天見不到你，我都會很慌?，F在……好像更想自己待著?！?/br>
    “不行?！?/br>
    “……好?！彼σ恍?，“其實你可以當沒發生過的?！?/br>
    他攥得她手腕生疼，立刻松開一寸。

    “那我先去上課了?！鄙虘浭冀K沒有看他，伸手去推車門。

    “商憶?！?/br>
    她的手頓住。

    “對不起?！?/br>
    她眼前一酸，連忙下了車，頭也不回向學校跑。

    一邊靠睜大眼睛克制淚意，一邊在心里無望地想：真的還有比她更步步為營的賭徒嗎？

    如果這樣都教不會。

    如果這樣都不能真正教會，到底還要她怎么做啊。

    用毫無保留的愛得到喜歡，用收回愛的威脅作為繩索，試著慢慢將對方的愛牽引而出。

    一一真的已經很努力了。

    她舍不得的。她總是想起他給她道歉，那十九只可愛的貓貓；插畫還貼在書房的畫板里，他抱著她貼的。

    她回頭，向他笑出月牙眼。他淡淡笑著，輕掐她的臉頰。

    也總是想起花火，想起他精準猜中，最令她觸動的是“第一頁”，他承認她是他的公主。

    她真的很舍不得。她知道她也傷到他了。

    但是……商憶慢慢呼出一口氣。

    這一生還這樣漫長，她絕對不能賭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