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咳咳?!彼麥喩矸αΦ乜孔趬?,艱難地喘息著。 院外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旋即門就被推開了。 進來了三個人,祝燕隱,徐云中,還有堅持一定要一起過來,所以祝燕隱不得不給他弄了把輪椅的宋玉。 古撒蠻邁眼珠轉動:“你們是來要解藥的?” 祝燕隱盯著他看了很久。 在一片寂靜的屋中,被人這么直勾勾盯著,光線昏暗,外面雪化滴答,還是有些毛骨悚然的。古撒蠻邁不得不先出聲:“你們又想玩什么花樣?” 祝燕隱端過一把椅子坐下:“沒什么,想與你聊一聊?!?/br> 古撒蠻邁看了眼徐云中,威脅道:“除非你們將我放了,否則他就只有死路一條!” 美麗的徐才子勃然大怒,誰允許你直視我的?! 祝燕隱搖頭:“我不是想問你解藥的事,也不想問你焚火殿接下來的計劃?!?/br> 古撒蠻邁警惕:“那你想問什么?” 祝燕隱看著他:“我想問,你是為了什么活著?!?/br> 古撒蠻邁:“狗屁!” 宋玉立刻臉上出現了不可置信的神色:“真的?” 古撒蠻邁惱羞成怒:“我是說你這問題算狗屁!” “你不說,我幫你說?!弊Q嚯[慢悠悠道,“你被赤天從西南請到東北,千里迢迢,后又助紂為虐,不惜落得天下滿罵名,肯定不是因為你喜歡被人罵,而是因為赤天許你名利,你才會心甘情愿替他做事?!?/br> 古撒蠻邁:“狗屁!” 他學大瑜國的語言沒幾年,在罵人方面確實詞匯貧乏。 祝燕隱道:“所以假設你活著是為了名利?!?/br> 古撒蠻邁雖說嘴上在罵,心里卻覺得他這問題純屬廢話,世間有誰會拒絕名利? “現在你落入萬仞宮手中,身受重傷,沒有任何可能逃脫,最好的結局也無非是在牢獄中度過余生,既然名沒了,利也沒了,那你為什么還要活著?” “……” 祝燕隱斷言:“你不想死?!?/br> 古撒蠻邁不想再聽他念咒:“你為何不問我解藥?” 祝燕隱皺眉:“你為何總是惦記著解藥?” 古撒蠻邁嘲諷:“你別以為裝神弄鬼,我就會中計?!?/br> “你生而為人,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活著,居然不替自己可悲,還總是在惦記別人的生死?!弊Q嚯[搖頭,“何其可憐?!?/br> 徐云中與宋玉也冷眼看他。 被三個雪白的讀書人這么輕蔑盯著,是個人都受不了,古撒蠻邁看著徐云中,惡毒地問:“你身中劇毒,也快死了,名利一場空,那為什么還不去死?” 徐云中反問:“誰說我是為名利而活?” 古撒蠻邁冷笑:“無論你是為什么活著,也馬上就要失去了!” 結果徐公淡然道:“我是為天地而活?!?/br> 古撒蠻邁:“……” 徐云中負手而立,姿態美麗,用俯視的憐憫姿態看著丑男人:“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既然天地尚在,萬物繽紛,那我自然應當好好活著。而你,現在名與利都沒有了,又是為什么而活?” 古撒蠻邁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就這么被帶跑偏了。 第67章 自己究竟是為什么而活。 古撒蠻邁之前從來沒有思考過這種深奧的問題。 他之所以愿意從西南來到東北, 是因為赤天許下的名利,而后來所做的一系列事情——包括練噬月、屠正道、掠金銀,也都是想要焚火殿盡早一統江湖, 這么看來, 自己的確像是在為名利而活。 但現在人已經落入了厲隨手中, 別說名利,就連自由都已徹底失去, 是不是就應該去死?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古撒蠻邁不想死。 那么問題就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究竟是為什么而活? 他并不認同徐云中的活法, 天地關我屁事。 祝燕隱洗腦點撥:“你有沒有想過, 你自己就是天地?” 古撒蠻邁眼底再度露出迷惑而又隱隱震驚的神情。 我是天地? “你即是天, 天即是你?!弊Q嚯[突然伸手指向徐云中, “知道他為什么身中劇毒,卻不會死嗎?” 古撒蠻邁不自覺就干咽了一口唾沫:“因為有解藥?!?/br> 祝燕隱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這西南人:“你怎么直到現在還想著解藥?” 古撒蠻邁:“……” 祝燕隱諄諄善誘:“人既生于天地間,百年后也要歸于天地, 那天地與你又有何分別?” 連大瑜官話都沒有好好學習過的古撒蠻邁更暈了:“沒、沒區別?!?/br> “那么現在你已經明白了,你就是天地,既然天地不滅, 你就不會死?!弊Q嚯[道,“至于這具軀殼, 無非是行走的皮囊而已, 就算不長成這副容貌,你也還是你?!?/br> 古撒蠻邁完全跟不上這個節奏:“對,是我?!?/br> “無論天晴下雨、花開花落,天地都是不會變的,雖然冬日萬物蕭瑟, 春天百花盛開,但天地始終是天地,本質沒有任何改變,變的只是在別人眼中的表象?!?/br> “而你也是天地,那么同樣的道理,你的本質一樣是不會變的。無論你是為焚火殿殺人,還是在西南織布,或者是加入我們武林盟,你都始終是你,既然如此,那你待在哪里,選擇做什么事,又有什么關系呢?” 古撒蠻邁:“……” 祝燕隱站在屋中,姿態凜然,純白如萬丈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而你既生為天地,就該追求與天地同生,所謂功名利祿在億萬萬年的洪流中,簡直輕不可言。真正的天人合一,是超脫rou體的禁錮,向著至真至善至美,追尋宇宙的永恒?!?/br> 古撒蠻邁仰頭看著他,吃驚得說不出話,他從未聽過這樣的說法,更不知道,原來在自己苦苦追名逐利的時候,這些白衣服的讀書人居然已經開始追求宇宙間的永恒——他原本以為初入焚火殿時,那滿殿的金銀和滿桌的佳肴就已經是神仙日子了。 三個美麗高傲的讀書人站在一起,連房間都會發光。 古撒蠻邁看著這刺眼的飛升畫面,胸口一陣鈍痛。 祝燕隱又道:“現在你回答我另外一個問題,你是誰?” 古撒蠻邁完全不想再經歷一次剛才的內心洗滌,因為他已經開始覺得自己前三十年都在渺小卑微地白活了,就像天地間的一只愚蠢螻蟻,完全不像赤天所描繪的那般顯赫華貴,于是驚慌地說:“我不知道!” 祝燕隱擲地有聲:“你不是古撒蠻邁!” 古撒蠻邁心都在顫:“我不想聽!” 祝燕隱震驚極了:“為什么不想聽,你竟不愿知道自己是誰?!” 古撒蠻邁發現自己其實也沒有那么想活。 因為現在死了,好歹還是以魔教護法的身份死去。但若再被迫聽完自己為什么不是古撒蠻邁,那可能連自殺時都會覺得只不過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土在消失,不重要的,不值一提。 他當場就吐出一口血來。 祝燕隱卻并不打算停止,又端來一大壺茶,看上去少說也要一個時辰起步。 古撒蠻邁崩潰地求助徐云中——他實在是無人可求,因為另一個輪椅上的讀書人一直在橫眉冷對,看起來完全沒指望。 徐云中冷道:“我雖精神不死,但你的那粒毒藥,卻阻礙了我對世間至美的繼續追求,我為何要幫你?” 古撒蠻邁趕忙道:“那不是毒藥!” 祝燕隱“啪”一聲合上玉扇:“你不是古撒蠻邁,是因為沒有這個名字,你還是你!” 古撒蠻邁聲嘶力竭:“真的不是毒藥!” 不是毒藥,是因為厲隨身邊有個江勝臨,天下第一的神醫,也是用毒高手。在赤天提出要求時,古撒蠻邁并沒有足夠的把握,能研制出足以瞞過江勝臨的蠱毒,所以赤天便用一粒糖丸假稱蠱毒——只有完全查不出,才是真正的無藥可解。 祝燕隱安慰奄奄一息的西南人:“好啦好啦,你是古撒蠻邁?!?/br> “……” 厲隨一直在院中站著。 徐云中施施然將輪椅上的宋玉推了回去,打算一起飲酒慶祝。 祝燕隱笑嘻嘻地摟住厲隨:“好了,你派人去審他吧?!?/br> “方才那番話,跟誰學的?” “莊子,還有自己的信口胡扯?!?/br> 厲隨單手抱起他,踩著積雪向外走。 祝燕隱假模假樣:“你還是放我下來吧,要被舅舅看見了?!?/br> “看見就說你不想走路?!?/br> “我哪有這么懶?” “那你自己走?!?/br> “……算了,這么大的雪,舅舅應該不會出來?!?/br> 好善變的讀書人。 晚些時候,武林盟與萬仞宮的人一起審完了古撒蠻邁。 武林盟的弟子奇怪地說:“他是不是中邪了,怎么一直哆哆嗦嗦,神思恍惚的?” 萬仞宮弟子回答:“不知道呀,可能是在懷疑人生吧?!?/br> 古撒蠻邁的供詞很厚,或許是擔心不厚會再被洗一次腦,重新變回一粒塵。 萬渚云在燈下一頁一頁翻閱,發現赤天也下達了與自己一樣的命令,命所有重要的護法與弟子若無必要,必須時刻待在一起,不可單獨行動。主要是因為落單的護法對厲隨而言,實在是太沒有難度了,他不愿辛苦培養出的手下就這么被捏死。 噬月大法必須在極寒之地練就,而雪原上唯一符合要求的地方,就只有焚火殿的冰宮。冰宮四周遍布兇險機關,赤天在大多數時間都與護法一起待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