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出來了
又出來了。 這次的靈眼里頭沒那么光禿禿,可見金蟬子巨巨是個很有涵養的人,不會動輒和某位心理年齡還在幼稚園的大圣一樣,一旦被關了起來,就只知道在靈眼里撒潑打滾。 不過實際上,因為這靈眼里保存的痕跡更加完整,顧真往這里一站,就像是看見了當年金蟬子被關進來的時候,和那些第四境人修大能們,打的那一場崩天坼地一般的架。 “當時我拖住了幾個人,”金蟬子輕描淡寫地說,“他們將我引進來之后,自然不想和我在這里糾纏,不過,這也由不得他們,阿彌陀佛?!?/br> 說完這些,金蟬子便隨手在這個環境險惡的洞窟里一指,顧真順著他的指點看去,發現那里橫七豎八地堆了幾具修行人的身體,這些道體經歷幾千年都沒有朽壞,只是仿若幾麻袋垃圾一般錯落地堆疊在那里。 ……都是出家人了,火氣還是這么大???人都已經死了,就算為了自己的睡眠質量……算了,老臭蟲壓根就沒受任何影響,他做夢質量好著呢。 可想而知,當年在靈眼里的那一戰,金蟬子即便是不能隨意動用妖力法術,但至少還剩下自己強硬的rou身,可以和人修對剛,但是對于那些人修來說,他們一旦被金蟬子拖住,就不得不動用靈力法術來反擊,而這樣一來,在靈眼之中,別管他們曾經是多么大的大能,他們也不能解決動用法力,會遭到這里復雜環境沖擊的問題,而金蟬子既然不讓他們出去,他們明知這樣下去不會有好結果,也只得先用了再說。 到了最后,就連他們事先準備好的各種龜息法術都不能幫助他們穩定傷勢,穩定靈脈中奔涌的靈力,于是便只好被困住,最后壽命也比不過跟腳是先天大妖的金蟬子,只好死在這里。 仿佛是看出了顧真在想什么,金蟬子冷漠地補充道:“這幾個是主動留下來斷后的,要不然他們一個都跑不掉,”頓了頓,他又接著說:“還有,都是第四境的人修了,我也不能留下他們的元神,所以,在這里的,也僅僅只是他們自己丟下的道體而已?!?/br> 顧真這才想起來,和他們這些大妖不一樣,人修對于自己的身體沒那么看重,第四境修士——也就是她自己一直偽裝的那一種,是還可以扔掉道體,用元神跑路的! 這樣一來,倉促之間可能要損失一些家當,至于其他的損失么,基本上等于沒有嘛! 唉,老臭蟲也是怪可憐的,當時想留幾個人陪他出氣,結果人修還是鬼精鬼精,扔下身體就跑了…… 不過他們那時候雖然成功跑了,但后來席卷整個修真界的第一次天地大劫,肯定還是一個都沒有躲過去。 一想到這里,就連沒心沒肺的科科科大大也忍不住唏噓一番。 不過,這些遠古恩怨,顧真聽了也就算了,反正她誰的立場都不站,正如她袖子里那顆又靜靜燃燒起來的業火所表明的一樣,不管是哪邊造的業,都有她這半個親媽的一份嘛。 正想到這里,顧真便感到自己袖子里的螭龍劍又動了一下,而且這次通過靈魂印記傳來的動靜還挺大,顧真一挑眉毛,暫時按住了螭龍劍的異動,只是先隨手一扔,將記載了丹元子挖出來的那個上古秘法的玉簡扔給了金蟬子,讓他自己抓緊時間練會,而她又像是隨口一問一般,對金蟬子說: “對了,你和他們又打了一架,自己沒有受什么傷?” 金蟬子接住玉簡,他并不似金鵬一般,是以本體出現在這里,而是在靈眼中也保持著人形的法身道體——這一變化雖然不涉及妖力運轉,但這終究有些奇怪。 金蟬子一邊掃過玉簡中的記錄,一邊隨口答道:“怎么會沒受傷呢?要是你再晚來個一兩百年的,大概就能替我收尸了?!?/br> ……果然,這也是一個咬牙作死,還沒留下半個敵人來,卻硬是把自己快作死了的大佬。 只不過對于他們來說,這即便是快死了,茍延殘喘起來也比人修要強不少,可人修可以扔下身體跑路,而大妖不行……這也難說是公平還是不公平了。 金蟬子開始練那個龜息法術,金鵬在一旁打呵欠,看著似乎想起了她自己睡了幾千年的那個“溫暖的窩”,顧真則依著本心,去給那幾位人族大能收“尸”,徐遠和她一起。 徐遠沒有想太多,畢竟都是人,這些老祖宗們的道體也扔得壯烈,扔得光榮,如今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們再是第四境的陽神真人,扔下的道體里的靈力也該散得差不多了,他們出去的時候可以順帶將他們帶走,到外界安—— “!” 徐遠看見顧真扶起最上頭那一位,然后二話不說,就掏出螭龍劍往人家的心口里戳。 ……不,這肯定是有原因的,徐遠剛想到這里,正好就看見那具“尸體”,忽然就動了一下。 “??!” “……別裝了道友,好歹都是堂堂第四境的陽神真人了,咱們能不能不這么丟人?你看我這劍也沒有真的捅下去,而且即便是我捅下去了吧,我也懷疑我這連仙劍都不是的破劍,能不能戳穿您的法寶仙衣啊道友?” 顧長老絮絮叨叨,她好不容易見一個貨真價實的第四境真人——不是她自己這個冒牌貨!而且是原著里從沒有過的!她作為這個世界的親媽,以及被人甩了一口大鍋,不得不滿世界找幫手去面對即將到來的天地大劫的可憐人,不管是哪個立場,都要求她一定要對這位裝死一流的大佬保留一個親切而不失恐嚇的態度。 ——嗯,不要深究這個態度該如何cao作。 “對了,冒昧問一聲,不知道友是怎么活到現在的?而且道友當初怎么沒元神跑路呢?難道是元神受了傷,跑不了?那這樣一來,道友受了這么重的傷還能活到現在,可真是不容易啊?!?/br> 顧真嘴里說得客氣,實際上心里已經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要知道,她本來過來,是收到螭龍劍的信號,跑來這里給它撿點補品的——是的,顧長老就是如此窮酸且勤儉持家,她現在一窮二白,眼看這一堆上一次大劫之前的陽神真人的道體擺在面前,她不可能不上去摸尸體,哦不對,是替這些走得匆忙的大佬們,處理一下他們隨手亂扔的法寶材料什么的…… 可等到她真的靠近了這一堆麻袋一樣的道體,幾乎是伸手碰到最上頭那一具“道體”的一剎那,她就立刻感覺到了,這人還沒死! ——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身為半個鬼,對半死不活的同類特別敏感吧。 顧真手里加力,另一只手背到身后,揮手讓徐遠離遠一點。徐遠沒有二話,立刻拉開了一點距離,而顧真這么一嚷嚷,靈眼里的另外兩位,也立刻就注意到了這邊的狀況。 被包圍了。 謝子羽第一反應便是如此,他立刻便要喚出自己的法寶,不過下一個念頭,便又是不知從哪里來的,“什么法寶?這世上哪有法寶這種東西,這又是哪里來的騙子!” 不愧是第四境的陽神真人,雖然元神受損,不得脫離,又一直在靈眼中茍延殘喘,傷勢沒有得到絲毫的改善,但他很快就壓制住了心海中生出的這種莫名其妙的念頭,又立刻開始內視,試圖弄明白,方才那個和他本人的人格完全不同,但又好像確實發自本心的念頭,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不過,這么一內視,他很快便表情復雜地抬起頭來。 種種疑惑如前塵往事一般,如今在他澄澈的道心里一眼分明。他在夢境里經歷了許許多多次不同的人生,他在夢境中的每一世都是凡人,也每一世都不相信世上有仙、有妖,有修行這等等怪力亂神的東西,也就因為如此,曾經的滅明真人,此時便如同跨過第四境天塹,將道基寄托在大道上時一般,要再次經歷一次辨明本心,分別真我的過程。 這邊,謝子羽進入了某種玄妙的狀態,而另一邊,顧真也從這人老了十好幾歲,以及被傷勢和靈眼中的消耗折磨得憔悴了不少的容貌中認出來,這不就是在夢境里和徐遠稱兄道弟的謝子羽么! 正好,這時候金蟬子也認出這人來,便對顧真說:“我做起夢來之后,如果這里還有活人,也是要和你們一樣,卷進我的夢里來的……這人當年也圍攻過我,不過,到了夢境里之后,他沒有觸動過天道,我也就從來沒注意到他??此F在這個樣子,大概也在夢中經歷了許多次的人生,此時又必須得再次明了本心了吧?!?/br> 顧真點點頭,手里的螭龍劍也放了下來,既然是認識的人,就不好趁火打劫了。 而且,根據他們和謝子羽短暫的接觸,顧真認為,他恐怕已經完全迷失在了夢境里,就和任何一個夢境世界中的普通人一樣,度過了一次又一次人生。 這也是謝子羽的命夠長,要不然,他根本就經歷不了那么多次人生,而那樣一來,說不定他也就不會在夢境里迷失了本心,最后成了一個特別純粹的、發自真心打擊各種裝神弄鬼的騙子的、頑固而嘴賤的謝大公子呢。 想到這里,顧真也覺得有些好笑,“我猜,這位謝真人在失去意識之前,一定給自己下了個類似于絕對不要動用靈力的暗示,以免他在靈眼里自動運轉靈力,搞得自己傷勢更重……但他也沒想到,這個暗示實在是太強烈了,而且靈眼里后來會變成一個真實夢境……于是,不管是在什么樣的夢境世界中,他都堅信世上不存在修行,不存在靈力,不存在仙人?!?/br> 顧真搖搖頭,“也不知道,這樣一來,這位謝真人的道基還好不好???不會一下子沖擊太大,道心崩塌了吧?” “不好說,”金蟬子一邊練著龜息法術,一邊馬馬虎虎回答著顧真的問題,“不過,要不是他在夢境里絕不碰我設計之下的那條修行之路……我也早就發現他了?!?/br> 金蟬子看了顧真一眼,顧真知道這是老臭蟲在抗議自己一有機會就給他發標題黨數據包的惡劣行徑了。 “陰差陽錯,沒發現就是沒發現,再說了,你發現了又怎么樣?都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會在夢里陰他一把不成?” “阿彌陀佛,說不定,”金蟬子單手豎在胸前,做了個罪過的手勢,他身上氣勢一斂,經歷過一次類似場面的顧真便知道,不過就是這一小會的工夫,金蟬子已經將那門龜息法術練成了,比金鵬又要快上不少。 “別的不說,若是我早發現了還有這么一位,我恐怕是非要拉著他論道一番不可的,而他和我境界相當,要是被我說得偏離了本心大道,那也不能說是我在陰他,阿彌陀佛,罪過罪過?!?/br> 顧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金蟬子有多么能說,對問造化這件事又有多么一根筋,她已經充分認識到了。而她不過被金蟬子關小黑屋論道一年,就已經受不了了,要是這位謝真人早早被金蟬子發現……那他作為那夢境里除了金蟬子本人之外唯一一個獨立的頭腦,而且金蟬子又是夢境的主人,占據了絕對的主場……那他怕不是要被金蟬子拉著論道到天荒地老??! 囚禁、強制、小黑屋,曾經不死不休的敵人,如今卻是世上唯一能和我平等對話的人,我要你陪我探索宇宙的盡頭、生命的大和諧——沒有比這更違禁詞的腳本了??! 正在此時,謝子羽身上的道韻變了,一種玄妙的感覺,籠罩了整個靈眼。 所有人的神色都肅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