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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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最后一個問題也解決了。 但梅蕓芳不樂意了,問過她的意見嗎?到底是他們分家,還是這些不相干的分家,一個個瞎起哄,真不是個東西。 想要五十塊,做夢。梅蕓芳拍著胸口,又開始哭:“你們這是要逼死我們啊,我們上哪兒湊五十塊錢去?把我這個家掀了也湊不齊五十啊?!?/br> 陳陽知道她不會這么痛快給錢:“你可以先給二十五塊,差的那二十五塊寫欠條?!?/br> 寫欠條?梅蕓芳腦子一動,寫欠條好,等到期該還錢了,他們完全可以說沒錢,陳陽還能為了一張欠條逼死他親爹不成?他要真敢為了欠條逼自己的親爹,村里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那時間一長,這筆賬不就不了了之。 反正分家的事已經成了定局,沒法改了,她只能想辦法少出一點是一點了。 想通了,梅蕓芳一改先前的不樂意,苦兮兮地說:“家里總共就只有那點錢了,是要給你弟弟meimei交下學期學費的,家里根本就沒多的錢。你非要跟我們分家,那這五十塊只能先打欠條,等以后我們手頭寬裕了再給你?!?/br> 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這么多年,陳陽還不清楚梅蕓芳是什么性格嗎?他懶得跟梅蕓芳廢話,直接扭頭說:“大根叔,分房吧,哪兩間房是我的?” 陳大根抬頭看了一下陳家的房子,堂屋加上左右的兩間房子最好的,寬敞朝陽,而且前兩年才翻新過屋頂,不會漏雨。陳老三兩口子住一間,陳陽和陳小鵬住一間。接著是左側支出來的那間,是陳燕紅住的,面積要稍微小一些,建了有十來年了,也還可以,最差的就是左側這邊拉下來的兩間,灶房和旁邊的柴房,屋子小,還堆滿了柴,陳福香就住在柴房里。 茅房可以共用,不算在里面,總共是六間房,三個男丁,每人可以分兩間,一好一次,非常公平好分。 陳大根說:“陳陽和陳小鵬現在住的這間分給陳陽,還有柴房也分給陳陽,剩下的歸陳老三和陳小鵬。你們沒意見吧?” 梅蕓芳有意見:“這房子分出去了,我們家小鵬住哪兒?” “那把你們住的那間還是堂屋分給陳陽?不樂意,你就拿這兩間中的一間來換吧?!标惔蟾^也不抬地說。 梅蕓芳不吱聲了。堂屋是最大的,快頂得上兩個房間了,她和陳老三住的那間次之,陳陽和陳小鵬住的最小。拿大的換小的,她又不傻! 見她沒意見,陳陽二話不說,進了灶房,過了幾秒就提著一把斧頭出來,對準他分的那間房子就砸,兩斧頭下去,泥坯墻上出現了兩個深深的印子。 “你干什么?”梅蕓芳慌了,聲音又尖又利,“陳老三你死人啊,干站著,沒看你兒子在砸房子???” 要把房子砸倒了,他們住哪兒??? 陳陽頭也不回:“我砸我自己的房子,我樂意!” 陳老三也很著急,可看兒子那六親不認的樣子,又有點害怕,走過去,想拉伸了伸手,又縮了回來。 “你個縮頭烏龜?!泵肥|芳差點氣哭了,她扭頭看著干部大聲嚷嚷,“公社的領導們,陳支書,你們都看見了,這個不孝子,砸自己的房子,你們快幫我們阻止他??!” 陳支書倒是想動,他不喜歡陳陽,這個年輕人脾氣太烈,太較真了,容易生事,以后鐵定會給隊里惹麻煩。但身后跟了好幾個民兵的閆部長都沒說話,他敢說什么? “老三,你就把錢給陳陽吧,兩間屋子,怎么也不止五十塊,等他們兄妹搬出去了,過幾年小鵬長大了,娶媳婦生了孫子也能住得開,你說是不是?不然回頭娶媳婦,你們還得建房子,多的錢都要花?!标惔蟾鶆竦?。 陳老三倒是想說話呢,可家里的錢他做不了主啊,都捏在梅蕓芳手里,梅蕓芳不同意,他哪敢吭聲。 梅蕓芳見就這么兩分鐘的時間,好好的墻壁上已經出現了好多道凹凸不平的痕跡,知道陳陽今天是鐵了心的,拿不到錢,就要毀了房子,只得妥協。 “好,別砸了,我給錢,我給錢還不成嗎?不過五十塊我們拿不出來,頂多只有三十,你同意就行,不同意就算了?!闭f出這句話,簡直就像在挖梅蕓芳的心一樣,別說三十,三分她都不想給。 陳陽這才住了手,但他并沒有放下斧頭,而是拎著,渾身煞氣地走到梅蕓芳面前,攤出手:“五十五塊?!?/br> 梅蕓芳被他渾身的氣勢所震懾,咬了咬唇,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屋里去:“等一下?!?/br> 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陳大根都催了好幾次,她才把錢拿了出來,遞給陳陽的一剎那,她眼睛都紅了,她攢了這么多年的老本,本來是打算給她的燕紅做嫁妝,給她的小鵬存彩禮的,這下都沒了。 錢都拿了,其他東西就更好分了,大米白面家里沒有,只有兩百斤谷子和三百斤小麥,陳陽各拿了八十斤和一百二十斤。剩下的就是玉米、紅薯、南瓜、冬瓜這些粗糧,也按四六分。 分好后,陳陽招呼了幾個年輕人幫忙,送到了保管室里,再把雞也抓了一只過去。 這個家很快就分完了。 時間之快,速度之利索,是陳大根活了四五十年來所見過得最快的。這也是陳陽痛快,換了其他人家,有兄弟倆為了一只碗打起來的,沒辦法,太窮了,缺個家什都得花錢。別看這些小東西不起眼,不值什么錢,但要全置辦整齊,算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看到空了一半的房子,梅蕓芳連面子功夫都懶得做了:“家里都被搬空了,這下如你的意了?你這么嫌棄我們這個家,還呆在這里干什么?帶著你那好meimei滾??!” 梅蕓芳真是恨透了陳陽。她承認,她厭惡陳福香,對陳福香不好,可她哪里對不起陳陽了?少了他的吃還是缺了他的穿了?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果然,從別人肚子里爬出來就是跟自己不是同一條心。 “事情完了,我自然回走?!标愱柌焕頃睦淠?,拉著陳福香走到公社干部面前:“閆部長,劉主任,今天耽誤大家了?,F在事情已經很清楚,他們兩口子涉嫌包辦婚姻,讓未成年的女兒嫁人,違反婚姻法,還遺棄女兒,我聽說婦聯是專門保障婦女兒童權利的,劉主任,你們婦聯是不是應該給他們相應的懲罰?” 啥?旁邊的陳支書掏了掏耳朵。都分了家,這個年輕人還不滿意?現在的年輕人真的太會得寸進尺了。 劉主任似乎也有點詫異陳陽還惦記著這茬,有點反應不過來。主要是,遺棄女兒這種事在鄉下太常見了,也沒有相應的處罰先例。但可不管吧?陳陽也說得對,他們婦聯就是要保障婦女兒童權利,陳老三和梅蕓芳的行為明顯傷害了陳福香這小姑娘,他們婦聯得站在她這邊,不能什么都不做。 可這處罰該怎么處?想來想去,劉主任覺得也只能批評劉老三和梅蕓芳一頓了,往常他們也是這樣做的。 她清了清嗓子,剛想開口,就聽旁邊的閆部長粗暴地開了口:“把陳老三帶回公社,關十天吧?!?/br> 啥?這下不光陳支書,其他的村民也都嚇傻了。 被公社關十天,這相當于變相的坐班房了,陳老三這是攤上大事了啊。 劉主任有點忐忑:“這,閆部長,這樣合適嗎?”他們做工作,還從沒這么粗暴過,這閆部長不愧是從部隊里下來的,做事就是雷厲風行。 閆部長側頭看了她一眼:“你們不是經常說婦聯的工作難做,下來村里、村民都不配合你們,前腳你們剛走,后腳媳婦兒就挨打,肚子里的孩子都被打掉了,怎么勸都沒用嗎?還讓公社其他部門多支持支持你們,今天我在這兒表態了,你以后不用勸了,不配合工作的,通通拉到公社關他個十天八天。大老爺們的,有力氣使不完是不是?那上山種地干活啊,去邊疆打鬼子,打敵人啊,天天把拳頭對準家里的老娘,婆娘,女兒逞威風算什么男人,簡直是給我們男人丟臉?!?/br> 說到這兒,他瞥了一眼陳老三:“你說說你,當爹的,連自己的女兒都護不住,什么都聽婆娘的,讓個婆娘爬到你頭上了,還沒你兒子有種,不關你關誰?帶走?!?/br> 兩個民兵上前,抓起已經像攤爛泥一樣坐在地上的陳老三,把他架了出去。 直到跨出了門口,陳老三似乎才回過神,抓住門檻:“閆部長,我錯了,我錯了,你饒了我這一回吧。陽陽,福香,你們說句話,救救爸啊,爸錯了,爸以后再也不敢了?!?/br> 陳陽無動于衷,還把陳福香推到背后擋著,不讓她看到陳老三那副慫樣。 梅蕓芳趕緊追了上去,哭天搶地的:“閆部長,你就饒了我們老三這一次吧,他再也不敢了,劉主任,你幫忙說句話啊,陳支書,求求你了,不要關我們老三啊……” 可沒人搭理她。 眼看沒用,她氣得坐在地上,哭得那個響:“你們欺負人,逼著我們分了家,現在又要把我們當家的抓走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讓我們怎么活啊,你們這是要逼死我們啊,都新社會了,你們還這么欺負我們貧農……” 敢給他扣帽子!閆部長這個人素來吃軟不吃硬,最討厭女人撒潑耍賴,更別提威脅他了。 “以為老子不抓女人是不是?再嚎,連你也一塊兒抓去關十天!” 一聽說要關十天,梅蕓芳雙腿打顫,哭嚎聲當即停止了,只是嘴巴還大張著,滑稽得很。 然后她就那么眼睜睜地看著陳老三被民兵拖走了,從頭到尾都沒再吱一聲。 陳老三開始還指望她,嘴里喃喃念著蕓芳,可走到村口了,也不見梅蕓芳追來,只有幾個小孩子跟在后頭,撿石子丟他:“打大壞蛋了,打賣女兒,拋棄小孩的大壞蛋了……” 第16章 “有事不找大隊,先去找公社,還把閆部長都請來了,你們好威風??!”公社干部一走,陳支書就發飆。 今天他的臉是丟到姥姥家了,回頭其他生產隊的還不知道怎么笑話他呢,搞不好下次公社開會,他還被抓出來挨批。而這一切,都是陳家人鬧的,說起來還都是本家,結果陳陽這小子竟一點都不支持他的工作,這么拆他的臺,太不像話了。要一個個都有樣學樣,他這村支書還當不當了。 陳陽清楚,陳支書這話就是說給他聽的。他裝作沒聽見,正是因為是本家,住得又近,彼此都熟識,陳陽才特別了解陳支書的性格。他就是那種官場老油條,圓滑,什么事到他面前他都喜歡和稀泥,想弄個表面看起來的大團圓。 要真先去找了他,這個家也別想分了。 如今最重要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挨兩句訓算得了什么?再來一次,他也會這么做,只是對不住大根叔了,讓他也跟著挨批。 陳陽正想把這個事扛下去,陳大根已經笑嘻嘻地掏出了煙盒,遞了一支給陳支書:“支書,抽煙,消消氣,小伙子年輕氣盛,沖動,做事不過腦子,回頭我好好批評他。對了,我看閆部長非常支持婦聯的工作啊,你看咱們大隊要不要加強這方面,走在其他大隊的前頭去?” 陳支書一聽這個話,注意力果然轉移到了另一邊:“你好好管管陳老三一家,他婆娘和兒子太愛鬧事了,再有下次,有他們好看的。行了,我得回去跟大隊干部開個會,你管好你們隊里,別再出岔子了?!?/br> 爭強好勝的陳支書丟下這句話就心急火燎地走了,他得回去跟大隊婦聯主任商量工作。 陳大根看著他急急忙忙的背影,搖頭不解:“都一個祖宗傳下來的,咋就差這么多呢!”還出了一個官迷。 嘆息一聲,陳大根扭頭對陳陽說:“支書這人小心眼,愛記仇,他今天忙著回大隊,暫時沒跟你計較,但心里肯定給你記了一筆。我看閆部長那人挺耿直的,而且他對你印象似乎也不錯,你要不要考慮進民兵?到時候他也拿你沒轍,回頭陳老三回來了,他們兩口子也會有所顧忌,不敢再輕易找你麻煩?!?/br> 當上民兵不但可以擋掉這些麻煩,而且還能了解到公社、附近公社甚至是縣里面的消息,確實好處多多。 但陳陽根本不敢答應:“再說吧,我去了福香咋辦?再說,最近我還要建房子,掙錢,安頓好家里的一切呢?!?/br> 當上了民兵農閑得參加公社的訓練和巡邏,他沒那么多時間。 陳大根理解他的難處,拍了拍他的肩:“那你這段時間看到支書繞道走,開春忙起來他就忘記今天這事了?!?/br> “謝大根叔,沒事的,縣官不如現管,管我的還是你,跟他沒啥關系?!标愱柌淮笤谝?。他生活在三小隊,平時上工、工分、分糧都是在三小隊,陳支書也管不著。當然要是換個喜歡溜須拍馬的小隊長,對方可能會為了討好陳支書故意整他,但陳大根不是這種人。 陳大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用手指頭點著他的額頭:“你啊你,還是年輕了點,以后有什么招工推薦、入黨申請、征兵之類的,首先就得過這一關。得罪了他,對你沒好處,別不當回事?!?/br> “大根叔,你說的這些哪輪得上我啊,就算撞大運輪上了,我要走了,福香怎么辦?”陳陽早想過這些了。 陳大根剜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帶著福香一塊兒進城享福啊。一輩子呆在村里種地有什么前途,面朝黃土背朝天,干到老也比你家老頭子好不到哪兒去?!?/br> 現在農村人進城只有三個途徑,一招工,二入伍,三上學。但最后一條已經被堵死了,因為去年取消了高考,改為了推薦入學,非關系戶根本輪不上,就算沒改也輪不到他一個小學才念了兩年的半文盲。 至于招工,那完全看運氣,什么時候會有招工誰也說不清楚,而且能落到農村的名額少得可憐,除非祖墳冒青煙了。 他還是別做白日夢了,先把他和福香的新家弄出來吧。 陳陽回到保管室就看到陳福香抱著一捆稻草往里走。他忙上前接過稻草,問陳福香:“你抱稻草干嘛呢!” “我讓她抱的,你們兄妹倆總不能睡地上吧,先鋪稻草將就將就?!彼哪棠虖睦锩嫣筋^說,這兄妹倆都是苦命人,meimei傻,哥哥又是個粗心的男人,左鄰右舍的,她得過來幫忙搭把手。 陳陽按照她的吩咐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稻草,做了兩個床鋪。保管室的倉庫很大,空蕩蕩的,別說睡他們兄妹倆,就是再來十個人也能睡得下。 鋪好干稻草,陳陽拍了拍手站了起來,刮了一下跟在她后面的陳福香的鼻子:“別動,你頭上有稻草?!?/br> 陳福香果真乖乖站著不動,等著哥哥給她拿稻草。 誰料陳陽卻笑了:“逗你玩的呢!” “哥哥你壞,你頭上才有稻草?!标惛O憧卦V道。 陳陽根本不信,四奶奶路過,從他頭上抓下根稻草:“福香沒騙你!” 陳陽…… 捉弄妹子把自己也給繞進去了。 打打鬧鬧,花了半天時間,他們總算把倉庫收拾了出來,用稻草鋪了兩張床,再在上面墊一層破棉絮,先將就住著。 因為沒有鍋,四奶奶把她前幾年大煉鋼時家里用來熬粥的陶罐給拿了過來:“這個比較費柴火,你們先將就著用,等回頭想想辦法,再弄口鐵鍋?!?/br> 看著家徒四壁,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住所,陳陽有點愧疚,揉了揉陳福香的腦袋說:“委屈你了,這陣子得跟著哥哥受苦了?!?/br> “能吃飽嗎?”陳福香問。 陳陽點頭:“這是當然,哥怎么也不會讓你餓肚子?!?/br> “你會打我嗎?”陳福香又問。 陳陽瞪她:“說啥呢,哥怎么舍得打你?!?/br> 陳福香看著他,心滿意足地說:“那我覺得挺好的,不挨餓不挨打?!?/br> 陳陽心里酸酸的,又升起一股說不出的暖意:“我家福香長大了,都知道安慰哥哥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