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

    她下意識地喃喃出口，然而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抓住即將消逝的幻象，門突然被人大力從外面打開了。

    她皺眉抬頭，看到的就是一張熟悉的臉。

    進來的是一個穿著黑色套裝的中年女人，燙染成暗紅色的頭發高高地盤在腦后，盡管已經年過半百，但她的臉上幾乎看不到絲毫的皺紋，此時，兩只畫了精致眼妝的眼睛，正從上到下，冷冷地看著沈云舒。

    她冷笑道：沈大總裁還知道回來啊，怎么，不繼續和你小情人在外面纏纏綿綿了

    出了事就往外跑，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沈氏的作風了。

    我現在不想和您說話，還請您出去。

    第一次被女兒用強硬語氣頂撞的沈母愣住了，她這才發現，她一向堅強無比的女兒，竟不知道什么時候紅了眼睛。

    她的腦海中隱約出現一篇報道，好像說的是和女兒有糾纏的那個小明星，身患重病的事情。

    不過明星嘛，手上破個口子，都能上頭條，她也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但是沈云舒現在這個樣子

    她頓了頓，退了出去。

    沈云舒還是第一次反駁沈母，她這才發現，其實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在乎她的看法。

    她突然想起趙菡萏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云舒，你是獨一無二的，你不會變成你母親，也永遠沒法變成你母親，但她，也永遠無法成為你。

    她捂住臉，在趙菡萏走的那天沒落下的眼淚，此時沿著指縫簌簌而下。

    當時她還不懂趙菡萏對自己說這些話的意思，可是現在，她明白了，趙菡萏卻已經不再了。

    趙菡萏因為胃癌去世的消息，直到她葬禮已經完成，才在微博上面爆出來。

    原本因為同性戀而攻擊她和沈云舒的人，全部在此時選擇了沉默。

    不是他們想沉默，而是他們不得不沉默。

    趙菡萏的粉絲在這一刻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戰斗力，誰敢在死人頭上動土，都得做好被他們圍攻的準備。

    在廁所遇見趙菡萏的小迷妹，將自己和趙菡萏相遇的經歷，以視頻的形式放了出來。

    視頻里的小姑娘紅著眼睛，一邊講一邊哭。

    最后，她舉起手，像是對著鏡頭外的人發誓一般，高聲道：菡萏女神，我會永遠永遠喜歡你的!

    趙菡萏的最后一條微博下面，也涌現了無數條類似的留言。

    沈云舒發了最后一條微博。

    沒有標記，沒有稱呼，沒有艾特。

    只有九個字：

    我會永遠永遠喜歡你。

    至此以后，沈氏的總裁，獨身一生，既無婚嫁，也無任何情人。

    有人采訪沈氏的老總裁，已經白發蒼蒼的老人，嘆了一口氣。

    她已經做了她認為對的選擇，我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她是母親，可是她終究沒有辦法主導自己女兒的一生。

    第五卷 光明與黑暗

    第81章 光明與黑暗(一)

    趙菡萏生前拍攝的最后一部電影, 導演改了又改，最后上映的時間趕在了她的第一個忌日。

    這是一部傳記電影, 講述的是一個百年前女作家的愛情故事。

    出身優越的大家小姐, 在讀書期間愛上了才華橫溢的貧窮老師，為了老師不惜和家人反目, 主動解除身上的婚約，只求能夠和老師在一起。

    然而當她和老師甜蜜的相處了一段時間, 憧憬著兩人能夠長長久久像這樣琴瑟和鳴的生活在一起的時候，對方農村的妻子卻找上門來, 讓她知道了自己不過是個第三者的事情。

    老師解釋自己和目不識丁的原配并無感情, 她的道德卻不能接受自己插足別人感情, 于是她離開了老師, 然而和她決裂的家族不愿意再接受她，為了謀生, 她開始向報社投稿, 以寫作為生。

    失去了愛情的女作家內心極度痛苦，她創作出了大量的作品, 然而這些作品卻像是熬著她的血液出來的產物，她日漸消瘦, 不斷有人仰慕她的才華而追求她，但她卻始終無法從過去的感情中釋懷，最后，她在寫一篇小說的大結局時，倒在了書桌前。

    沈云舒受到邀請, 參加了零點的首映禮。

    趙菡萏在系統空間，第一次通過系統，注視著自己已經離開的任務世界。

    導演大膽地將電影剪輯成了黑白的，畫面一出，便將人瞬間帶回了百年前的那個時代。

    冒著黑煙的火車，打著鈴鐺的自行車，沿街賣花的小女孩

    這花多少錢，我買一朵。

    隨著這道聲音出來，沈云舒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

    導演用的是趙菡萏的原因。

    下一秒，畫面切到了一身學生服的趙菡萏身上。

    她梳著齊劉海，短發剛剛好到肩膀處的地方，戴著一個寬邊的發箍，整個人看起來干凈而又澄澈。

    看向賣花小女孩的時候，眼中是一片全然的溫柔。

    趙菡萏的視線卻沒有注視著電影，而是看著沈云舒。

    她看見對方在自己的聲音出來的瞬間，就紅了眼睛。

    兩個小時的電影，看完不過是眨眼的時間。

    從一開始學生裝，直劉海的打扮，劇中的趙菡萏，頭發越來越長，整個人越來越有女人味，眼睛里的神情，也越來越淡。

    她在見到老師時眼中燃起的火，在她失去老師之后，已經趨近熄滅。

    唯有寫作，一次又一次的寫出新的故事，將自己的感情傾注在上面的時候，還能讓她的眼里的火苗，繼續燃燒下去。

    看著鏡頭里，不斷變瘦的趙菡萏，沈云舒的指甲嵌進了rou里面。

    她早該發現的什么為了劇情考慮，什么為了劇情服務，她瘦得那么快，根本就不正常。

    電影快要結束的時候，畫面中的趙菡萏，穿著一襲黑色的長裙，裙子纖細，她的身體卻比裙子還要顯得纖細得多，一條本應該十分修身的小黑裙，竟被她穿出了一種空空蕩蕩的感覺。

    她的頭發看上去很久沒打理了，亂糟糟地，披散在肩頭。

    她開始創作她新故事的最后一部分書稿。

    劇中的角色，坐在鏡子前，舉起一把梳子，開始梳起了自己的頭發，像是在做什么極為嚴肅的事情一般，在舉行一個儀式。

    梳好了頭發，她又為自己細細地描上眉毛，涂上紅唇。

    不知道，還以為她是要出門約會，但事實上，她只是在收拾好之后，坐在了書桌前面，拿起了一只已經掉了漆的鋼筆，埋頭開始寫作。

    屬于趙菡萏的聲音，開始講起了她筆下故事的最后一段文字。

    她曾經以為愛情是無所不能的，后來她改變了想法。

    他離開她的時候，她想，我再也不要相信愛情了，去你的愛情。

    可是很多年后，她再回想起自己這段生命里面遇見的人的時候，卻又覺得很幸運。

    就像是一生只能見到一次的煙花，也許這段記憶對于漫長的人生來說，極其地短暫，可是見到過煙花綻放的人，比沒有見過的人，永遠多了那么一瞬間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