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惡2
呂竹的老師是個二十歲出頭一點的女生,見呂竹的家長時,辦公室里還有她的男朋友,那人介紹他也是附近高校的老師。 女老師不說話,眼角淚痕還是新的,看見呂虹進來,馬上就移開眼睛,若有似無躲在男朋友身后。 呂虹也感受到辦公室氛圍奇怪,但她進來沒看到呂竹,就沒急著搭理,先找了一圈辦公室,發現人在角落的墻邊站著,離老師辦公桌十萬八千里遠,被扔那兒罰站來著。 “呂竹jiejie,你是他jiejie吧?這里坐?!?/br> 叁個大人圍著一張辦公桌,女老師離得最遠。 這女的在害怕什么? 男老師推過桌面上的紙箱,“呂竹jiejie,這里面東西,你可以看一眼,要有個心理準備?!?/br> “同學之間,磕磕碰碰很正常但呂竹千不該萬不該對別人的寵物做出這種事” 老師的聲音時遠時近,箱子里,縫合的狗尸體在她眼前不斷放大,那些針腳,扭曲的肢體,瞬間喚起她某些記憶。 “呂竹jiejie?呂竹jiejie?” 男老師的呼喚讓她回過神,那男的正以同情的眼神看著她。 是啊,她值得同情,為什么她一個女人要承擔這些? 也明白了,呂竹的女老師坐那么遠,就像她和她撫養的孩子是爬滿蛆蟲的陰溝生物。 “呂竹jiejie,考慮帶呂竹去做個心理檢測吧?!?/br> 心理檢測。 也就是呂竹會成為登記在案的“心理犯”,實際年齡只有一歲的“心理犯”。 瞬間她天旋地轉。 畜生不如的東西!她養出一個畜生不如的東西! 那樣的奇思異想,強大的創造力,還能有誰?她一眼就認出是他的杰作! 曾經,他拆了她最貴的襯衣,拆了住所的棉被,給他自己縫制了一個惟妙惟肖的洋娃娃,在她不給他買玩具,也沒空教他的時候! 如今,他竟然分尸動物,用它們的身體殘肢,縫合出一條類似狗的東西!那狗的腿是貓的腳,尾巴卻是兔子,死不瞑目暴著眼珠子,她當場就快暈過去,眉骨隱隱作痛,胳膊也在痛,一張張冷酷無情,對她或逼迫或怨恨的臉浮現眼前,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控制住沒奪路而逃。 出了學校大門,她就像沖出去的炮彈,茫然無措的小孩被遠遠甩在身后。 他感知到她猶如炸藥庫一般的情緒,自動與她保持著距離。 散發著強大怒氣的女人停下來,等了會兒,一只怯怯的小手觸碰她的手背,試圖像往常那樣牽她的手,她忽然轉身拽住小孩校服的衣領,視線下瞪,兩顆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落在小孩抱在胸前盛有他杰作的箱子上。 他居然還把他的杰作從老師辦公室帶出來了!當寶貝帶著! 眼前頓起一層血霧,她用力打掉箱子,一把拽過小孩,他在她雙手間搖晃得像個破布洋娃娃,臉色蒼白。 “那是一條條生命,你怎么下得了手?”她咬牙切齒。 “我不想再看到你,滾!” 她坐在飯桌邊,大半張臉陷入陰影中,失去活力主人的空間單調冷清,家具陳設都沒幾件,有的也是庫房一樣堆放著的各種生活必需品,一點也沒有家居的樣兒,仿佛還處在防空洞里的難民生活。 小男孩的東西,堆在客廳中間的瑜伽墊上,他連自己的儲物柜都沒有,只有一個紙箱,裝著他的衣服,他制作的玩具。 在大人眼中,都是些垃圾,家里器件掉落的螺絲帽,墊圈,破布條,酒瓶蓋,空瓶子。 一樽小小的人偶,就用這些東西粘合,靜立在箱子旁,那是他的守衛,代替他提醒她這個刷牙時都閉著眼打盹兒的大人,不要又一腳踩扁他的箱子。 這一切一切似乎在控訴,她對小孩,太不上心,給予小孩的,太少。 他還給過她錢。 小男孩乖乖將一迭零錢展開,放到她面前。 “哪來的?”她一手支頤,側身躺在床上,像一樽臥佛,過她的休息日,也沒想過起來給孩子做一頓豐盛早餐什么的。 “有個阿姨要摸寶寶,親寶寶,還給寶寶錢?!?/br> 剛閉上的眼慢慢睜開。 那女的她知道,游樂場的慕男狂,總是把她孫女撇一邊偷襲游樂場的男童。 “燕子jiejie說,mama賺錢很辛苦,要寶寶乖,不撕書了?!?/br> “所以你覺得家里很窮,想為家里賺點錢?” “mama辛苦寶寶不要mama辛苦?!彼芸鄲赖卣以~匯解釋,怎么表達他對她的心疼。 卻換來她的呵欠連天。 “少讓別人摸你,你撕的那點書的錢,我還是有的?!?/br> 說完,順手將面前那迭他攢的“賣身錢”收起來放床頭柜。 不用看時間,她也知道時間已接近深夜, 她該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人都會犯錯,第一次犯錯就該好好糾正,而不是被打上烙印,捫心自問,她要是犯錯后就被鎖死在犯錯的位置上,她會如何? 她會將錯就錯。 被爆頭的少年又在她眼前軟軟倒下,她倏然閉眼,眉心擰成褶子。 好半天,身上的寒意才消解,她才找到站起來的力氣,披上外套踉踉蹌蹌出門找小孩。 他沒在門外等候,也沒在樓下,問了門衛,門衛很驚訝—— “你還有個孩子?報警了嗎?” “” 她的錯,她把小孩藏著掖著,并不想讓太多無關的人見到他,哪想到,她很可能因為謹慎,失去小孩。 沿著傍晚回來的路反走,她腦子里閃過和小孩相處的畫面,漸漸地,有些平日因忙碌視而不見的事浮現出來。 秋夜涼風,路邊湯煲店人滿為患。 “好吃嗎?” 小女孩趴在桌面問對面的男孩,她已經sao擾這桌好一會兒了,像個沒父母的孤兒,不知哪根筋搭錯,男孩一坐下,她就纏上來。 明明男孩長著一張不好親近的臉。 他正撈起一只蝦,殼都不剝就往嘴塞。 “能給我吃嗎?”女孩睜著天真無邪的雙眼問。 他有些遲疑,最終還是遞出盛蝦的調羹。 斜旁伸出一只女人的手,白皙的手指,尖尖的指頭,手背骨骼牽動皮rou繃出一層瑩麗,那只手狀似無意地阻擋了男孩送蝦。 “去找你父母?!迸藴厝岬卣f。 女孩扭頭就跑進湯煲店后廚,大喊“爸爸”。 “管好你自己?!眳魏缯f,“她吃的機會比你多多了?!?/br> 男孩低下頭,埋進散光熱氣的碗里。 呂虹結完賬,身邊沒男孩。 他站在店外的轉角處,以為有陰影遮擋,就看不到他的行為。 湯煲店老板的女兒張著嘴,從他手中咬過東西。 不用看,都知道是他不知何時藏起來的蝦。 她當時就在考慮要不要搬家,然后覺得這個念頭莫名其妙,她又不是孟母,稍微小孩有點不如自己意,就要搬家,便打消了。 此時走在空蕩蕩的街上,她懊惱得想給自己幾巴掌。 他明明是非常具有同理心的人格,跟她上街,從來不會刻意去避開那些骯臟的乞討者,還會問她“預支”零食,送去分享。 她也是害怕極了,才風聲鶴唳,人云亦云,不管不顧踹開他。 路口轉角的小巷還有幾家店亮著燈,她忽然一愣,迎視上湯煲店的招牌。 男孩和老板的女兒嘻嘻哈哈分食著一碗湯煲,他本來不好親近的面孔,因為和“同齡人”玩耍的緣故,露出了屬于孩子的純真感。 將路燈下表情陰晴不定的女人襯得像地獄來的母夜叉。 “小竹,你在這兒啊?!彼τど吓_階。 聽到她聲音,原本笑逐顏開的男孩瞬間抖了抖,低下頭。 “他的狗狗快死了?!?/br> “他說草里面有很多狗狗,讓我丟那里?!?/br> “狗狗腿很奇怪,我想給它換新腿” 飯桌邊的呂虹恍然大悟,呂竹老師安排他跟那幾個男孩坐一起,哪是交成朋友,分明是變相使喚他,霸凌他!他才是受害者! 但她身為大人,是不能隨便認錯的,便挑刺道:“為什么不早點說?” 小男孩露出困惑的表情。 至始至終,都是老師讓他交出放在課桌下面的手工箱,他照辦了,他們卻沖他尖叫,還朝他丟東西。 他不知道他們在氣什么,因什么而害怕,他真正關心的,是箱子里的狗狗,已經首尾齊全了,為什么還不能動。 為此,遭遇了人生第一個難題的他對別的事情都喪失了興趣,悶悶不樂。 大人帶他去了公園,好說歹說讓他把狗埋了。 小男孩一滴眼淚都沒流,就默默地看狗尸一眼,填一抔土。 大人拿著手機在一旁指揮,不時看看他,又瞄瞄手機,完全工作時的戰斗狀態。 有好幾個未接來電,都來自他的老師。 想起下午那女的不分青紅皂白嫌惡的樣子,把她也帶進溝里,加入不由分說指責孩子的隊伍,她心中就升起一股幽冥之火。 想也知道打電話是讓她給霸凌呂竹的那群人一個交代。 要么道歉,要么主動領罰。 大環境就是這樣,對同類的容錯率越來越低。 要說呂虹的經驗和性格,通常都是選擇前者了——那是以前。 第二天她讓呂竹照常去上學。 放課后,學校的學生們像皮球到處涌動,人流漸漸稀疏,一間教室走出最后一個學生,動作慢慢的,剛跨出門,就被老師叫住。 他的同學去而復返,見自己教室門前站著他和老師,互相招呼繞道而行,特意從不容易被看見的花壇另一邊悄悄路過,其中一個書包鼓鼓的,有什么東西在動。 黃昏,小學后cao場樹林烏鴉騰飛,激起一片難聽的嘎嘎音,有個女人跨出來,用力拍打身上的蜘蛛網和雜草。 走到空地上,她檢查了一遍手機里的錄像,點擊發送。 也算報復回去了,她都有些期待了,那位膽小的老師看見了視頻會是什么表情。 “mama你怎么在這里呀?” 斜旁里插入個聲音讓她手一抖,差點摔了手機。 男孩背著書包,正從學校通往后cao場的路徑走出。 不用猜,也知道他來這兒做什么。 呂虹訝異道:“你還不死心?還想來找新的腿?” 男孩木木的表情就代表她說中了。 她趕緊把人提溜出去,想起那些小孩的所作所為,在這夜幕降臨的小樹林邊緣,她心頭也瘆得慌。 在路上,她問悶悶不樂的他:“老師今天找了你?” “檢討是什么呀老師讓我寫5000字檢討?!?/br> 她臉色籠上一層寒冰,她的孩子連檢討都不知道是什么,卻要寫5000,常規都是800字,這明擺著是變相施壓,讓她這個成年人做檢討。 “不用寫,你們老師明天也不會讓你交的?!?/br> 小孩依然沒有感到開心,頻頻回頭看,路過了埋葬了狗尸的公園,也在使勁看。 她嘆氣,“別想了,你知道你念書是為了什么?” “是為了掌控你的人生?!?/br> “但有兩件事你掌控不了,那就是生與死,現在你見識的,就是死亡,狗狗無法動起來,就是因為死亡?!?/br> “是爸爸的那個‘死’嗎?” 她苦笑,“是的,我都無法讓他不死,你的能力能超過我嗎?” 他眨了眨眼睛。 “你這表情,是想說你比我聰明?” 他垂下眼。 大人為他的“自知之明”感到滿意,繼續告誡他:“犧牲和奉獻要有個限度,不然你也會跟他一樣?!?/br> 想也知道小男孩不會聽懂。 “沒關系,你只要知道,做任何事,你盡力了,不管結果如何,你都可以問心無愧?!?/br> “那我、我再給狗狗換更好的腿,它會動嗎?” “不會?!彼紫聛?,把男孩摟在懷里,很認真地告訴他:“但我會讓類似的事情不會再出現?!?/br> 小孩們對動物作惡的視頻在他們家長面前播放。 辦公室里所有大人都知道這意味著,只要呂虹外傳這段視頻,他們的兒子,連帶他們都會被拖去做心理治療,并且會跟蹤觀察極可能一輩子。 為了療效好,辦公室特地把“現行犯們”也集合在一起,大人當場揍地揍,道歉地道歉,求饒地求饒。 “這個事情,我想讓我弟弟決定是否愿意和你們和解,呂竹,呂竹?!?/br> 她轉過頭,看向小孩,卻迎視上一張淚珠滾滾的臉。 心中咯噔一下。 怎么忘了,他根本不知道那些動物尸體是由殘暴行為造成的。 他還以為那片小樹林是一座動物自然死亡的墳場,就像大象臨終自己走入的墓xue,斷肢暴眼的動物都是天生殘缺。 真是幼稚啊。 現在他從頭到尾看見,知道不是了。 這樣也好,早點破除天真,早點長大,也好,她又不能護他一輩子。 話雖如此,但男孩淚眼滂沱的模樣,令她那顆成年人的心臟劇烈收縮,鼻頭酸楚,竟跟著流下淚來。 走在街上,大獲全勝,拿到各方道歉和補償的大人幾次問他,想吃什么?通通都給他買,包括他最近的新歡rourou。 說出來才覺得邪惡了。 男孩一路消沉,似乎沒聽進去她的話。 她的興致也低下來。 “不是我不阻止,拍那東西,是為了證據?!?/br> “阻止了,雖然能救一條小生命,但就沒了證據,往后還有更多小生命出事,社會群體的玩法規則就是這樣,有時候讓事情發生,才能更好地解決事情?!?/br> ——瞧瞧她怎么安撫男孩那顆受傷的心的。 她還暗暗得意,邏輯融洽,深諳道理,小孩會很佩服她的社會閱歷和理性睿智吧? 然而男孩眼里浮現的是失望,他低下了頭。 清晨,小床上的人懸空掉下床,再回到床上,他發現往常擱不到床尾的腳竟然吊出了床尾。 旁邊床上的大人聽到響動,有了起床的動靜。 背后半天沒聲,他回頭,就見大人目不轉睛在看他,眼角還殘留著惺忪睡痕。 “mama”剛一出聲,他馬上捏住嗓子,結果碰到脖子上隱隱的凸起,慌忙撤手,卻被另一只柔軟的手擋住。 “別怕?!?/br> “這對你是正常的?!?/br> 免*費*首*發:win10.men | Woo1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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