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夕
病房里,幾個佩戴第二層工作證的人團團圍住一張病床。 他們想讓病床上的女人出院,卻不敢動手,與女人僵持不下。 病房每天都要出現這一出戲,其他病人已經習以為常,算算時間,他們望向門口—— 撲克臉護士掐著點推車進去,首先來到女人病床前,撥開人群,“讓讓,病人換藥,請留點空間!” 那些人二話不說就走了。 人走后,女病人重新躺回去,護士給她拉上被子,推推車去往下一床,照例沉默寡言。 今天的訪客下午還有一批。 一男一女,兩人都是熟客,進來就跟病房里的人打招呼,隨后坐在“病房明星”的床尾。 看著呂虹緊閉雙眼蠟黃的臉,他們憂心忡忡。 一男一女移去了過道談話。 “這節骨眼的,她怎么接二連叁生???再這樣下去,我擔心藥都不夠她用,現在據說使用的是第一層專門提供給她的藥,那都是她以前帶回來的存藥?!?/br> “她這是心病?!?/br> “你又知道了?” “謝謝,我是心理醫生,不肯與外界交流,求生意志薄弱,用中醫的說法,這是‘情志病’,聽得懂嗎?劉研究員,情志病,聽得懂嗎?” “可上面并沒有一直關她,現在巴不得她出去,她卻......” “你這話未免太沒有良心,現在出去?”伴隨著一聲冷笑,“現在出去不是送死么?她現在這樣子,多半跟你們使喚她脫不了干系?!?/br> 劉同貴沒準備反駁,但也沒有愧疚神色,忽然道:“大府商場那片街區,昨天犧牲的那批人傳送回來一些視頻?!?/br> 一聽“大府商場”四個字,谷雁卉眼神變暗。 “視頻是站在街對面拍的,能看得很清楚,里面現在有大量的植物和動物,可以肯定半個月前是沒有的,就是他出來送羽衣后,開始有的?!?/br> 攻擊八爪魚的病毒,會讓周邊地帶寸草不生,雖然他們所在城市目前相安無事,但整個城市已經進入危重戒備,其中戒備最森嚴,當屬747防空洞。 747防空洞人數眾多,現在防空洞分成幾個區,區與區之間有嚴密的防護和界限,專家區位于最地下最里面,攻擊八爪魚的病毒殺傷力強,且傳播迅速,一旦防空洞出現一例感染,就會蔓延整個防空洞,到時候死亡狀況是無法想象的。 谷雁卉眼里閃過驚訝,而后又出現了悟,“難怪所有實驗都停了,只有使者研究還在進行?!?/br> “是啊,挺諷刺的,作為整個事件親歷人,我很清楚,這是一套連鎖反應,起因就是那套羽衣,丟下西西弗斯預言的,是羽衣的主人,要不是內部都在說我們盟國早就在準備首發實驗攻擊,我都會懷疑我們中了那個巨人的圈套.....看看我們現在,還不得不去求助于他?!?/br> “你不是現在才‘不得不’求助他,你是一直想抱人家大腿無門吧,啊,我知道,你是我的上級,那你就當我現在在進諫,話說劉研究員,你還是確定當時聽到他說的是‘西西弗斯’?” 劉同貴沉吟,“說實話,我并不確定,但我做過催眠回憶,也通過了測謊,這個答案不會錯了。當時我真以為他是來送禮物的,現在想來,他早就知道我們會走上這一步,他來,是警告我們居多......那句‘西西弗斯’,更像他罵了一句臟話?!?/br> “你以為他會突然好心送衣服?”谷雁卉不可思議地瞪著眼前胡子拉碴的男人,“那都是為了她!呂虹,她拿走了他兩塊碎片,他就追著過來送全套。大府那片區也是,就他一個巨人住,用得著封閉整個街區嗎?這不等同于告訴幽靈,他就在那兒?” 劉同貴愣了愣,很快就反應過來,舉一反叁地拍額頭,“呂虹每次出去都不會碰到其他巨人,每次都是有驚無險,并不是她運氣好,而是她走到哪,那個巨人就在哪創造了一個區的安全屏障......都是為了她?”他情不自禁回頭,去看病房里,但他的位置,是看不到那個嬌小身影的。 “我還以為你作為理工男,會很懂這種‘科技式浪漫’,看來你懂個屁?!惫妊慊芎莺菸丝跓?,故意吐在劉同貴白凈的臉上,把他嗆得脖子僵硬。 “老娘當時擠警衛室看直播就看出來了,你們都以為是‘史詩級接觸’,人家才不想跟你們這些臭烘烘的男人接觸,你看哪個巨人喜歡男使者了?人家是來下聘,求愛!” “結果你們干了什么?還綁人rou炸彈去炸人家!能不嫌你們討厭礙事嗎?所以叫你們西西弗斯,意思是電燈泡滾遠點!” 劉同貴瞠目結舌,嘴張了幾次,才找到聲音:“西西弗斯還有這種寓意嗎?” “嗯,老娘是人類學家,老娘說是,那就是?!?/br> 他們不知道,跨進大府商場和巨人正式接觸的那天,呂虹只用干洗粉洗了頭,約等于沒洗,再加上長時間沒洗澡,這名目前階段戰績最為豐富的使者,當時也是臭烘烘的。 “按照你的說法,我們反而該留住呂虹,而不是送她出去,這樣巨人就會再來,可現在時間不等我們......” 谷雁卉搖頭,“巨人要來,早就該來接他的使者了?!?/br> 這說中了癥結所在。 “呂虹這樣子,還有個原因,我想,應該跟巨人有關?!?/br> 生物病毒的影響像漣漪,到達他們所在城市,是遲早的事。 “我們得趁早做其他打算,那個巨人,可能拋棄了他的使者?!?/br> 聞道神仙不可接。 神明旨意不可揣摩。 呂虹一直夢不到她的巨人。 現在防空洞也成了真正的銅墻鐵壁,只要她不求助那些利用她的人,她根本不可能出得去,拒絕被人利用的她,只得靠安眠藥昏睡過日。 天地不仁,萬物為芻狗。 病房里的人每天叁頓豬食減少為兩頓,頓頓清湯寡水,但無人有怨言,連幾個挑剔的有錢佬都悄悄閉上嘴,最大可能地多吞食物,棕熊過冬需儲備脂肪。 兩頓清湯寡水不如混成一頓干飯,做成兩頓,反而欲蓋彌彰,防空洞儲糧即將告罄,大家心知肚明。 搶劫和非意外死亡事件變得頻繁。 病房位于偏僻夾縫,面積窄小,一時被人疏忽了此地。 不過病房內部也正面臨資源緊缺,連小護士給呂虹的安眠藥每天都只給半片。 “能再給我半片嗎?”小護士查房,她趁機拉住人問。 睡了一個白天,她把上下午的訪客到來時間都睡了過去,這導致她晚上就睡不著。 小護士還沒說話,旁邊就傳來傲慢的男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br> “閉嘴?!毙∽o士說,聲音不大,威懾力也沒她那張撲克臉大。 “有點姿色就傲,傲什么?沒父沒母的,人家能給你口飯吃就該感激了,生在福中不知......” 啪,茶水從斜邊潑他身上,一看,還是他的茶水,副局長一骨碌爬起,見潑他的人病懨懨的,就沒出手,“我說錯了,看看你那樣子,腫得跟饅頭似的,也沒人敢要!” 女人難以忍受外貌上的諷刺,呂虹也不例外,可惜沒有東西再給她扔了。 這次倒沒使出她的拿手“哭”戲,輕飄飄甩過去一句“總比有人腳臭口臭好,食物落到有的人嘴巴邊,都能給熏餿”。 “是你!” 小護士眼疾手快擋住后知后覺暴起的男人,轉頭對呂虹說:“睡多了也不好,跟我去庫房,幫我整理點東西?!?/br> 防空洞有叁個病房區,呂虹所在的病房區是介于第一層和第二層之間,收留權限不夠呆在第二層,又不愿意去醫療條件惡劣的第一層的病人。 呂虹自認為只夠在第一層混個滋潤,來到這個病房時,還給了她升級的錯覺。 哪知很快她就明白,沒有所謂的中間,中層只是過渡,能讓人站穩腳跟的,只有上層和下層、 來到藥物用品庫房,空蕩蕩的景象讓她前邁的腿遲疑了下,還是走進去。 后面傳來關門聲,小護士面無表情走到一邊的貨架,抽了幾袋用品,轉回來卻見她坐下,靠著貨架,病服松垮垮掛在女人消瘦的身體上,露出脖子下嶙峋的脊椎,卻支棱著浮腫的臉,搞得跟餓殍似的。 “為什么你不跟他走?”小護士忽然問,“他可以提供你在第二層所有生活必需品,你可以過得很滋潤,為什么不答應他?” 坐在地上的女人“哇”地一聲哭出來,“他是會走的,他不是這里的人,遲早他都會走的,我不能把希望一直放他身上,我不能指望別人替我去爭——何況——何況他還有傷,每次他都會傷更重——” 小護士沉默半晌,開口:“我看他上次來狀態挺好,看來第二層醫療資源很充足?!?/br> 地上的人眼淚霎時收住眼淚,比演員表情變化還厲害,怔怔看著小護士:“是你替我......你告訴別人,我是研究員,不是別人養的小......” 小護士打斷她:“你就待這里吧,平日里也沒人?!?/br> 她雙眼一亮。 真是奇怪,明明是囚室中的囚室,呂虹卻感覺身處曠野,從頭到腳感覺到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