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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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情勢,等他回來已經來不及了?!彼涡沁b從沒如此果決,心中主意已然定下,便不再顧慮,“我也知道潘將軍為難,就不勉強將軍了,我只向將軍要一隊人?!?/br> 說話間,她將一直摩挲在掌心的半枚銅虎輕輕按在桌案上。 火光下,銅虎折射出懾人光芒。 “這是……”潘園不可置信盯著銅虎。 “這是林宴臨進宮前交給我的?!彼涡沁b冷道。 潘園接過銅虎,上下左右仔細打量摩挲半天,確認無假之后,方道:“沒想到,公子竟如此信任娘子。也罷,潘某這就將人召來,娘子稍待片刻?!?/br> 語畢,他再沒多說,轉身自去行事。 ———— 催人的鼓聲響徹長巷,宵禁時辰已到,坊門漸漸落下,大明宮厚重的門也隨之關閉。 天色暗去,轉眼夜深,滿天陰沉,又是個不見星月的晚上,大明宮卻仍舊燈火通明,各處宮殿都已點起燈燭,照得黛瓦泛光,殿墻生輝,宮娥行走如仙,穿梭在華麗宮宇之間。 宮殿被照得輝煌,比平日更添繁華,然而這偌大宮城,卻仍有無數光亮不達之所。 掖庭設獄,專關后宮犯事宮娥妃嬪,是個永無天日的地方。甬道幽深,兩側以堅石為壁,壁上每隔數步就安有壁燈,但火光照不透這里的黑暗,反而在各處落下無數陰影。 韓青湖就關在掖庭獄的最深處,是間單獨的牢房,四面無窗,連牢門都是最厚實精鐵所造,牢內只點了盞火光微弱的油燈,韓青湖蜷縮在墻角落滿灰塵的石床上,身上華麗的妃服已被剝除,只著素白內裙,頭上釵飾盡去,散發覆面,凌亂狼狽。身上鞭痕累累,血跡斑斑。 牢中氣味并不好聞,她像死了般躺著,一動不動。這三天,她粒米未盡,已盡脫力,不過憑最后一口氣咬牙撐著。 不知是何時辰,厚實的牢房外傳進來一陣匆促腳步聲,隱約有些打斗聲響,韓青湖睜了睜睛,卻沒力氣起來,又過了一會,牢房外響起開鎖聲,她縮縮身體,蜷得像蝦米,只恐又是抓她受刑的人。 一束亮光涌入,牢門被打開,光線晃得韓青湖不適,她閉上眼。門外進來的人箭步走到石床畔,俯身望去,只道:“對不起,來遲一步?!?/br> 聽到聲音,韓青湖才又睜眼,對著那人一笑,啞著嗓道:“是你來了啊?!?/br> 那人便蹲膝而下,抬手拂開她臉上亂發,她微微后縮,只道:“別看,亂糟糟的丑得很?!?/br> “不丑,美得很?!蹦侨藴芈暫逯?,將手中披風抖開裹到她身上后再將人攔腰抱起,“你受苦了。走吧,帶你出去?!?/br> 韓青湖不語,只溫順地任由那人抱起,蜷進他懷中,安心閉上眼,過一會,手臂又從披風中伸出,輕輕環住那人脖頸,只道:“多謝?!?/br> 那人微微一怔,腳步停了停,垂頭看著對自己信任非常的韓青湖,眸光復雜,一閃而褪。 再拔步時,那眼眸已是冷酷非常。 第79章 是他! 潘園動作很快, 安排輕功高明的人夜探昊元觀,派人監視莫宅動向,并召集辰字部精銳, 三樁要事同時安排下去。伍念則在殿外候命, 隨時保護宋星遙安全。 夜色漸沉,西殿燈火搖曳, 宋星遙站在廊下朝外遠眺。西殿前的庭院空無一人,燭火只照出遙遠屋宇的輪廓。 她已經下定決心, 要相信自己一些, 只要夜探昊元觀的人回來,確定公主不在昊元觀, 她就帶人前往莫宅。如此想著, 她又修書一封, 交由公主府信史,命其連夜送往飛騎軍給曹清陽, 好讓她有所準備。 飛騎軍營在長安之外,從發現不妥到猜測公主被人軟禁莫宅,只過了半日時間, 她來不及通知曹清陽。況且長公主的飛騎軍本就是震懾李家的存在,曹清陽代替公主坐鎮軍中, 本也是公主之命,要她待命以防京中生變,可倘若她貿然率兵入京, 則又犯了忌諱, 也許正中皇后下懷, 到時扣上個謀反的罪名, 這飛騎軍的帥印, 長公主恐怕保不住。 這便是李家的兩全之策,要么軟禁公主,從她手中強奪兵權;要么逼飛騎軍入京,以謀逆大罪除之。 而李家突然發難,宮中恐怕確實如她所料,已經出事。 宋星遙不想給李家可趁之機。 這樁事辦好了,就是升官發財;辦砸了,這條小命就交代進去。 富貴險中求。 宋星遙動動嘴皮,默念三次,深吸口氣,鎮定下來。 ———— 夜越來越沉,十五皇子已經睡著,宋星遙替他掖好被子后走到窗前,往黑魆魆的夜色里張望。她在等,等潘園的回復。身后,有人給她披上披風。 “娘子,這兒是風口,小心著涼?!毖嗵绰曇魝鱽?,少有的溫柔。 宋星遙轉頭:“謝謝?!?/br> “我也不知道娘子最近在忙什么,不過娘子可千萬要保重?!毖嗵醋叩剿磉叺?。今日宋星遙明顯心不在焉,看臉色似乎遇上難事。 這段時間她已感覺到了,宋星遙做的不是簡單事,她跟不上,只能努力將交托下來的小耳園管好,讓宋星遙沒有后顧之憂。能力有限,別的事,她也幫不到宋星遙了。 想了想,燕檀又覺自己說得有些矯情,于是補充了句:“娘子說過帶我一塊發財享福的,你別忘了,我還等你照拂呢?!?/br> 宋星遙笑了,領她心意,只抬手揉揉她的頭,道:“知道了,記著呢。一定帶你過好日子?!?/br> 燕檀點點頭,剛想說話,窗外夜色中忽然竄下道人影,她嚇了一跳,剛要叫,卻被宋星遙捂住嘴。 “別嚷,我的人。你留在里面照顧小殿下,我去去就來?!彼涡沁b匆匆交代兩句,就出了寢殿。 來的正是潘園,派去夜探昊元觀的人已經回來。 “昊元觀給殿下準備的禪房四周守衛森嚴,我們的人進不去,沒瞧見殿下的人,不過瞧見了殿下身邊的女官婉嫣娘子。按您的吩咐,我們又去找了宣樂公主,據公主所言,雖然禪房內有人,但到目前為止,也沒人就近見到過殿下,只遠遠看著殿下每日跪在觀中祈福。宣樂公主還說,出宮之前,婉嫣娘子似乎與護送的人起了爭執,是被強扣上馬車的?!?/br> “那些守衛中可有公主府的人?”宋星遙道。 公主入宮時,身邊應該帶了四個隨身護衛。 潘園搖頭,神情凝重:“沒有,一個都沒有?!?/br> “人手召齊了嗎?”宋星遙霍然站起,往外走去。 “齊了,已經在貍館候命。此虎符之下為赤獅隊,共一十四人,為我辰字部精銳,有擅刀劍拳腳者四人,力大者四人,擅弓者四人,制火器者一人,軍醫一人,皆是身手敏捷、騎射俱備的好兒郎,原是精挑細選出來追隨公子,以策其安全的死士暗衛,沒想到公子竟交到你手上。六娘子……”潘園欲言又止,“算了,走吧?!?/br> 直至見到赤獅隊的兒郎,宋星遙才明白,潘園的欲言又止。 都是十八、九歲的年輕兒郎,最大的也不過二十出頭,和她哥哥差不多大的年紀,一個個眼神冷竣,臉色沉肅。在他們面前,宋星遙像個孩子。 把這些人的性命交到她這個孩子手里,不要說潘園,就算是她自己,也沒那個信心。 但……宋星遙咬牙,心中堅如磐石,她不允許自己動搖。 赤獅隊中的年紀看上去最長,二十歲出頭的男人上前,從宋星遙手中接過銅虎,再從自己身上摸出另一半,兩相合并,對得嚴絲合縫。確認完畢,他將虎符還回,自報名姓:“卑職邱巖,見過六娘子?!?/br> 對比潘園,這十四個兒郎面上卻未露絲毫異樣,仿佛不論看到的是林宴,還是宋星遙,只要這銅符在手,便是他們遵從的對象,不管對方多大年紀,是男是女。 宋星遙點頭,坐到上座,與眾人商議起來。 ———— 夜越來越沉,更鼓將起。南衙衛二人一組,依舊在崇化坊的主要街巷值守巡邏,不放過任何可疑之處。 莫宅外的主街道上走過兩個佩刀南衙衛,其中一人精神不佳,抬手捂了捂小腹,道:“最近到底出了什么事,巡守得這么嚴?老子都幾天沒歇過了?!?/br> “撐一撐,熬過這兩個時辰就能和換班兄弟交接了?!绷硪蝗说?。 “那時天也亮了。唉……”那人又一哀嚎,用力按住小腹。 “剛才就見你臉色不對,你怎么了?” “晚上和人吃了些魚生,可能……”那人頭冒冷汗,再忍不住,“裴哥,要不你先巡巡,容我去解個手?!?/br> 裴遠揮手:“快去快回?!?/br> 語畢,他按著刀柄繼續往前,那人便抱著肚子一溜煙跑開,自尋暗處解手。 萬籟俱寂的夜,路上空蕩蕩,兩邊家宅的燈火也熄,只有手中的燈籠在地上拖出長長人影。裴遠走出一段距離后,忽然駐足,抬頭望向一側屋頂,盯了幾眼后又往前走去。 沒走兩步,他忽然騰身而起,躍到那側屋頂上,喝了聲:“什么人?” 屋頂上竟伏著許多黑衣人,也不知是何來歷,裴遠一見對方人多勢從,當即將燈籠一拋,在對方攻擊過來時飛身疾退,手按向腰間插的鳴鏑,打算對空示警召喚同伴。 “別打了。裴遠,是我!” 一道女聲突兀響起,裴遠落在對面的屋瓦上,又驚又疑地轉頭,看到個黑衣緊束的女人被人扶著,踩在屋脊上走出。 待到看清那人臉龐,裴遠愕然出聲:“六娘?!” 出來的正是宋星遙。 長安宵禁,宋星遙與赤獅隊眾人都作夜行黑衣打扮,在坊巷間的隱蔽處疾行,避開夜里巡邏的衛兵與各處崗哨,直奔莫宅,不想臨近莫宅時,竟被值守此地的裴遠察覺。 身邊扶她的人是祁歸海。伍念被留在西殿保護燕檀與十五皇子,她身邊需要個信任的人,于是將祁歸海召來同行,她沒有功夫,一路上便都是祁歸海扶助她夜奔。 宋星遙盯著裴遠,思忖了片刻,終于道:“裴公子,莫驚。你有建功立業之心,而我手中恰巧有個立功的好機會,你可愿意一聽?” 她顧不得許多了,裴遠身手極高,赤獅隊的兒郎一時半刻難以將他擒下,若叫他引來南衙衛,一番爭斗避免不了,到時候打草驚蛇可就前功盡棄了。 所幸,她對裴遠還有那么丁點兒了解。 “立功的機會?”裴遠瞇起眼眸,再也沒將她視作記憶里的宋星遙,那雙鞋的主人。 宋星遙朝祁歸海點點頭,祁歸海扶著她朝前一躍,二人躍到對面屋頂,宋星遙緩緩靠近他,只道:“長公主有難,被人囚禁莫宅,你若愿意出手相助,到時候就是奇功一件?!?/br> 她一邊說,一邊走到他身邊,見他手還按在鳴鏑之上,伸手緩緩試探般按在他手背上,將他的手一寸一寸拿開,又道:“長公主麾下飛騎軍,不比你呆在處處都是看人脈關系的南衙衛強?出人頭地,是你的心愿,不是嗎?你有架海擎天的本事,便不該被白白埋沒?!?/br> ———— 裴遠覺得自己瘋了,竟在宋星遙說話的瞬間,被她打動,跟著她悄然來到莫宅外一隱蔽角落里,可連宋星遙這隊人是什么來歷,他都沒搞明白。 右前方就是莫宅緊閉的大閉,偌大宅院只透出些許光亮,里面一點聲音響動都沒有。潘園預先安排埋伏附近的探子已經給宋星遙呈上一張莫宅輿圖,宋星遙掃了眼,這輿圖畫得太簡單,只有外圍一圈輪廓,內部結構并不明確,不過時間太緊迫,短短幾個時辰,查不到那般詳盡。 宋星遙將圖交給邱巖,救人之事她外行,只能讓邱巖先定計劃。邱巖眉頭緊鎖:“這圖……太簡單了,我們連殿下被關在何處都不知,委實有些困難?!?/br> 話音剛落,便聽裴遠道:“這宅邸的內部格局,我知道?!?/br> 宋星遙讓裴遠跟著,只是為了防他引來南衙衛而已,聞言大感詫異:“你怎么知道?!?/br> “有筆嗎?”裴遠已從邱巖手中抽過輿圖,又要了支筆,借著微弱的光芒邊在圖上標記,邊道:“宋六娘,你忘了我的出身?善嬰堂的兄弟姊妹可都學了一身本事,泥瓦木匠,行行皆精。這宅院前兩年剛建,請的就是給你家壘灶的二哥和善嬰堂的老師傅。營造圖是師傅出的,我在建造之時進去過,大致格局還記得?!?/br> 宋星遙大喜,盯著他在圖上勾勾畫畫,將整幅輿圖描補完整,剛想道謝將圖取來,他卻把圖又一收,冷道:“宋星遙,你最好不要騙我?!?/br> “我發誓,我不騙你。殿下的的確確是被關在里面?!彼攀牡┑┑嘏e手,誠懇道。 裴遠這才將輿圖塞給她,讓她攤開,又召喚邱巖等人一起看,他以指點著莫宅北側的池子道:“聽你們所言,宅中戒備森嚴,很難潛入,可以試試這里。這處水池引的是城中活水,池下有水道,只要會泅水閉氣,就能進?!闭Z閉他又圈起另一處地方,“這里,我猜是他們藏殿下之所?!?/br> 一席話,說得宋星遙心頭大定。 雖說對裴遠有諸多前怨,但不得不說,這輩子,裴遠大抵是老天派來助她的。 ———— 大明宮,紫宸殿的偏殿內燭火通明,林朝勝與林宴并幾位肱骨大臣已經在這里等了一天,卻遲遲未得圣人宣召,只有太子出面見了他們幾次。 “父親……”林宴瞧著殿下夜色,不知怎得心中浮起幾分不祥之感。 “稍安勿躁?!绷殖瘎俪谅暤?,他們才入宮不足一日,皇后有心阻撓,他們未能如愿見到圣人,“神威軍已集結待命,宴兒,讓你做的事,可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