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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天道而言,不殺不問,便是仁慈,天地以萬物為芻狗,方才是最大的公正。但不怒則已,一怒則蒼生受難。于它而言,蒼生是一體的,若有罪,盡數受罰?!块L息淡淡回道。 但也只有這樣,才能真正使得一個世界安穩自然的發展,畢竟,生靈無數,人心動蕩。 當她身在豐城之時,太多的人等不了了,不同于之前,他們身受病痛,看似兇險卻無性命之憂,如今接二連三的死去,每一日都有人至親離世,哭號和悲傷充斥天地。 諸多人來到槐城外邊避難,只有槐城這里,還如同世外桃源,不曾被病痛困擾。這是功德庇護的結果,也是上蒼給予歸塵喪生之處的尊重。 槐城倚靠著一株遮天蔽日一木成林的巨大槐樹而建,人們靠在樹下,仍自惶惶不可終日。 他們的到來,帶來了瘟疫,城中人也開始感染,在生死面前,神佛若救不了人,便什么都不是。 精怪們急惶惶逃命去也,參參給笑書遞了消息,也躲進了深山。 槐仙的供奉傾倒,這里由神仙地變作了絕望城。 直到有一日,城中的糧食吃完了,孩童餓得受不了,便啃了一口槐樹皮,卻發現自己的病痛解除不少。 一傳十十傳百,槐樹的皮一點點少,然后是根被挖掘,葉被擼掉,枝條都被啃食,木塊用來煮水。人人都想活,但已經瘋如妖魔。 笑書還在救人,幕笠后的臉慘如金紙,唇角沾了血色,罷了,他們都是凡人,面對生死,殺盡無數人都可以,只是將她吃了,似乎都能理解了。 她去了京城,向皇帝說明了要求,然后便靜靜盤坐在地,等待三日后天明。 約么是太累了,她入定之后,感覺整個人飄飛而起,在天地遨游,乘著清風來回,落在一處山頂。 只一眼,她便看見背對著她的人是歸塵,會心一笑,原是思念他了。 歸塵睜眼看著山下云霧翻騰,長了胡須,只是眉毛胡子都白了,臉上帶了細密的皺紋,雖然仍然看得出清俊,但已經是一夕之間老了幾十歲。 身后有小和尚走過來,他撥弄著佛珠,輕聲問:如何了 回圣僧,槐城百姓與難民已經將槐樹扒光了皮、葉、枝,正在鋸動枝干。用來換取前來求藥的病人手中的銀子糧食。那小和尚雙手合十輕輕回道。 笑書聽了倒是和歸塵一樣平靜,兩人對于凡人如此反應都是一早預料。 可有槐仙消息他又問。 聽聞槐仙前往京城,見了帝王。 多謝你,退下吧。他話語含著滄桑。 小和尚無聲行禮退下,只剩他一人面對著云海靜無聲息,笑書看了不免心疼,覺著他身形孤寂。 她從樹后出現,悄然上前幾步站在他身后,本以為他不會知曉,卻聽他道:阿彌陀佛,槐仙終是來見貧僧了。 笑書一愣,伸出手,隔著手背還能瞧見地上的石子,但她還是道:圣僧竟是知道我來了。 貧僧曾言,槐仙是蒼生特殊的一個。既是特殊,自然知道。 我也不知為何會突然出竅來此,或許如圣僧所說,是有緣吧。她終于坦蕩的將這話說出來。 槐仙何故如此,救世蒼生,本是貧僧職責所在。他嘆息。 她半蹲在他身后,仗著他感知不到她的魂體,伸出手輕輕的環抱住他的身軀,盡管自己也沒有感知,但僅僅是知道她在擁抱,已經是滿足了。 圣僧所言極是,可對信女而言,救世蒼生,亦是我的職責,這是我的佛的信仰,他所愿蒼生安好,我亦所愿,便去做了。只不過,圣僧在我眼中,也是蒼生,也是天下,我救蒼生,自然也要救圣僧。 槐仙亦是蒼生,更是歸塵知交摯友,于貧僧眼中,自然也是要救的。 他這樣說,平靜的語調,她卻落下淚來,只是透明的落到半空中便蒸發了。 曾經圣僧說謝我情深,其實圣僧啊,你會否只是看多了紅塵,卻從未愛過若是真的親身經歷,便不會說謝,那于一個愛你至深的人而言,是辱沒了。 他聽到她說起這個,微微一愣,又垂眸嘆:阿彌陀佛,既如此,那是貧僧的罪過。 圣僧又錯了,不必謝,自然也不必說罪過。圣僧曾說過的,愛是人的本能,也是一個人自己的事,本與旁人無由。 我曾以為,若是愛一人,便要費盡心思用盡手段,讓這人也必得愛你。若是他無論如何不愛,便必得這人永生銘記你,時時撿起過往,才不負這一腔心思。 她垂眸輕笑,可如今啊,我也錯了。若真心歡喜,日日看著都覺不夠,眨一眨眼都當是時光耗費,時時刻刻侵占腦海,哪里有半點縫隙,給你算計他的呢只怕那時,最心疼的也是自己。若真到了決絕的一日,我只愿著,他再不復想起,永不再念起。 圣僧,信女愿你成佛,愿你安好,愿你春夏秋冬,時常歡喜。 第50章 笑書 歸塵一直看著云海未曾回眸, 她說完,也不再留念, 后退幾步,再次隨風而走。 清風拂過,陽光晴好,陰云里破出一絲光來,照在這圣僧身上, 伴隨著山花爛漫,卻是樹木靜止,山野之中的生靈哀嚎悲泣。 那圣僧啊,早在對這女子告罪之后, 便氣息奄奄, 他聽她輕言細語,卻是連回句話都是不夠的。 如今已經沒了氣息了。 天下太大,這不是她一個人的劫難, 是上蒼的懲罰, 她即便油盡燈枯都是不夠的。 他在山頭隨著她救人禪定,所有的功德陽壽盡數耗盡, 轉移到了她身上, 但他終究沒能護住她的軀體。 今生, 他如她所愿,無病無災, 是老死的。 笑書告訴皇帝, 找些奇人異士來, 助她一臂之力,她要作法,驅除瘟疫。 只是三日的準備時間罷了,敵不過人心貪婪。 槐城百姓和后來的流民霸占了那顆槐樹,一兩木頭一兩金。 有錢人能活命,窮人只有等死,被他們分食的那個女子保住他們不被燒死,他們卻被后來的人們,曾經同樣的受害者燒死了。 有人失去了父母、妻子、孩兒,瘋癲入魔,在一日清晨,病痛的人們無力,健康的人們迷蒙的時候,一手提著油,一手握著刀沖進了槐樹的隔離地。 人在連死都不怕的時候,是很強大的。 他見人就砍,不管不顧,人人避之不及。 將一桶油潑在樹上,他癲狂大笑著點燃了火。 啊這人與槐樹一起燃燒,他失去了信念,活在人間,哪里都是地獄。 槐樹卻燃燒的極快,幾乎轉瞬間便從頭到尾被火包圍。 火勢蔓延,整個倚靠它而建的槐城都燃燒起來,人們慘叫著奔逃,哭號著希望的破滅。 在作法前一日,槐仙突然自燃,躍出皇宮上空,隨著那顆槐樹燃燒殆盡,火中的女子也化為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