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親生女兒生了孩子,沈太傅定是知情的,可他做了幫兇。這樣一個人,頂多算是個偽君子。 顧綾看著他道貌岸然的臉,低頭在宣紙上勾勒出一只簡筆烏龜,拿筆頭戳了戳謝素微,低聲喊她:“公主!” 謝素微回頭,看到那只烏龜,捂著嘴笑的直抽搐,另一只手指著顧綾說不出話來。 那只烏龜掛著兩撇胡子,耷拉到地上,赫然是沈太傅的模樣。 兩人鬧出的動靜委實大了些,引得眾人都看向她們兩個,安靜的課堂,瞬間嘈雜如同御花園。 沈太傅停了講課聲,環視一圈,冷冷道:“大殿下,老夫在講課,你在做什么?” 謝延拿著筆,淡淡道:“在聽課?!?/br> 顧綾臉色一沉,盯著沈太傅,眸中閃過一絲怒氣。先鬧事的是她和謝素微,嘈雜的是滿室學生,唯有謝延一個人老老實實坐在第一排,不曾動一下。 結果這老頭放著別人不管,專找謝延的麻煩。 不過是畏懼旁人的權勢,專門欺負謝延不得寵罷了。前世她為何從不曾發現,謝延暗地里受了這么多欺壓? 難怪他最后破城進兵時,對滿朝文武都不假辭色。 就這些東西,還真不配! 她一邊生氣,一邊心肝亂顫。今日是因她的過錯才導致謝延被罵,不知道謝延會不會算在她頭上。 沈太傅道:“老夫看你分明在寫別的,論語是好東西,卻不是我講的,你這是不尊師!給老夫站出去!” 謝延神色漠然,將紙筆都放在桌案上,起身走出去。 他這樣一個人,一舉一動都波瀾不驚,規矩得像是用尺子量過,配上他俊美絕倫的臉,無比賞心悅目,令人折服。 顧綾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冷哼一聲站起身道:“太傅,搗亂的是我,大哥哥老老實實的,你罰他干嘛?” 沈太傅道貌岸然:“大殿下在課上不務正業,又居長,不能約束弟妹……” “你放屁!我也不務正業,你怎么不罰我?”她丟下自己手上畫著烏龜的紙,扔在地上,踩了一腳。 隨即仰起頭,趾高氣昂與沈太傅對視。 沈太傅臉色發黑,盯著那張畫,氣的手抖,渾身的肥rou,都跟著顫動起來。 顧綾看著他,“我明白了,我站出去,不勞太傅費心!” 上書房用的是矮座軟墊,顧綾一手提溜著自己的墊子,又繞了一圈拎著謝延的墊子,悠哉悠哉走出門。 那模樣,不像是罰站,更像是出去郊游 ,若再給她上一盤點心,她甚至可以當場擊缶而歌。 沈太傅胡子顫抖,指著她的背影,唇抖個不停,硬是說不出一個字。 第8章 皇帝 沈太傅不敢責罵顧綾。 顧綾與謝延不同。謝延沒人疼沒人愛,皇帝將他視作恥辱,縱然被人無故欺負,也沒人為他出頭。顧綾卻是顧皇后的侄女兒,長在皇后膝下,尤為受寵。她告上一狀,顧皇后定會為她出氣。 是以,顧綾這般羞辱他,他亦只能忍下去。 他臉色黑沉,盯著顧綾的背影,咬牙道:“繼續上課?!?/br> 謝素微俯身撿起那張畫,夾到自己書中,手中轉著筆,笑吟吟看著沈太傅。 沈太傅手指用力導致青筋爆出,瞪著謝素微的書。 謝素微冷靜地與他對視,笑道:“太傅怎么不講了?” 沈太傅壓下心中憤怒,繼續講課。 這廂顧綾已拎著兩個軟墊走到門外,將其中一個扔到謝延腳下,懶洋洋道:“你的?!?/br> 謝延站的筆直,看著遠處的風景,對此充耳不聞,視若無睹,冷淡地像是冬天的雪,能將人凍死。 顧綾走近一步,戳他的腰,對著他耳朵喊:“你的墊子!” 謝延不動聲色避開她的呼吸,垂眸看她清澈的眼睛。 顧綾的眼睛里,明明白白貼了一句話,若是不理她,她會繼續煩他。 謝延淡淡應了一聲。 顧綾滿意了,在他身邊坐下,雙手交叉放在欄桿上,下巴枕上去,盯著欄桿下的池塘。池塘中荷葉田田,綠油油的,個個都如圓盤一般,擠擠挨挨生長著。 目光微轉,落到謝延的倒影上。謝延生的好,哪怕是倒影扭曲了容顏,依舊能看出他鼻梁的弧度絕美動人,寬大的衣擺順著風微微搖晃,飄逸好看,映著碧綠的池水,宛如天上仙子下凡來。 這樣好看的男人,得什么樣的人才配得上他? 顧綾的目光逐漸上移,落在謝延下巴上,忽然嘆了口氣,托腮道:“大哥哥,你喜歡什么樣的姑娘?” 前世謝延直到篡位登基,都一直是孤身一人,別說王妃皇后,身邊連個侍奉的姬妾都不見,也不知他喜歡什么樣的姑娘,給他做個大媒,是不是也算一樁恩情呢? 畢竟,他從小孤苦伶仃,能有個伴兒陪著,也不至于變得如此孤僻。 說起來,謝延小時候并非像現在這般冷漠孤僻,他小時候暴躁得很,看誰都討厭,尤其討厭深受寵愛的顧綾,每次見面都仇恨地瞪著她。 好像不知從哪一年開始,忽然就變了,收斂一身的脾氣,變得內斂冷漠,不惹凡塵。好似魔頭放下屠刀,立地成了無欲無求的佛祖。 謝延不理她。 顧綾不屈不撓,喊道:“大哥哥?大表哥?哥哥?謝延!” 謝延側目看她一眼,眸光冰涼,猶如寒霜。 顧綾默默閉上嘴,不高興地枕在手臂上,盯著池塘,也不理他了。 居然嫌她煩?她還沒嫌他悶呢! 謝延耳根子終于清靜了,他盤膝坐在軟墊上,淡淡望著遠處的風光。 顧綾打量著那張軟墊,冷哼一聲。 有本事,就別用我拿出來的墊子! 夏天的風越過池塘拂面而來,帶著絲絲涼意與荷葉的清新,四月的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一切都剛萌發,帶著無盡的希望。 ======= 巳時末。 一片寂靜聲中,遠處傳來的腳步聲便格外清晰。 這個時辰會來上書房的人,左不過是皇帝和皇后,顧綾一聽見腳步聲,麻利地起身,順手扯起身旁的謝延。 謝延看她一眼,抬眼望去。 他個子高,看的遠,觸目是一片明黃色的華蓋,九龍的幡帷招展著。 “是陛下?!敝x延淡淡道。 顧綾頓了頓,拿起他的墊子,和自己的摞在一起,又盤膝坐下。 謝延一愣。 顧綾笑瞇瞇地看著他:“這樣陛下就不會罵你了?!?/br> 謝延頓了頓,唇角浮現譏誚的冷淡。 長在富貴鄉溫柔窩里的千金小姐,天真得令人發笑。若不犯錯就不會被懲罰,那世上哪里還有冤假錯案? 他神色冷然,看著越走越近的儀駕,躬身行禮,語氣波瀾不驚:“參見陛下?!?/br> 皇帝是個極為俊美的男子,四十余歲卻像才三十出頭的模樣,臉色有些蒼白無力。他身體虛弱,一年有一半的時間臥病在床,這才會叫顧皇后掌握了朝政。 此刻,皇帝看著謝延,像是看到了臟東西,眸中厭惡絲毫不加遮掩。 顧綾一骨碌爬起來,規規矩矩行了個萬福禮:“阿綾給陛下請安?!?/br> “阿綾?”皇帝態度溫和了些,“坐在這兒干什么?” “我……”顧綾低頭扣著自己腰間的禁步,訥訥道,“我惹惱了太傅,被太傅趕出來了,陛下千萬別告訴姑姑,姑姑會罵我的!“ 皇帝笑道:“明知會挨罵,還要惹太傅生氣?” 顧綾嘿嘿一笑,摸著后腦勺撒嬌:“阿綾不是故意的?!?/br> 皇帝搖了搖頭,又看向謝延,冷聲問:“你也是被太傅趕出來的?” “是?!?/br> “不長進的東西!”皇帝冷聲罵道,“上不得臺面,已是弱冠之齡,還不如阿綾一個小姑娘!” 謝延垂目不語,通身氣息冷淡漠然,好像挨罵的不是他。 顧綾道:“陛下,怪不得大殿下,是我惹太傅生氣連累了他,都是我的錯?!?/br> “阿綾敢作敢當是極好的,可是太傅不罰別人,單單罰他,可見他不好!”皇帝看著他那副模樣更加生氣,怒道,“回去把禮記抄上十遍,給太傅賠罪!” “寶華殿跪上一夜,向列祖列宗請罪!” 說著,甩袖轉身進教室內,再不理會謝延。 顧綾看著他明黃色的背影,驚地不知該說什么,看向謝延,小聲道:“對不起……” 如果不是她先惹沈太傅生氣,叫謝延當了槍,謝延便不會有這遭無妄之災,說到底都怨她,還沒有討好謝延,先讓謝延因為她的緣故受了責罰。 謝延看她一眼,道:“與你無關?!?/br> 就算沒有顧綾,那個男人也會找別的理由責罰他。 從小到大,早已成了習慣,他早已不在乎了。以前拿他當父親,會傷心會難過,可現在不會了。 誰會為了一個陌生人傷心呢? 顧綾咬著下唇,拉著他的手腕,“你跟我來,我去求陛下!” “不必?!敝x延掙開她的手。 他平靜冷然,不像受了責罰,轉身朝著寶華殿的方向去。 顧綾咬著下唇,低頭揉了揉自己的手指,心里很難過。在她的記憶中,姑父慈愛和藹,對他們小輩一向是溫和的,很少發脾氣,更是體貼宮人,仁德善良。 可是她從不曾注意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對謝延如此冷漠絕情。 連對身邊的小太監,都比對謝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