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這兒怎么全變了呢? “可是…可是…你那的吃食沒有小秋這兒多…” 何止不多,簡直貧乏、貧窮又貧困。 徐晏然簡單衡量片刻,堅定地投入了池家小院的懷抱,只留下高溪午抱著風雞,聽池小秋說著魚膾魚湯魚尾千般做法,不爭氣地留下了淚水和口水。 高太太是個很隨性的婆婆,自徐晏然過門,她便當真將兒子撒手不管,自己隨著高老爺去府城里看新貨去了。無人管束,吃食隨意,徐晏然日漸豐潤,每天一大早便梳洗了往池家去。 于是,她便替代了高溪午,成為池家鮮貨的另一來源,這回一放下簍子,池小秋便見一尾鮮活鱖魚從水中躍起,又啪得落回去,濺了人一臉水。 “就是你了!” 池小秋也饞了許久的鱖魚,她拎著魚尾,看那條鱖魚搖頭擺尾掙扎,好大的個,不由意外:“你們家生意做得也忒大了,這么肥的魚,這時候哪弄來的?!?/br> “昨兒的新船剛送到的?!毙礻倘谎士谒骸耙趺醋霾藕贸??” 挑剔的薛一舌也十分滿意:“便做個老菜,松鼠鱖魚?!?/br> 池小秋殺魚、洗魚、剁魚、片魚早已是個熟而又熟的活計,帶著大刺的兩片魚rou輕而易舉就被剔了出來,剩下的魚rou打出花到,在生粉里面一滾,剛才還在拍著尾巴發脾氣的鱖魚,就成了一只面魚。 雖說既不綽約,也不精致,但在徐晏然眼里,依舊活色生香,饞人不已。 油已被燒沸,池小秋捏著魚尾使之倒垂在油鍋上,另一手用勺子舀了沸油慢慢潑在魚身之上,熱油所到之處,伴隨著滋啦響聲,魚身已現出微黃,油香逼出的魚rou香味頓時散發出來。 徐晏然又咽了咽口水,眼巴巴瞧著那只已被定形的魚這個滑入油鍋,不過片刻,就已經被炸成誘人金黃,整只都已經酥透,切過的花刀使得魚rou慢慢綻開翻卷,十分好看。 這時的鱖魚擺在盤中時,頭尾高高翹起,呈現出神氣活現的模樣,偏偏顏色金燦燦的黃,正是徐晏然最喜歡的那種。2在她對著盤子發饞之際,池小秋已經將方才切好的筍丁豌豆蝦仁都在鍋中炒透,加上高湯油醋數種調料,制成深色濃郁的湯汁,在魚身上來回澆上幾遍。 柴米飯已經蒸好,池小秋擺好碗筷:“難得歇息,今天就在我家吃吧?!?/br> 徐晏然本也沒打算要走,她夾起一塊魚rou,外面的湯汁包裹著魚rou,因為花刀的存在又能慢慢浸入到里部,魚rou本身鮮甜細嫩,但因被炸過,外層又格外酥香,嚼起來咯吱作響,酸甜和宜。 一條魚三個人,足夠吃個精光,徐晏然放下筷子感嘆:“以前我去過許多大宴小宴,這魚,可比那宴上的鮮多了?!?/br> “再平常不過,二十余年前,我在周禮卿家吃宴,他家慣會燒高湯,最后要將這高湯葷油在每道菜上都澆上幾個來回,認作這才能使得寡淡素菜都能增香添色,最后無人下筷,宴過三巡,都饑腸轆轆回家去,趕著叫下湯面來充饑?!?徐晏然點頭:“我也吃過這樣的宴,看著好看,樣樣名貴,吃過嘴里,像嚼蠟一般?!?/br> “后來,周禮卿便學了幾招,后來他家做出的魚宴是一絕,你可知是用了什么法子?” “現吃現殺唄!”池小秋聽得飲食經多了,猜也猜得出來:“今天這魚從殺到下鍋不過眨眼功夫,rou才能這樣緊實細嫩,要是來回熱上幾遍,這魚rou早就散了?!?/br> 薛一舌頓著筷子道:“似河鮮,吃得便是個鮮,越快越好,于火腿風rou,吃得便是個陳,只需手法得宜,越陳越香?!?/br> 徐晏然插話道:“我吃得最鮮嫩的一樣菜,便是在睢園里一次宴上做的魚鰍豆腐湯,魚鰍都在豆腐內,也不知是怎么做出來的?!?/br> “這菜我好像聽師傅先前說過,”池小秋思索片刻,一拍手道:“就是那個將活泥鰍放在豆腐湯中慢煮,等著它熱了便自家往豆腐里面鉆的!”4她搖頭道:“這樣的鮮法,不要也罷?!?/br> 薛一舌慢悠悠夾了一筷子蒿子稈:“原先在宮中,還有活斬豬蹄的,后來被先皇得知,只道莫為口腹之欲傷了陰鷙,這才停了?!?/br> 池小秋戳了戳自己盤中的魚:“我便吃這樣的就行了,我不挑?!?/br> 等河上的薄冰再一次碎成一片片又化在水中,檐下的燕子窩重又響起唧唧啾啾的鳥叫聲,枝頭的楊柳條重又能折下來吹出清脆小調,池小秋推出的春日新菜又收到了一大批客人的青睞。 鐘應忱和高溪午兩人就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去不復返,只除了三月里送到的兩封信。 “算著春闈早該揭榜了,許是報喜的人就在路上?!?/br> 惠姐見池小秋每日里忙得團團轉,還總是愣神,知她心憂,便出言安慰。 池小秋把切好的蘿卜絲下在鍋里,又從鍋里揭出一張才攤好的蛋皮切絲,心里默算著日子。 若是不中,回來的便是鐘應忱,若是中了,回來的便是報喜的人。 不管怎樣,都該有個音信才是。 后院今日宴席都滿了,伙計個個忙得腳打后腦勺,池小秋端著出鍋的酸辣湯餃,見眾人都在忙亂,便干脆自家送了去。 靠東的那個小院是專門辟出來給各家小姐夫人來辦宴的,不與旁的小院相通,才要從河邊涼廊里過,穿了月洞門才能進去。 她才放下手里的東西,報上菜名,便聽人問道:“這是什么湯?” 無怪乎當地人不識得,卻是原來渡口那位救了她的老大爺,因往她攤上討食多了過意不去,便將這湯的做法盡數給她說了,后來薛一舌得知,又改了些做法,這才有了如今她手里這碗酸辣湯餃。 “餃子是三鮮餡兒的,湯是酸辣口的,里面有冬筍豆腐木耳絲,最是解膩?!?她微微笑,將這湯里食材數了一遍,讓人聽著便口舌生津。 旁人都讓丫鬟動勺盛上一碗,唯獨一個婦人不動,卻盯著她瞧。 池小秋瞥了兩眼,看不真切,便撤身往外走,卻聽那婦人道:“你先停一停,來你店里吃飯,卻不見人伏侍,這是哪來的道理?” 池小秋腳一頓,莫名其妙回頭望去。 這婦人身邊的丫鬟站在一旁,向她揚了揚眉毛,有些神氣。 今日來定宴的是北橋的錢夫人,池小秋去年從她那里可是拿到了二十多家宴席的訂單,她雖未登門拜訪過,卻也心懷感激,也不想掃了她今日擺宴興致,便拿碗過來順手盛了兩碗出來。 錢夫人掃她一眼,笑道:“你便是齊東家常說的惠姑娘了?” 每每登門送帖都是小齊哥,她也算知道這鋪中有誰。 池小秋將碗擱至婦人面前,對錢夫人笑說:“我姓池,是這店里的大東家,夫人許多次照看我家生意,實在是感激不盡?!?/br> “池…”錢夫人動筷的手一滯,掃她一眼,又向那婦人一瞥。 不知是不是池小秋的錯覺,她總覺得錢夫人這一瞥中帶著些慍怒,雖不易覺察,卻是實打實存在的。 下一刻,錢夫人便滿面春風,拉了她坐下:“原來你便是池妹子,果真是個羊脂玉打出的玲瓏人,我還要謝你,去年那場秋涼宴可是幫了我大忙!” 錢夫人親手給她斟了一杯酒:“早便聽說妹子,等到今日才得見,這一杯酒,便是慶咱們見這一面了,以后有空來我家里敘敘話,也和我說說,那芙蓉蟹斗是怎么做成的?!?/br> 池小秋也不推辭,抬手飲盡,也笑:“那便要叨擾夫人了?!?/br> 外間還有菜要上,池小秋滿心惦記,不過說上兩句話便走了,她才一出去,錢夫人就沉了臉。 她本是攢席的人,既不說話,旁人自也不敢言語,席間一時靜默到難堪。 半晌,錢夫人才冷笑一聲:“李二奶奶身邊的丫頭似是沒調。教明白,連伏侍主子吃飯都不會,沒點眼色,不如發賣了,jiejie另給你個好的?!?/br> 李二奶奶變了臉色,還待要爭辯,又聽錢夫人道:“這鋪子雖是姓池,可方才那東家夫家是誰,柳安也是人人都知道的,去年才過了三重門,若是不謹慎鬧起來,難看的也是胡家李家?!?/br> 因她此事做得太不地道,一不留神便拖了旁人下水,因此也無人理會她是否白了臉,只默默吃菜,李二奶奶被人架在半空,如同放在油鍋上烤著,臉上時紅時白,愈加委屈。 不過一年光景,池小秋原不過是個野丫頭,卻過得自在安然,她本在胡家金嬌玉貴,卻為名聲所累,匆匆嫁個普通人家。 這會竟還要受這樣的氣! 忽然,外間有人直奔進來報信:“二…二奶奶!中了!二爺中了!” 來人正是李家小廝,李二奶奶嘩得站起,來碰掉了杯盤也不顧:“中了第幾名?” “中了第九十七名!” 李二奶奶一時愣在那里,看著那小廝喜到癲狂的模樣,滿腹憋屈,冷笑道:“報喜便往家里報,來這里做什么!” 不過是個同進士,也就是這樣眼皮子淺的家里,才拿來當回事,四處嚷嚷。 她聲氣不同以往,小廝本是想要討個賞封,卻受了一場冷言冷語,耷拉著頭,無人看見處使勁翻著白眼。 正在此時,卻忽然聽見外面鑼鼓喧天,有人道:“解元相公回來啦!快出去看!” 池小秋還在廚房忙活,柴火在灶中燃燒發出的畢剝聲,水燒開的咕嘟聲,外間招呼客人點菜送菜的迎來送往聲,充斥在耳邊,以致于池小秋埋頭切菜,別的聲響全然不入耳內。 直到惠姐來拉她:“鐘哥回來啦!” 池小秋聽不清,茫然抬頭:“???” “鐘哥正在門口,在尋你吶!”惠姐攏著手在她耳邊喊。 池小秋只捕捉到了“鐘哥”兩字,便忙將刀一撂,還未出門,便聽見有人喚她。 “小秋!” 池小秋順聲望去,鐘應忱一身寶藍衫子,笑意溫柔,向她伸出手來,又喚了一聲:“小秋,我回來啦!” “鐘…鐘哥!” 池小秋整個人都撲了上去,正落在他的懷里。 能見著鐘應忱于她自是好事,但于鐘應忱來說,卻是場傷心事。 池小秋攬著他脖頸,小心安撫:“這科沒中也沒什么,等三年之后,我把鋪子開到京里,陪你一起上京?!?/br> 鐘應忱看她咬著唇,苦惱于如何費盡心力為他開脫,笑意更甚。 他收緊了手,在她耳邊輕笑:“怕是等不到三年了,我這回,便是回來請娘子收拾收拾,陪我一起上京開鋪子罷?!?/br> 他的笑里滿是少年意氣,志得意滿。 池小秋睜大眼睛望他,鐘應忱俯身在她唇上輕輕一啄。 “順便遞個消息,要請你做今科的狀元娘子了?!?/br> 第166章 羊雜湯 一接到高溪午要上京的消息, 高太太立刻與高老爺回了柳安。 其中最高興的要數譚先生,本來他還怕高家還要強留他三年,此時聽說高溪午得了舉薦進學國子監, 一天都未耽擱, 連夜收了包袱便要告辭。 “大爺雖未中榜, 但會試本是集天下英才而取之,此科不中, 正好也多些時間打磨文章。國子監祭酒何大人正是理學大家,大爺既入國子監, 必定日進千里, 日后蟾宮折桂,指日可待?!?/br> 為了能順利脫身,他心里雖在嘀咕, 這舉薦高溪午的人是讓脂油蒙了心, 還是讓雀鳥啄了眼,現下仍舊不惜昧著良心往外撂好話。 高太太卻有些遺憾。 她有些癡想頭, 想想幾年前, 若有人說高溪午能考中秀才,進學四羲書院, 她必定覺得這人瘋了。 到了此時,高溪午竟然成了舉監生。 對此,她決定,要先給祖先上炷香, 感謝祖墳的青煙偏冒到了她家,再好好給譚先生備上一份禮。 “這…太過貴重, 使不得!”譚先生正在耐著性子使勁頓住要往外飛奔的腿,本是要打開包袱草草看上一眼, 卻讓滿目金銀眩了眼。 他到底還有些為人師者的cao守,勉力將眼睛從銀錢里拔出,便要如數奉還。 “怎么使不得?”高太太第一次在譚先生面前露出霸道性子,仍舊推還回去:“我家這小子實難教養,若不是先生,莫說入監,便是鄉試,也是中不得的?!?/br> 譚先生更慚愧了。 他一向認為,高溪午能中舉,要不然就是主考官批卷時醉了酒,再不然便是天上文曲星硬塞了試卷湊數的。 這是一種運氣,實在與他無關??! 高太太卻使人一溜煙完成塞包袱、雇車、送譚先生出門這一系列動作,轉身朝向高溪午,欣慰看他:“兒啊,你一路上的東西娘已經給你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