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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炊金饌玉不足貴在線閱讀 - 第92節

第92節

    “這會正是飯點,不如小的在臨門一角給桑公子擱上屏風,那里正對著山石子,卻也清凈?!?/br>
    小齊哥這頭說著,那邊伙計已將個臨時的小間給隔了出來。

    桑羅山略看了一眼,下意識皺了眉,轉眼間池小秋囑著人一壁抬了轉角處一人高的青花大瓷瓶,一壁再抬了半截的竹籬笆。

    忙前忙后只想讓他有個稱意座兒,他心里頭一軟,緩了臉色又頷首一回。

    這便是愿意了。

    池小秋心下略松,就活動開來,小齊哥接著她眼色,便點頭。

    他兩個打這眉眼官司正落在桑羅山眼里。

    “池姑娘,今早送的那螃蟹…”

    池小秋本來已經將螃蟹的威脅忘在腦后,這會接了桑羅山忽然一問,懵了片刻,為了不必再賠上錢,便脫口而出。

    “小店恰做了二色蟹rou圓子,不如公子盛上一碗來嘗嘗?“桑羅山一怔,帶出一絲笑。

    這姑娘果真是個饞嘴的,這才多大會功夫?螃蟹便成了圓子。

    池小秋見他竟真的沒再追究下去,大喜,看他隨意點了幾樣吃食,便道:“我前日和公子說過,今天這頓飯便是我池小秋請了的,店里還有十幾樣酒,盡管喝個夠!”

    外頭鬧鬧嚷嚷,池小秋捋了袖子要往廚下來做菜,桑羅山看了招呼他的伙計一眼,不動。

    “池姑娘,桑某能往廚下一觀否?”

    池小秋一愣,這可太不合規矩了。

    她又看看桑羅山,見這大家子出身的人仍舊淡然自若,并沒有“提的要求有些令人為難很不好意思”的覺悟,只能點了頭。

    她還沒自負到,認定這桑公子入廚下,是為一窺她的廚藝。畢竟她上回往桑府里去,二門里的小廚房里頭特有的私家手藝,也有自己的絕活。

    池小秋一邊飛快切著菜,余光瞟著負手而立的桑羅山,心里嘀咕:難道他是為了親自看看,自家的螃蟹真正是死是活?

    桑羅山要的那幾樣菜是她早便做熟了的,切炒溜蒸便盛出盤來,不過片刻,已放了一整托盤。

    這之間,桑羅山不曾動上一動,只是時而能從背后覺察出的目光,讓她稍有些不自在。

    “這便好了,桑公子可有要吃的酒?”

    池小秋自覺這趕客出廚已經是十分委婉了,桑羅山卻不覺,他稍稍昂首,定定看著一處。

    “那便是姑娘送與家母的斗草簽?”

    池小秋循著望去,原是她擺在高高立柜最上首的斗草簽,讓桑羅山看個正著。

    這簽子她原是放在房中,又因在廚下的時候多了,又讓她拿了過來,生怕別人不小心碰掉了,才墊腳高高擱在了最頂上。

    她還未說話,桑羅山便已經一探手,將那簽筒拿到了手里。

    “這簽子似與家母手中不同,非一人之工?!?/br>
    他抬手方要抽一支出來,卻讓一股大力橫奪過來。

    當真是奪,氣力猛得他毫無還手余地。

    桑羅山怔然抬頭,便見著池小秋已難掩不悅的臉色。

    “桑公子,這飯再等便涼了,不如你先往外間坐上一坐?”

    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簽筒已經被池小秋籠在袖中,一只手掩得密實,另一手輕松托了大盤子出去,竟將他撂在里頭。

    方才池小秋拿得雖快卻比不上他的眼快,那簽子諸般樣式與送到桑府的那個一模一樣,但顯然,池小秋留在身邊這個線條更為流暢,以刻刀為筆,一氣呵成,才有這樣的生動細膩。

    若是沒猜錯,池小秋手里這個,才是最先做出的那個。

    桑羅山吃了兩口菜,嚼不出其中滋味,倒是小齊哥送來的那一壇木樨花酒,其中透出辛辣合了心意。

    他灌上一氣,忽然一笑,跟小齊哥道:“詩趁酒興,店里這酒甚好?!?/br>
    小齊哥為甚上酒,等的便是這句話,忙將鋪好的筆墨都上來。

    桑羅山筆墨淋漓,待最后一筆揮就,心中驀然暢快。

    不知待那刻簽人回來,見墻上的詩又多出一張,是何滋味?

    桑羅山心中一聲冷哼。

    第112章 縐紗餛飩 …

    凡做食店的, 拼的就是店內食客。對門店里,來往之人日漸冷清,可總能拖著最后一口氣,如同開了最后一架子荼蘼, 透著將死的熱鬧。

    池小秋店里店外, 心里心外裝得事兒多了。小齊哥自守著墻上兩幅字兒,和背后新上簽子,就能賺進大把黃白之物。池家食鋪里個頂個忙得前腦勺打后腦勺,誰還有空管旁人去!

    所以池小秋是讓漸多的涼轎布轎引得星點目光而去的,旁家所進食客多是七八尺后生,便有姑娘婦人家, 也多是拖朋引伴, 歇幼帶老的。

    從沒像這家一般一致。

    都是嬌滴滴一條血紅唇, 俏生生顧盼含情目,衣裳不好生穿,偏往下使勁拉, 露著一長截脖頸,左扭身往周遭拋了許多眼神, 才擰動腰肢款款進店里。

    等來了許多個, 都是一般風情,池小秋終于有些疑惑了。

    “這都是住哪里的?”

    小齊哥心里明白口上難說:“都是不大正經人家,東家莫要多看,免得污糟人眼?!八砸苫蟮目?,便見一兩男子喝得醉醺醺出門來, 兩只手各摟著一個,池小秋霎時便知曉了。

    她狠狠往清平食肆門口啐了一口,以示難掩于心的輕蔑。

    “呸!”

    一個食肆不想著在飯食上頭出奇制勝精益求精,卻總是走些歪門邪道,真是豬油蒙心。

    兩家離得甚近,總有食客兩邊吃的。

    雖說一家吃的是正經飯食,另一家不知吃的是甚,池小秋還是跟小齊哥叮嚀。

    “以后外頭的活計就讓成哥他們哥幾個出去,惠jiejie就只在廚下幫忙罷?!?/br>
    中橋這邊住得多是做些散活手藝的普通人家,本來無論是樓子里還是“半截門”的都該大大方方在曲湖邊招徠大主顧,便是私娼家也不敢這么招搖過市。

    這清平食肆眼見著開不長了,卻還弄出恁般惡心事體。

    小齊哥深以為然,店門打開迎四方客,對門不知引了多少蒼蠅,卻也沒有拒人的道理,惠姐待在廚下自然最是穩妥。

    將將中秋,來定宴吃酒的人愈發多了,池小秋備菜做飯,早上頂著星辰,闔門時分透白曉天跟草葉尖上寒霜一個顏色,晚上踏著半圓月亮,四下里只有一兩聲狗吠,嫌她吵了自己睡覺。

    到了廚下,又是一番汗流如雨,滿腦門上滾著也不敢自己擦,生怕落進盤盞鍋灶里頭。

    這般忙亂,自沒人注意惠姐往哪里去了,也顧不得誰往外誰在里的話來。

    便是再忙的時候,小齊哥也得守在堂前院里,便再沒人端菜也使不得——那不是掌柜的該做的活!

    不然若有人打了貴客眼,急要人來描補,他趕不上怎么處!

    一會兒得幫著人多人少的客調個座,看這七巧桌怎么拼法,是夠用還是不夠用;一會兒見誰慢了手腳,桌上等得不耐,就得往廚后頭趕緊說了,能上一道是一道。

    就這么方方前堂窄窄后院,他來回挪騰一個時辰,比翻上一座山還累,腿腳酸,嘴皮干,終于能得閑時候,忖著拐角地稍站一站,就見這白日里睡夢里想著的纖纖身影,正靠著柱子。

    “你怎的往后院來了?”

    小齊哥本是隨口一言,等轉過來,卻見惠姐抖得像風吹枯葉,臉色蠟黃,眼里頭噙不住淚,大顆大顆往下滾,濕了滿頸子。

    小齊哥慌了心神,又是擰帕子,又是拿溫存話慢慢問,惠姐只是一徑抽泣,捂著臉不做聲。

    這般哭看得人意也悶心也碎,小齊哥低頭見她左肘曲著,一只手狠命揉搓另一只,冷水從頂門心下灌,色變怒道:“是哪個欺負你?”

    惠姐哭得越發凄慘,小齊哥也不再問她,將她扶了往院里半月洞旁倒座房里先坐著,不過挨個問了兩三人,就知道方才惠姐往哪里去送湯了。

    “你可聽見什么動靜?”

    興哥兒也忙得眼暈,只是茫然搖頭,另一只插嘴:“惠姑娘出來時臉色不好看?!?/br>
    小齊哥只打了一盆溫水,過來給惠姐擦臉,問她一句:“是回章亭里頭那個姓李的?”

    惠姐先點頭,見他臉比打了霜的棗子還紅,暗彤彤的,兩眼噴出火來,便拉他搖頭:“原沒怎么著,到底是客…”

    饒是這樣,花朵般姑娘頭一遭碰見這事,讓人抓了手不放,嘴上不干不凈,聽得惠姐又羞又怒,使勁掙了才得出來。

    小齊哥豁得站起,奔了兩步,又停在當地,眼重重一闔一張,心里有了主意,拍了拍惠姐手心:“我自有主意,不連累東家?!?/br>
    悄悄喚機靈些的興哥到前堂支應片刻,小齊哥徑將菜端了過去,也不走遠,就站在亭子邊上,冷眼看為首的李生。

    他到這會兒還只四五分酒意,牛皮卻吹得破了天,小齊哥聽得這宴是他請的,冷冷一笑。

    這桌大抵都是明面上一捧一抬,暗地里多的架橋撥火。小齊哥就趁著他一頭吹噓一頭半醉的時候,出言激上一兩回。

    “要說北橋的方家齊家都往小店里來吃過,旁的菜倒也罷了,只海參魚翅這幾樣,做得真個叫絕?!?/br>
    禁不住旁人攛掇,李生喝得半醉,便揮手讓拿單來,將那幾道都加上。

    小齊哥還要當眾澆他臉面:“吃到如今,席面也快上完了,那幾道菜一樣賽一樣貴,少了也不夠分,大官人何必要趕這個熱鬧?”

    他閱人多了,不過兩回就看出這是個趁酒逞威風的,越是有人要壓著,疑心他銀錢底氣,他便越是要顯擺一番。

    小齊哥苦勸一回,李生便越性要點一回,四下里人都圍來喝彩鼓噪,伙計早將亭邊門都扣上,以免擾了別桌。

    最貴的酒,最貴的湯,最貴的菜。

    二十兩,四十兩,六十兩,八十兩…

    小齊哥退后一步,見一桌子人將那價值百金的珍饈都倒進肚中,杯盤狼藉,便是想賴也賴不成,冷冷一笑。

    直到廚下池小秋遣了人來說道:“讓他別點了,廚下已將食材用完了。 ”小齊哥便知今兒店里賺他的錢,算是賺齊全了。

    他給旁邊打了個眼色,自己退了出去,專往柜臺邊等著。

    池小秋扔了圍裙,從廚下出來時,看見的便是這么一副混亂景象。

    問話的人噴著酒氣,臉脹成豬肝色:“爺吃了什么天鵝蟠桃,能吃下一百三十兩的席面!”

    小齊哥淡淡拱手:“大官人你點的,都是小店的珍品,一筆筆帳就在此中,盡可查看。想大官人財豐底厚,也不在乎這千八百兩?!?/br>
    李生酒醒了一半,將賬面算了幾遍,沒什么破綻,瞪向旁邊小廝:“給錢!”

    小郎為難道:“大爺,還差著多呢!”

    這一場席面,李生本是想爭個面子,結果卻當了自己一身天馬皮袍子,另有同行人幫著三五兩碎銀子湊起來,這才算結了場賬。

    池小秋直等到人都散去,才納罕問他:“哪兒來這么多點海參的?”

    這樣的食材她往日都甚少見,還是薛師傅道,貴的賤的山上的海里的,諸般食材都需見識一下,池小秋才趁著年節買上一些,價錢疼得她心滴血,不道才這會兒就賣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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