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這費了好大力氣,比開始時候薄了一半?!?/br> 池小秋也一喜,剛湊近了看,笑容便有些僵。 她尤不死心,又將切出的山藥片拎起來照了照。 嗯,別說日頭光,便是堵墻也透不進來。 實在是太厚了些! 她從七八歲上學廚,第三月切出來的就已經比這要好許多了。 可看著惠姐雀躍又滿懷期待的眼神,再瞧瞧滲著血跡的棉布,池小秋只能點著頭有些違心地夸贊:“是比先前好些?!?/br> 她原想求了薛一舌,再收惠姐做個徒弟,算是有了個師兄妹,多個玩伴,可薛一舌眼一瞥,不屑道:“我是那阿貓阿狗都收的人嗎?” 池小秋被他的直白一噎,只能努力說服他:“惠jiejie十分聰明?!?/br> 旁的不說,惠姐繡的食野鴨子,她只能繡個野果子,圓圓胖胖那一種,只消用針來回捅上一遍就使得,連針腳都藏不住。 “那你去教一教,等能把豆腐切得跟你一般粗細,就帶來見我?!?/br> 原本想多個師妹的池小秋,竟然就這樣升了輩分,多個徒弟,讓她走路都有些飄。 她便安慰惠姐:“豆腐也不是很難切,我只練了一個月就會了?!?/br> 惠姐卻看得開:“你做飯已經很好了,我叫你聲師傅,也是應該的?!?/br> 可這會兒,池小秋看著惠姐切出的山藥片,不禁有些懷疑人生。 她暗暗給自己鼓勁:沒事兒,橫豎還有一兩個月呢! 只是對門沒給她更多機會,把時間放在教導惠姐身上,菜過了兩天,清平酒肆也出了人在門口道:“蟾宮折桂套飯,葷素六菜,只要二十五錢!” 他們兩家這般打擂臺,喜的卻是食客,剛涌進池家食鋪的人重又蜂擁進清平酒肆。 小齊哥不好上門,請自家上門打探一番,氣紅了眼:“他家從名兒到菜都學的咱們,連盛菜的碟子都一般大小,起得也是個吉利名兒,里頭五六樣菜,價錢卻又少上一半!” 池小秋納悶:“咱們這些菜已經是放到最低了,根本掙不上半點過來。他們總這么著,食材都是從天上掉下來不成?” “東家,我昨兒跟供菜的屠大哥重又商量了,這菜還有的降?!?/br> 池小秋握著拳頭撐著下巴想上一會兒,慢慢搖了搖頭。 “這才掙了一天的錢,將將到數錢的時候,怎么都這般喪氣?” 池小秋一聽著這聲音,腿腳便已自個站了起來,往門口一望,外面燈影下頭站著的,不就是鐘應忱? 他雖送了話給池小秋,可池小秋縱然不讀書,也知道秋闈有多重要,除了使人送飯,也總不去擾他,算來也是有日子沒見了。 “你…你怎么來了?”池小秋讓自己的熱情嚇了一跳,便少有地多了幾分羞赧:“你不是要讀書?” “今個去東柵,正好見著了李大哥,便順路買了些桑葉,給你送過來?!?/br> “桑葉?送這個做什么?”池小秋奇怪:“我又不用吃葉吐絲,想要綢布現去扯就成?!?/br> “做什么?”鐘應忱緩步進來:“不知是誰說的,若能得些桑葉,蒸魚蒸雞能在底下墊著,炒河蝦也能用得,只可惜太貴,只能拿別的來替?!?/br> 他笑吟吟地,一雙眼睛映著燈光,總是落在池小秋身上:“今年桑葉價錢平順,李大哥賺了不少,直接送我許多,你若不夠用,還能再送幾簍來給你?!?/br> 她什么時候說過這些話? 池小秋勉力想了半天,忽然記起去年的事兒,不想都過了一年,連她都忘了,鐘應忱竟還記得。 她喃喃方要說話,鐘應忱轉身問:“方才見你們在爭些什么,又遇見了什么事?” 他一向少言寡語,這會竟能說出許多話來,平空讓小齊哥多了些不自在,便將對門又鬧出來的慪人事說了一遍。 “原先是咱們定價有不周到,這才改了,并不是只為了跟著他們家降價?!贝蠹乙婚_始討論,池小秋的心思立刻又讓這事牽扯了過去。 她將自己想了半日的話盡數都倒了出來:“下次他再降價,咱們也跟著不成?菜價太便宜,一定有不敢跟人說的貓膩,我池小秋開鋪子,便是不賺錢,也不能拿爛菜爛rou來坑害別人?!?/br> “我們開這個食鋪,是為了打上招牌,也不是為了就同這一家爭個高低!”她說到此處便有些憤憤:“他定上低價,是覺得自己店里的飯菜不值這個價,可我這菜現下不過稍費些錢就能吃得,再降下去,還不值我再三挑了菜,在灶膛前頭站上兩三個時辰的功夫呢!” 她這話不像是說理,倒像是小姑娘在置氣,小齊哥聽了便想駁,池小秋也能看出他不同意,便下意識眼巴巴望向鐘應忱。 只要他點個頭,池小秋便更有了信心。 這么多人,池小秋偏偏看向了他。 鐘應忱稍稍一頓,心下好似吃了顆蘸了糖的粽子,甜甜蜜蜜之下,連說話都格外輕快。 “便是要降,也不能隨著他降,緣由有三?!辩姂酪娺@頗有些劍拔弩張的氣勢,便緩緩道來:“其一,這鋪子以后賺錢處不在大堂散客,在訂下的大宴小宴。外頭只需價格合適便可,若是為了十來文便不上門,也妨礙不得什么?!?/br> 池小秋想要專研新菜,那么宴席便是她能掙錢最多的地方。從富貴人家里頭隨意劃拉一下,比從成千上百個普通人家手里摳出的錢還要來得容易。 “其二,以菜價為戰,層層降出去,到最后便是兩敗俱傷,戰無可戰?!?/br> “其三,隨意降價,旁人不知本錢如何,若再降了味道,便失了信任,不只得罪老客,連新客也拉攏不來?!?/br> 池小秋連連點頭,只覺得鐘應忱說在了她的心坎上,不禁暗暗想,明明鐘應忱幾句話就能說清楚,怎么她提了便沒人聽。 鐘應忱有理有據,小齊哥便聽了進去,可對面的手段就明晃晃釘在跟前,若是不應,讓旁人看來,好似又過不去。 池小秋說了自己的想頭:“不用降價,咱們還同剛開時候一樣,若是老客,便能常常送上些稀罕新菜,旁人買都買不到的?!闭撔↓R哥讓她這么一提,也立刻打開了思路:“或是再貼出一條來,只說凡是一頓飯費上一百錢以上,就免上十來個錢?!?/br> 幾人七嘴八舌,一會兒功夫便擬定了好幾條,等說到后頭,小齊哥一拍腦袋,頗有些不好意思:“這些天只顧上跟他們爭氣,查點讓帶到河溝里,明明有許多條路,為甚偏認著他家的來走!” 鐘應忱卻道:“你說的那個原也是對的?!?/br> 小齊哥不解:“哪個?” “這每天采買供菜的,若是只找上一家,便容易讓他拿捏住。那些少用的食材還罷了,最常用的菜蔬總是買得最多,不如找上三四家,輪流送菜過來,若是哪家便宜,又或是哪家價格合適又新鮮,便多去撿著這兩家過來?!?/br> 小齊哥一拍桌子:“有了比對,就沒人敢再躲懶!好主意!” 鐘應忱笑了一笑,現給了他幾家子去處:“這是我托人打聽好的,比別的要靠得住,可先去尋他們?!?/br> 小齊哥收了條子,玩笑道:“也是東家有福,要什么便現有鐘相公送什么?!?/br> 鐘應忱只覺這打趣十分熨帖,只可惜池小秋不知往里屋忙些什么,卻沒聽見。 池小秋并沒走遠,她忙著給鐘應忱下了碗玉尖面,見鐘應忱渾身都汗濕了,也不知跑了多長時間,便說他:“你都要考試了,便先自己看書,總是跑來跑去做什么!累不累!” “從東柵一路走過來,怎么不累?!?/br> 鐘應忱安然坐下,端起面來喝了一口湯,向池小秋一眨眼睛:“可你見我時能有這般歡喜,這便值當了?!?/br> 第99章 難以為繼 北橋近兩月都在傳著件稀奇事。 鐵樹開了花, 高家那根寵壞了的獨苗苗,從小便不愛讀書的高家大爺高溪午,竟一連過了縣試府試, 一路沖向了科試。 因著高溪午從小到大鬧出的事, 總是丟人現眼居多, 這回居然眼看著要參加秋闈,怎么能不稀奇! 于是有人說是高家的祖墳冒了青煙, 幾代經商下來,總算保佑著后輩子孫往讀書上頭開了竅。 有見識的聽了這話, 都嗤之以鼻:“什么祖墳青煙, 分明就是千里迢迢請了譚先生過來,才保得住這兩場,等進了科試, 就看能考中第幾個!” 高太太近日最愛的便是兩件事兒。一樣是打扮得富貴端莊往各家去逛, 順帶著謙上兩句:“溪哥兒不就是從小玩到大,原是讓他學點書知道道理便罷了, 誰知也不知撞著什么運, 竟考進了科試——” 她自然知道旁人背后得翻白眼,可那又怎么樣? 之前高溪午貪玩作戲子一事, 多的是人三天兩頭往家里來,一邊看她笑話,一邊假惺惺勸道;“哥兒還年輕,再養養就好了, 橫豎家里頭不缺他吃穿?!?/br> 這會呢?溪哥兒還考在別家兒子前頭! 正因著多了這一份體面,高太太如今看鐘應忱同池小秋, 都覺得順眼得很,特特跟管事婆子說了:“以后不必再送東西過去, 這倒是我淺薄了?!?/br> 可她不送東西過去,池小秋卻還總惦著做了新菜送過來,高太太反倒愧慚起來,跟人道:“雖說出身一般,也是個知情識趣的,我總這樣羞她,難為這孩子,竟不記恨半分?!?/br> 當下便打了一整套金頭面給池小秋送了去,卻不知池小秋每日盼著高家送菜來,總不見回應,鍥而不舍又厚著臉皮遞了幾回飯食,結果等來的婆子卻掏出來這么個玩意兒。 池小秋臉上笑得十分勉強,直到鐘應忱與她道,這東西能換十來筐菜,她才怏怏放了起來。 能換又怎樣?哪比得上高家南北鋪子稀罕食材多? 鐘應忱這些時候登門,來往的人待他比從前又客氣許多,高太太還生怕有人慢待了他,總找外書房的人敲打一番。 凡以后能有望走上仕途的,難說不會雛鳳清于老鳳聲,這會不多處些情面,以后還怎好再牽上關系。 “大爺總在屋里呆著讀書,鐘公子直接進去便是?!?/br> 高溪午屋中大門緊閉,鐘應忱一推門,將癱在席上的高溪午驚得猛然坐起來,手里的書使勁往后面藏。 “是我,”鐘應忱自去尋了地方坐下:“你若要看書,不如尋個偏僻去處?!?/br> “尋到哪里,我娘都能找見,只要找見便得念叨,”高溪午掐細了嗓子學高太太每日家忙活的第二件事:“兒呀,為娘不求你披紅掛彩往京里去游街,只消能考中個舉人老爺,也就行了!” 他說著便憤懣起來:“你聽聽,這是人話么!舉人便如大白菜一般,任我挑來揀去不成!” “你這小嗓已經練出來了,想來七月的燈戲是不用愁了?!辩姂勒艘陆翘幉恢獜哪睦锕蝸淼囊桓萸o:“到時,我與小秋一同去看,演的戲沒變罷?” “呦!呦!”高溪午剛才還憊懶的眉眼頓時精神,跳起來圍著鐘應忱好生轉上一圈,咂著嘴道:“小秋那個棒槌,竟也能讓你拿下來——” “你猜,若我此時喊了人進來,看看你整日看得什么書——”鐘應忱以目示意:“你娘會說小秋是棒槌,還是你是棒槌,或是棒槌來錘你?” “她還沒點頭,你便護成了這樣?”高溪午撇嘴:“罷罷罷,我到時候便助你一把?!?/br> 誰讓他滿頭的小辮子,旁人抓不著,鐘應忱卻總是隨手抓都抓不完。 “不必,你自去看你的書,練你的戲。這回我來,是朝你借兩個人?!?/br> “什么人?” “力氣大,能掀桌子,口齒伶俐,能鬧事的?!?/br> 清平酒肆的東家在門口又站了兩天,見池家食鋪這回沒了動靜,該有的價也沒降,該有的菜也沒換,每天依舊忙忙碌碌,一片平靜。 往清平酒肆擠得人越來越多,甚而有許多流浪子都往這兒來買了飯,一次能吃上兩三天。掌柜的愁眉苦臉跟他道:“東家,這價錢委實低了,再這么下去,便找補也找補不回來?!?/br> 這東家終于覺出些危機,攢了眉正在思索,小金哥卻躲了掌柜的,湊了來道:“東家,我那里有門路,能比旁人低上五成?!?/br> 由不得這東家不信,過了夜,小金哥果然使了人悄悄運了滿車的菜過來,第二日掌柜的往菜窖里頭一查,叫了小金哥來便是一頓罵。 “你生的豬腦子,脂油蒙了心!這菜你敢拿去與客人吃?” 小金哥卻不屑道:“不過放久了些,有什么!旁的材料下得重些,rou便酸了些,也沒人瞧得出來?!?/br> 掌柜的氣得發抖,待尋了東家來,卻見著東家猶豫片刻,反斥責他道:“有什么大事!就這么張狂找人!等打出名聲,便還照原來那樣,總不過這十來天,出不得事!” 掌柜的瞧了他半日,竟把這東家瞧得心虛起來,別過眼,軟下聲:“我知曉你是為了咱們店里好,你瞧著近日里的人多了多少!等云橋邊上都知曉了咱們的名聲,換個菜單,將新的菜價再提一提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