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池小秋搖搖頭,有些沮喪。 “你莫慌?!辩姂腊矒崴溃骸懊魅瘴乙踩枂??!?/br> 池小秋一連在池家門口守了幾天,唬得涂家一家人不敢出門,生怕池小秋沾上身來。 池小秋轉身奔了安華橋,仍舊尋了賣餛飩的那家主人,奉上十個錢,誠誠懇懇道:“阿叔可認識涂大郎的娘子?” “你前日不是才來吃了餛飩?”這家阿叔還認得這個“不知錢貴”的小姑娘,奇怪問道:“你不是識得他家?” 池小秋只能將尋人諸事都給他說了,滿懷歉意道:“實在是想尋我家二姨,卻沒個頭緒,對不住阿叔?!?/br> “你說的是他們家大娘子?若是這幾日都不見她,想必又去哪家織布去了,說來這涂家大娘子也是可憐,全家糊口便都指著她,卻還過不得好日子,但凡有個一兒半女,哪落得別人做主!” 可惜這阿叔只說得出去那一片地方,再問哪家,卻不知道了。 東橋楓橋埠街口多是販棉賣布的,便有布行置了幾屋子織機,招攬了心靈手巧的織工織娘過來做活。 “韓玉娘可在這里?” “這里可有個涂家娘子?” 池小秋一路問過去,只聽說這里這般置業的布行少說十幾家,也不放外人進去,只能一家一家過去打聽。 鐘應忱也幫著出去找,不上兩天,池小秋心里正在油鍋煎處,他竟帶了一個人過來。 這婦人瞧著不過三四十歲的年紀,長臉細眉,眼睛跟她生得極像,里面噙滿了淚,細細在她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嘴一動,眼淚便撲簌簌直落下來。 “你就是…小秋??!” 她捧了池小秋的手,眼淚便落個不停,哭得哽咽難言,池小秋看見她便心軟得厲害,只能不停給她擦眼淚。 “jiejie她…我竟沒見她最后一面…” 聽著這句,池小秋也不由得紅了眼眶。 她本想問問韓玉娘家里境況如何,卻不想她剛停了一陣,抬頭見了見兩人住的房子,哭得更厲害了。 “二姨…二姨這里剛發了工錢…你們…你們拿去賃個好房子住…” 自池小秋離了家鄉,除了鐘應忱,再沒有把錢倒送給她的人,韓二姨摸了摸她的衣服,心疼得搖頭掉淚,忙開了手里的包袱,要給她身新布。 池小秋按住她:“二姨,涂家對你不好,我便接你出來?!?/br> “你這傻孩子,”韓玉娘摸摸她的臉,十分愛憐:“女子嫁了人,哪有跟別人家住的道理。你姨爹雖說不爭氣,卻沒動過我一個指頭,這還不是好日子?!?/br> 池小秋反握住她的手,急切切說:“我竟不知不挨打便是好日子,二姨,他家里盡用你的錢,涂大郎欠了一屁股的債倒叫你來還!他還…!他還…!” 池小秋氣紅了眼睛:“他還又娶了一個!” 她家里從小爹娘和睦,左鄰右舍從沒聽說娶上兩個媳婦的,池小秋從知道這事,便覺得自家二姨哪里是嫁人,分明是進了火坑! 韓玉娘臉色黯然,眼里又現出淚光:“我既不會生,還要耽誤了別人家,老了時,還要一家都孤零零不成?” “我接你出來,我養你!” “你還小,本不該跟你說這個?!?/br> 韓玉娘失笑,渾然將此當作了孩子話,只要留了錢下來,池小秋搖頭推了她的錢,目光灼灼,直盯著她,堅持道:“二姨,只要你想從涂家出來,我便能養你?!?/br> “小秋——” 池小秋轉頭,見鐘應忱站在左近處,暗暗搖頭。 最后,池小秋沒能讓二姨留下,韓玉娘也沒能把錢留下,兩人很像是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都不愿改主意。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日子如何,卻是你二姨過的?!?/br> 池小秋低頭往前走,也不說話,都已走到了另一條街上,池小秋這才轉頭看了一眼隱沒在身后的布行。 “等我賺了錢,定要將二姨接出來!” 池小秋剛立下了雄心壯志,等到晚間回了家,卻總覺得有些不對。 她把藏在屋角的包袱拿出來翻了翻,忽然道:“你可見了我那個藍布包?” 鐘應忱微怔,目光落在池小秋手里的包袱上,心中一凜。 “有人動過!” 池小秋翻完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終于意識到—— 她辛辛苦苦磨了許多天才做成的調料,盡數讓人偷了! 第9章 盜竊官司 掙錢到如今,魚多半是河溪自己送來的,最是費錢的就是這些調料,池小秋按著方子,挨個找了店買過來的,又是烘,又是磨,連個灶臺都沒有,全靠她費心掌握了火候才算弄出來。 便是做好的酥魚全讓偷了,池小秋也沒這么生氣! 鐘應忱將自己東西查點一遍,又問池小秋:“可丟了別的?” 池小秋搖頭,兀自心疼她的寶貝調料。 鐘應忱點了燈,蹲在地上細細去看。這蘆席棚無鎖無門,不過一簾子遮去了屋里光景。他便是閉上眼也能想見,這人是如何掀開簾子大大方方進來的。 “以后東西要收好?!辩姂蓝谝痪?。 池小秋后悔不迭。她剛來時候東西收得嚴密,后來見四下少有丟過物件,她這幾日忙著尋人昏了頭,竟將褡褳隨手放了便出門了。 “天殺的小賊!”池小秋咬牙切齒罵了一句,也跟著鐘應忱去看。 河灘上土地質軟,平日里兩人多穿布鞋草鞋,印痕寬而淺。腳印交疊在地上,雜亂不堪。鐘應忱仔細觀察了半日,忽然用手慢慢拂去一處的浮土。 一對前尖后圓的腳印赫然浮現! 前后一量尺寸,比他們兩人都要大上一圈,順著腳尖的痕跡往前探察,大約有三四個,消失在了地上鋪的稻草被褥之地。 “該是對繡鞋,是個女的!”池小秋一下子想到了之前偷偷在屋后偷看的人:“美娘!” 鐘應忱點頭:“該是沖著你那調料去的?!?/br> 他已經將幾個腳印都找了出來,從門口到角落處,步子絲毫不亂,直接沖著褡褳而去。別的什么都沒丟,只少了池小秋這點調料,這人一定特別清楚做魚時的步驟和用料。 除了前段日子天天偷看池小秋做菜的美娘,不作他想。 她若是回來轉了一圈,該有人看見。 果然,池小秋往外面問了一圈,有兩三人都說,白日里美娘回來轉了轉,鬼鬼祟祟也不知做些什么。 事實該是板上釘釘了,池小秋氣得跳起來便想去找美娘,可這四周的人厭她許久,誰也不知道她搬去了何處。 “偏連尋也沒處尋,若讓我見著她……!”池小秋氣憤憤,一拳砸在地上。 “她拿東西總有用處,屆時不必你去尋,總是能露出來的?!?/br> 捕虎去尋陷阱,關鳥去尋雀籠,無論是誰拿到這個東西,總不是為了給他們添堵,定是有利可圖,總會漏出一星半點風聲。 鐘應忱放下燈問她:“倒是你須得想一想,便是揪了出來,你又要如何?” “讓她把東西還回來!再賠我錢!” 且不說磨制調料費時費錢,就說調料一時半會做不出來,她今天的生意就泡了湯,還要抓著頭發想想如何去跟擺攤的娘子去說,耽誤多大功夫! 鐘應忱搖頭失笑,問她:“你說她偷了東西,有何憑證?她若不認便如何?” “她敢不認!” “若是你,可會認?” “…”,池小秋一時沒了言語,她自然不會,她又想了想:“那我便去報官!” 鐘應忱打量她片刻,忽然嘲諷一笑,他本站在門邊,此刻遙遙看向遠處,聲音飄忽:“律是律,人是人,那些大老爺,個個也是人!” 池小秋傻得可愛,她只道坐在堂上的,個個都是青天老爺,著烏紗,戴帽翅,便個個心澄性明,可昭日月,卻不知權與錢,能渡佛陀,能渡閻羅。 他看向池小秋疑惑的眼神,卻不再多說,只道:“牽涉銀錢較少,難遞狀紙?!?/br> 池小秋卻不也不是真的天真,眼下想不出什么辦法。只想著,若是有人用了調料出來賣,她總該知道的,那時便再說。 先把今天這一關過了。 果然她把這話與那賣酥魚的攤子一說,這家娘子便急了:“明日也出不得?” 福清渡口常往來的人,如今都知道酥魚,每日引來的人是之前的幾倍,連她賣飯菜的錢都翻了幾翻,要是少了這個,豈不是等于少了幾袋子銀錢? 池小秋滿懷歉意:“少了一味東西,再重新做時好歹要兩天,只能送了干煨魚過來?!?/br> 干煨魚雖好,卻做不成招牌,攤上娘子十分失望。 損了錢財的池小秋回去一陣忙活,等她重拎上酥魚往渡口去時,時間比往常已經晚了不少,算著該是吃午飯的時候,池小秋生怕誤了別人買飯的時節,加快了腳步。 卻見攤邊仍舊人擠著人,挨個叫菜。 “薺菜團子一個,一份酥魚!” “椿菜豆腐一份,再添一份魚!” “魚還有嗎?再加上一份!” 池小秋正自納罕,她還未送魚過來,怎的就添了新的招牌? 池小秋順著人流往里擠,她眼尖,一下便瞧見原本盛著她酥魚的缽盤各個不空,盛得滿滿當當。 她怔忪片刻,冷笑一聲:“阿姐,我也買份酥魚!” 攤上娘子原本正埋頭收錢,聽話音熟悉,待抬頭看見池小秋時眼神閃爍一下,竟也沒說什么,又低了頭給池小秋盛了一碗。 池小秋只聞了味道,便知曉她丟了的調料加在哪里了。 正是在這一碗碗假冒的酥魚里。 難道是這店家串通了人去偷了調料,只為自己好賣?可除了暗中偷窺的美娘,她從未跟別人說過里面最稀罕的是什么。 人多時不宜大鬧,反倒倒了她的名聲。 連樹都已經找到了,那只偷東西的兔子還沒處尋嗎? 池小秋垂眼等著人群慢慢散去,慢慢咬著手里那塊魚。 她的舌頭極為靈敏,小時阿爹用筷子蘸了湯點在她嘴里,她便能說出里面多加了些什么,這會只要稍微一品便知道,這“李鬼”和“李逵”到底差在了哪里。 乍一聞一品,看不出什么出入,但池小秋在嘴里壓滾一下,就知道這大約是個錢多的店家做的,他腌魚的時候加多了些油,多此一舉,倒讓本來要嘗個酥脆的魚壓了味道。炭火又沒掌握好,出灶的時候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