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產分居(周宸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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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的文書送下來的時候,是由趙斐新納的姨娘芳怡送來的。 她脫去了丫鬟裝,上了妝,戴了一套純金的頭面,也有幾分飛上枝頭的貴氣。 相見無言。 周宸夕接過來,往旁邊一擱,她還在收拾行李,院子里擺了近百個箱子,東西還沒裝完。 十年,百箱哪里裝的完? 慢慢來吧。 除了一紙文書,百箱行李嫁妝,她還帶走了兩個女兒。明兒和幼子是男丁,老侯爺,老夫人還有趙斐這其中無論哪一個,都不可能輕易答應由她帶走的,所以一開始和老侯爺談判的時候,她提都沒提兩個兒子,只要女兒。 面對強勢霸道專制的老侯爺當然是一場惡戰,但她并非無依無靠柔弱可欺的林熹,老侯爺縱有千萬種辦法拿捏她,可這拿捏的前提,得需她心甘情愿。 老夫人派人來請了她數次。 周宸夕沒搭理。 事已至此,她沒必要再去捧著這老太太了。 一箱箱的裝馬車的時候,老夫人沖了過來,一把將長孫女涵兒抱?。骸澳阋吣阕约鹤?,我的孫女不能跟你走!” 周宸夕神色淡淡,召開丫鬟,吩咐道:“去請老侯爺過來?!?/br> 老夫人急道:“你讓丫鬟喊他來做什么?不準去!” 周宸夕道:“娘若是不多加阻攔,兒媳可以不請爹?!?/br> 老夫人走到她跟前,指著她鼻子:“你可知涵兒馨兒留在府中,便是鑲了金的侯府千金!你將她帶到鄉下田野間,沾上一身窮酸,以后如何找婆家?” 周宸夕用眼神讓丫鬟先將兩個女兒帶上馬車,然后才不急不緩的道:“娘,涵兒馨兒年歲還小,嫁人之事言之過早?!?/br> 老夫人急出了淚花:“你為何一意孤行,一點也不為幾個孩子考慮?” “正是為了涵兒馨兒考慮,我才一定要帶她們走,她們才多大,女孩子不比男孩子,男子錯了還可回頭,女孩子呢?她們生長的路上必須得有人護著給予正確的引導,不容有失?!?/br>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她們的親祖母,難道我會不護著她們疼著她們?” “兒媳從來沒有質疑過爹娘對涵兒馨兒的疼愛,可侯府人多事雜,除了涵兒馨兒,還有明兒兄弟,還有叁弟那里,爹娘需要cao心的事情太多了,豈能面面俱到?” 周宸夕沒提到趙斐,趙斐平日里本就公務繁忙,只有晚上有時間問問幾個孩子的功課,若能擠出時間,他肯定是以男孩子為主,先教明兒,然后才是女兒,她怎么放心將兩個女兒留在侯府呢? 再有,宅院深深,人心叵測,趙斐身邊已有新人,一切都是變數,她如何能讓自己的親女兒在別的女人手下討生活? “好啊好啊,你終于露出真面目了,敢頂嘴了!我說一句,你頂叁句?!?/br> “娘,別鬧了,下人們都在看著,您回院吧,若有空閑我會帶涵兒馨兒回來看您和爹?!?/br> 周宸夕眼看天色漫出橘紅,心里泛出焦急,她不想碰到趙斐,她真不是故意拖到這么晚,實在是東西太多了。 老夫人還在不依不饒,周宸夕欠了欠身:“失禮了?!?/br>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住了十多年的侯府。 莊子只是暫住,周宸夕當然不可能帶著孩子永遠住在城外,她想購置一間宅子,這個得慢慢挑,就算買下宅子,也要重新修繕,這些都需要時間。 第二天用過早膳,周宸夕交代長女要照顧meimei,不要亂跑之后,就回了城,她手里有的是銀子,宅子自是要買最好的。 看的第一間宅子是個四進四出的大院子,周宸夕坐在軟轎子上,前前后后的看了個遍,沒相中。 牙婆心里沒底:“這個宅子夫人不喜歡嗎?您是想要再好一點的宅子嗎?” 周宸夕心里也沒個概念,道:“再好一點的,是什么樣的,讓我看看?!?/br> 這次是個園子,就是空曠許久,雜草叢生,十分衰敗,但實在是大,抬轎子的轎夫都開始喘了,周宸夕都還沒看完全景。 只看了兩座宅子,日頭就快正午了,周宸夕給了牙婆和轎夫賞銀,打算明日再看,她還要趕著回去陪女兒用午膳。 回到莊子,看到兩個女兒一大一小的自己端著小碗,正乖乖的吃飯。 溫嬤嬤忙送來一雙碗筷:“以為夫人不會回來用膳,老奴便哄著小姐們先吃點菜?!?/br> 周宸夕道:“你做的很好?!?/br> 食不言寢不語。 膳后,涵兒睜著渴望的大眼睛問她:“娘親,涵兒明日可以上課嗎?” 幾天前他們才離開了這里,說實話,她對這里的新鮮感已經沒了,自然而然的惦記起讀書認字。 “這…”周宸夕蹙了蹙眉,含糊道:“再等兩天?!?/br> 她離開侯府的時候把李長風這個人忘了,這個李長風也不是天天來侯府授課的,每隔叁日來一次,其他日子則在別的府中教書。 當年請他的時候,用的就是侯府的名頭,現在也不知道他肯不肯… 小涵兒失望的垂著頭回房了。 周宸夕心一痛,立刻分了兩撥下人,一撥回城看看能不能和李長風搭上話。一撥出去打聽,這附近有沒有先生授課。 約半個時辰后,下人回話,叁里外的村子里有一位老先生教書,但只收男子。 城里的也回來了,道沒見著先生,見到了先生身邊的小廝,說是先生的規矩就是,只在城內教書。 是了,侯府修繕湯池的時候,周宸夕就讓丫鬟去問過李長風,得到的回話也是什么出城需乘坐很久的車馬,李長風這個人坐馬車久了會不舒服。就這么婉拒了她。 周宸夕揉著額頭沉默不語。 就在這時,周母虎著一張臉氣勢洶洶的過來了,當然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我的機智聰明你是一分也沒學到,凈學了一身姨娘妾室的小家子氣,原本就是納個妾,等于家里添個下人的小事。你倒好,生生給人騰了位置?!?/br> “娘!哪有騰位置,只是析產分居,侯夫人永遠都是我?!?/br> “呸!你這個蠢貨!你不在男人身邊盯著,再過叁年五載試試呢,看看侯夫人還是不是你,明兒都得喊別人娘了!” “不會的,娘,我—” “你還犟嘴還犟嘴!你知不知道你爹上午已將那賤人生的女兒送進了侯府?”周母暴怒:“立刻收拾東西,給我重新搬回去!” 周父這一手在周宸夕意料之外,可再一想,又是情理之中。 周父這個人,很看重侯府,他估計怕趙斐另外納妾生出庶子和他的外孫搶世子之位,與其便宜別人,不如內部消化,都是他的女兒,誰生的做世子都是他周家得利。 “……我不搬?!?/br> 她話音一落,也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巴掌。 周母拂袖而去。 周宸夕摸了摸熱辣辣的面頰,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哭了。 第二天,她看了兩座宅子,一個離大約侯府兩條街。還有一座離長街比較近,屬于鬧區。都是四進的大院子,她瞧中離侯府近的那個,聽說是朝中朝中某個官員的宅子,為了套現才掛出來的。 接下來就找匠人修繕。 這個園子原本的布局周宸夕就很喜歡,所以她不打算全部推倒重建,這樣修繕的時間也會大大縮短,一月左右便能住人。 宅子的事情搞定,周宸夕打算做點掙錢的買賣,她不想讓自己閑下來,她每日比在侯府做主母還要忙碌。 這日涵兒突然鬧了脾氣:“娘你說話不算數!” 原來是她含糊應對的“再過兩天”,被這孩子聽進去了,她認真的數著日子,兩天了,她還沒有上學,這便撅起了嘴。 小孩子也是很奇怪,催著她讀書的時候,她磨磨蹭蹭,不需要她讀書的時候,她又鬧著脾氣想讀書。 周宸夕有些頭疼:“娘不是給你買了很多紙筆?你想練字可以在房里練呀?!?/br> “我不要!我要和弟弟一起練字,我要和他比賽,先生會夸我。娘,為什么弟弟沒跟我們來?他是不是在府里偷偷的背著我練字呢?” 周宸夕只得抱住女兒哄道:“再過兩日,再過兩日,娘一定給你找個先生來?!?/br> 于是她重金尋了個舉子,教九歲大的孩子正好,那舉子家境貧寒,身有補丁,涵兒看了一眼,目有嫌棄道:“我不要他教?!比缓缶投阍诜坷锊怀鰜?。 周宸夕氣到了,原以為涵兒最是懂事,誰知她既愛跟弟弟攀比又嫌貧愛富? 同時她又有些慶幸,幸好有這些事情的發生,好讓她這么快發現女兒的性情,也好慢慢調教回來。 可小孩子鬧起性子來,周宸夕哄哄不住,便兇她:“那你以后也就不要讀書了,女子無才便是德,認那么多字做什么,溫嬤嬤將她房里的紙筆都收走!” 涵兒哇的一聲,哭的驚天動地:“娘親偏心,只給弟弟念書!” 她一哭,馨兒也跟著哭了。 周宸夕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 無奈之下,她想起了李長風。 有錢能使鬼推磨,她多給點銀子不就行了! 周宸夕打聽了一下李長風的住址,聽說他和年邁的母親住在祖傳的老房子里。 等周宸夕找過去,看到了一排和村子里差不多一樣的綠瓦房。 都用木柵欄前后圍了起來,倒是蠻好區分的。 馬車有些引人側目,周宸夕讓馬車在遠處等著,她懷揣著銀子,問了一個正在收衣服的大娘,找到了李長風的家。 簡簡單單的一南一西兩間屋子,還有一間灶房?院子里則晾著衣服和咸魚野菜。 周宸夕嘖嘴,她這幾年付給李長風的銀子也不少,沒想到這個人這么摳,也不知道買個大宅子給他娘住。 她原是打算站在柵欄外面等的,誰知一個頭發半白的大娘端著個木盆從另一條路走了過來,看她一眼,道:“進來吧?!?/br> ? 周宸夕跟在她后面:“李大娘?!?/br> 這位肯定是李長風的那個寡母了。 李母自顧走進廚房,放下木盆,盆里是一條洗干凈了的大黑魚,回頭看了眼周宸夕,訝異道:“跟進來做什么?院子里有凳子,風兒快回來了,你出去等吧?!?/br> 說完她開始刷鍋,嘀咕了一句:“女孩子當自尊自愛…” 周宸夕猜測,李長風這個人長得還不錯,又未成親,估計平時來蹲守的懷春少女不少,李母便見怪不怪了,以為她也是其中之一。 她不禁失笑,聽話的打算出去坐著等。 正好李母這時刷完鍋蹲到灶臺后面生火,李母年紀大,又瘦,周宸夕看她蹲在灶臺后面的樣子很可憐,一根柴火都比她手臂粗。 火一會就生起來了,李母又扶著灶臺站起身,在另一個盆里洗了洗手,開始倒豬油煎魚。 李長風先是在路口看到了眼熟的馬車,和眼熟的車夫。 那車夫跑到他面前:“可算見到先生了,咱們夫人進里面尋您了?!?/br> 李長風自己能感覺得到,他回家的步伐,好像加快了許多。 院子里靜悄悄的,空氣中飄著一股濃郁的魚湯香味。 他站在矮舊的廚房門口,一眼先看到那位高貴又矜傲的侯夫人蹲著自家又臟又黑的灶臺后面。 灶膛里的火光將她沉靜的臉龐印亮。 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