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元康目光還是呆滯地盯著什么,似乎再也沒什么打動他的了。沈陌忙推了推元康,將他推到屈光面前。 “我和你舅舅說了。我平白無故地住了你爺爺的園子,我還想著如何報答!你爺爺求我幫他辦一件事,讓我好好照顧你。不如我替我的徒兒楊羨收你入他的門下,作我門中弟子,如何?” 沈陌心中一喜道:“師祖,我要有師兄了?”轉過身來,對元康忙說道:“師祖的屈光劍名滿天下,世間鮮有敵手呢!” 元康心中一動,閉上眼睛,在短短片刻,做了一個孤注一擲的決定。他跪在屈光膝前,恭聲說道:“元康聽師祖的?!?/br> 屈光“嗯”了一聲,算是應下了,望著恭恭敬敬的沈陌說道:“你將陽臺晚鐘一招,打出來我看看,有沒有長進?” 沈陌心中咯噔一聲,這一招“陽臺晚鐘”甚是難練,每次都卡在這里,最近雖是勤謹了些,但是尚有許多滯澀之處,如今直戳戳地被單拎出來,沈陌不由地心中突突起來。 沈陌不敢叫眾人久等,忙持劍到了院子,心中默念著師父曾說這招的精義是“條達曲直”四個字,便全心投入地將這招演練了一遍。 沈陌身心投入,興致盎然,一劍指向一人合抱的大樹,劍身沒入,手腕一抖,長劍抽出,抱劍上前躬身而立。 屈光見他低頭規矩的模樣,十分討喜,笑道:“不錯!這招領悟的不錯,就是練得不夠,多加練習定能達至臻境!” 沈淮笑著看了沈陌一眼,笑道:“平日里就知道搗鼓那些草藥,荒廢了功夫了!我以后定會盯著他的!” 沈陌見眾人說話的功夫,忙上前向屈光又請教了幾個自己練功時遇到的問題。 屈光也都一一解答了,還稱贊沈陌資質不錯,督促他用功習武,將來定會有一番成就。 飯畢,屈光笑呵呵地如同一位壽星佬,慈眉善目,仙氣十足,他轉頭笑道:“沈淮??!這個元康我就帶走啦!你這個舅舅把心放進肚子便是!楊羨你知道,定會好好教導他的!你們如是閑的,便到終南山來找我們!” 今日已是酉時,可能剛剛出城天色就黑了,沈淮挽留了幾次,屈光始終說道,自己不習慣白日里人多,就習慣晚上趕路。 沈淮也不好再勸,忙叫人收拾了元康的隨身衣物,帶了些銀兩,送了屈光、屈本洛和元康三人離去。 第七十一章 如鼓琴瑟 沈桐喪事畢,元康也隨屈光去了終南山,張管家帶著元康的侍衛隨從都回了抱一山莊,雍國公府一下子從喧囂變得沉靜了許多。 雍國公沈寂因著女兒的亡故又是大病了一場,至今還在塌上未起來。沈陌一連幾天下來,早晚服侍湯藥,衣不解帶,也是形銷骨立的,好不容易沈寂才慢悠悠地好轉起來,拴在眾人心頭的繩索才算解開了。 沈陌自從元康到了府上,一直照看他病情,閑暇時下棋、彈琴、品茗,一有時間便約上陸文茵出去說說話,這段時間簡直讓他樂以忘憂。 如今元康走了,因著照顧祖父也是不能隨便出府去找陸文茵了,雖然整日里忙里忙外的,心里總是覺得空落落的。 沈陌下午的時候,照例去見沈致,將這一日府中大小事務報給沈致聽。 沈致坐在塌上,一條腿舒展地伸得直直的,一條手臂撐在曲著的那條腿上,漫不經心地聽著沈陌說著。 沈陌見到他對自己所說的置若罔聞,也不知自己的決定合不合這個吹毛求疵的大哥的心意,心道你好歹有個反應??! 當沈陌說到徐兆海時,沈致終于有了些許動作,眼皮一抬說道:“早就想到了,像徐兆海這樣的人物,就算是大司馬趙維莊沒將他藏起來,以他的功夫,我們也是找不到的!姑姑的仇不容易報!你給爺爺說了吧!” 沈陌正準備將今日的事情一股腦地說完了事,被沈致這一打斷,頓時卡住了。 “哦!”沈陌道,“這個……這個事啊,爺爺問我,我便說了!爺爺神色很不虞呢!我再加些人手追尋!” “姑姑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是如今我們和這趙維莊、徐兆海之流已經是勢不兩立的局面了,一定要抽回些人馬保護好爺爺和爹娘!尤其是范吉先和張寶慶二人不能動,他二人在爺爺身邊,才讓人放心!做事也要周全些!” 沈陌被沈致這一提醒,也覺得應該如此,忙道:“是!大哥,陌兒這就吩咐下去!范大哥今日還出去了一趟,他回來后,我便不再吩咐他其他事了!” “還有,過幾天我便要護送元素北上突厥”,沈致曲著的那條腿隨意地搭在另一條腿上,伸了伸懶腰,聲音慵懶渙散,“你嫂子隨我一同去,回來的時候,我們去一趟我岳父那里!” 沈陌笑道:“大哥放心便是!陌兒在這期間,一定守好府門!” “這個我是不擔心的!蔣射、袁逯和商原幾個都在,有什么事情拿不準的,問他們便是!” “嫂子這些年都沒回過娘家,大哥早就該帶大嫂回去看看韓伯伯!可是,嫂子那么能干,這一走這么長時間,家中女眷和內府的眾多事務,也沒個人cao心??!”沈陌轉而挑起眉頭笑道。 “哼!”沈致斜著眼瞧著沈陌,心情不暢地說道,“什么事情都靠著我和你大嫂!你自己不會去處理???這幾日,你大嫂忙著呢?你最好別那府中的那些個瑣事去煩她!若是讓我撞見,你便小心著!” 沈陌垂著無精打采的腦袋,低聲道:“陌兒知道了!可是,還有幾日,哥和嫂子要走了,我內府好多事都完全沒有頭緒呢?” 沈致還是一副淡定的神色,壓在下面的那條腿抬起來曲了兩下,意味深長地對沈陌笑了笑,說道:“你學這些也的確沒什么用!你那個陸姑娘學學還行!不過,陸姑娘一看就是個舞刀弄槍的,你是有的苦頭吃了!” 沈陌著忙解釋道:“大哥,陸姑娘的秉性純善……” 沈致呲牙一樂,見到沈陌著了急,心滿意足地笑道:“好,好,你覺得好就行!我又沒說什么,用得這么急嗎?陸郡守亡故,子女按禮須持喪三年,其間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預吉慶之典!你著急也沒有用??!” 沈陌郁悶地盯著這個讓人氣惱又無可奈何的大哥,立時紅了臉,義正言辭地掩飾說道:“大哥,陌兒……陌兒沒那個意思!” 說到最后幾個字,沈陌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沈致見狀,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弄得沈陌恨不得變成一股煙氣消失在他面前,還在沈致還忙著看送親的隨行人員名單,沒什么時間繼續取笑他,沈陌也就乘機忙著告退,一溜煙地跑了。 沈致這幾日里腳步匆匆,元素和親乃是朝中如今的第一大事,沈致每日都回來的很晚。 到了送親前一日晚上,沈淮將他叫了過去。 原來是沈淮得知韓季瑗病重,忙吩咐沈致夫妻送完親,好好在燕地待一段時間,好好盡盡孝道! 沈淮也知道,自從沈致和韓延秀結婚后,兩個人就沒進去過韓家的門。韓季瑗的那個雷暴脾氣,沈淮當年也是見識過得,于是對沈致又囑咐了幾句,讓他一定要好好說話,不準拿那些個驕縱的脾氣對付長輩。 沈致被父親的囑咐不勝其煩,但是也沒辦法,沈淮說一句,他便應一句。 最后,當沈致另一個“是”字脫口而出后,沈淮拿起身側的一只鞋子,狠狠地沖著他扔了過去,氣的胡須亂吹:“你就這么應付我,是吧!怪不得,你岳父不讓你進門,若是我,我也是!將他打出去兩里地遠,一看見就讓人生氣!” 沈致不動聲色地幾乎沒見什么動作,便非常容易地躲過了鞋子的襲擊,一副虛心受教的姿態,躬身低頭正音道:“孩兒知錯!” 沈淮見他這副模樣,氣的更是牙疼起來,怒吼了兩個字:“出去!” 沈致從善如流,躬身低頭正音道:“是!” 沈淮氣得無以復加,拿起另一只鞋子照著沈致離去的屁股上扔去,一個大大的鞋印印在上面,沈淮見了還是忿忿不平,直指著兒子離去的身影咒罵著“真是個討債鬼!” 以沈致的耳力和功夫,自是可以輕易地躲開,但是他也知道,沒讓這個爹爹有個出氣的機會,還不知道會怎樣呢?于是他屁股上帶著大大的鞋印神速地離去,找韓延秀訴苦去了! 沈淮望著兒子消失的身影,尤其是那醒目的鞋印子,長嘆了一聲,在寂靜無人的房間內,他想起兒子小時候繞膝玩鬧的情景,不覺得心中一暖,又想去這次他夫妻二人到韓季瑗那里去,心中頓時生出難以抑制的愧疚來。 他當年奉皇命,滅北燕,曾經利用沈致和韓延秀二人的關系,引得當時北燕太子呂世騫和幾個皇子內斗,使了不少手段,最后韓延秀婚后半年得知,將所有的誤會都歸咎于沈致,沈致也是咬緊了牙關,沒有吐露半個字,反而處處維護他這個做父親的。 可是韓延秀對沈致極為怨憎,便憤然離去,可當年嫁給沈致時,韓季瑗便撂下狠話,讓她終身不得再歸家。 韓延秀有家難回,有苦難言,只有沉浸在名山幽谷,江河湖海,四處漂泊。 沈致自覺理虧,也不申辯,始終跟著一前一后,始終不離不棄,這夫妻兩個一離家,便是三年! 沈致到了房中,對著妻子倒盡了苦水,聽著妻子猶如百靈鳥的柔聲安慰,望著妻子美艷絕倫的容顏,躺在韓延秀的懷中,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韓延秀的容貌至今還是和幾年前一樣,沒有什么變化,可是韓季瑗—他的岳父,身體越來越不行了。 韓延秀嘴上雖是不說什么,但是他知道,她對父親一直心中愧疚萬分,一直想歸家看看。 沈致亮晶晶的眸子深邃真摯,他抬頭望著正在低頭看他的韓延秀,笑道:“不必擔心了!這次去爹爹家中,我一定想辦法進去你韓家的門,你我夫妻二人,還整不過那個老頭子,你擔心什么呢?” 韓延秀被他的話惹得“噗嗤”一聲,雙手重重地擠了擠沈致的臉頰,笑了出來:“那你想著怎么整我們家那固執的老頭子呢?” 沈致沉吟了片刻,想起當年,他和韓延秀因為韓季瑗和呂世騫差點和離的事情。 “給爹說說我們在南羅山的事,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要報答你一輩子!他是你的爹爹,便也是我的爹爹,我便要報答爹爹一輩子,讓我有了你這么好的妻子!咱們爹爹不要你這么好的女兒,不要我這么好的女婿,還要什么?”沈致理直氣壯地反問道。 韓延秀笑道:“到了家后,你便用你那比城墻還厚的厚臉皮去求爹爹,看爹爹理不理你?” 沈致長嘆一聲,默默地說道:“爹爹何事理會過我???去了爹爹打我罵我,不管怎樣待我,我都裝聾作啞,認打認罰!只求能見見你便是!” “爹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瞧你把爹都說成什么樣了?這次帶著錄兒和朔兒……” “哼!上次你爹把錄兒直接從你們家的墻里面扔了出來,嚇得孩子幾天都做噩夢!這次不帶孩子!” 韓延秀咬著下唇,淚水開始在眼眶里打圈起來。 沈致慌得忙從她腿上起來,捧著她的臉親了起來,將眼中的淚水全都粘在自己的唇間,無奈地嘆了氣,說道:“你說帶便帶著吧!” 韓延秀這招美人計是百試不爽,忙擦了眼淚,情真意切道:“爹爹年紀大了,這次一定不會了!我也心疼錄兒呢!” 沈致默默道:“記得你離開我那幾年嗎?我覺得天大的事都不及那時的事大!你一聲不響地就走了,離開的如此徹底,我只能天涯海角隨你去!如今我們一家人一起去也是圓滿的!” 那時韓延秀離家后,沈致便一直跟著。 二人在南羅山遇到盜匪,沈致為救韓延秀深受重傷,性命堪憂。 韓延秀為救他不眠不休,終是在一日里累倒在取藥途中,被一農夫救回家中。 沈致醒來不見妻子,心急如焚,還以為又是遭了盜匪,于是就在當天不顧性命,帶兵剿滅了南羅山盜匪。 韓延秀去尋,到了原地只見一灘血跡不見人影,尋了幾天也不見人影,只覺得活著就是蹉跎時間罷了,便回到二人婚后去過最多的地方—曲江。 不想沈致也是如此做想,二人不約而同返回長安,在曲江相遇,于是執手歸家,這才如鼓琴瑟,夫唱婦隨到了今日。 第七十二章 提前防范 沈致帶著和親使團,浩浩蕩蕩地北上突厥。 一路上山壯俊偉,風景瑰麗,令人忘憂,所有掛在心頭的繁復瑣碎之事,都在這壯闊遼遠的雄宏之中消弭殆盡。 韓延秀自從沈錄出生之后,便再也沒有出過京城,兩個孩子似是出來藩籬的鳥雀,一路上問東問西,嘰嘰喳喳地交個不停,讓韓延秀也暫時忘卻了對父親的擔憂。 但是坐在繁花似錦堆砌的馬車中的元素,此刻正眉頭雙鎖,憂心忡忡。 這幾個月自始都未曾見過母親趙一柏,臨走之前,她還在眼巴巴地望著馬車外,想著趙一柏能送她一送。 眾人在一處山坳處修整,沈致和韓延秀緩緩登上一處小山丘,站在山頂,清風拂過,衣衫飄動,望著遠處山水茫茫,一時無語。 元素一揭開簾子,二人依偎在一起的情形便映入她的眼簾,她憤憤地“哼”了一聲,一把甩開簾子,遮住了二人的身影。 元素手中緊緊地握著一個布條,這是剛剛停車時,一個小兵給她端過來的茶壺下面壓著的,元素急忙打開一看,上書:“前方三里”。 元素再次揭開簾子,見沈致夫婦二人還在山上,周邊是送親護衛,最先面的儀仗,身后是隨行大軍。 她放眼望去,將整個行軍隊伍又看了看,心中有了計較。 沈致和韓延秀從山上剛剛下來,沈錄和沈朔二人便迎上二人撲進了懷中。 兩個孩子行了幾日路,倒是比在府中和沈致親近了許多。沈致身為送親使,不得私自見這兩個小的,每日里和孩子見面,倒是放下了架子。 沈錄手中拿著掰下來的一小塊干糧,塞進沈致的口中,逗得平日里在孩子們面前面色冷峻的沈致咯咯地笑了起來。 沈朔也從懷中掏出一枚栗子捧在韓延秀面前,韓延秀張大了嘴,“啊”的一聲示意沈朔。 沈朔輕輕地放進母親的嘴臉,順便在母親的臉頰上“吧唧”地親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