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宮里一有個風吹草動,宮外便傳的沸沸揚揚。 大小官員都開始打探消息起來,但是皇家秘事畢竟不可輕聞。 宮中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外人只能憑著飛翔天際的想象力四處散播,到底如何,估計世人也是不是十分地關心了。 元疏徑直去見皇上,沒有任何阻攔地直接到了寢宮。 引路的內侍將他送到寢殿門口,便匆匆地離去不見人影,大門周圍平日里輪值的侍衛、宦官和宮女,此刻也一個都不見。 元疏疑竇叢生,空空的寢殿外面,四周沒有一個人。他輕輕試探著推開寢殿厚重的大門,“吇呀呀”的聲音回蕩在空闊寂寥的房間。 只見半明半暗的光線里一個身影,皇帝元度一個人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凌亂的發絲下掩著一張憔悴頹喪不堪的臉,手中還緊緊地握住一把帶血的匕首,因為握得用力過猛,整個手臂乃至上半身都在發顫。 元疏頓了頓思索著,向周圍看了一圈,輕輕地走到元度膝前,俯身半跪在他身旁,輕輕地叫了聲“哥”。 元度目光微微一動,一臉驚恐防備地將手中的匕首放在胸前,猛地抬頭一看是元疏,整個人精神倏地一松,“啪”地一聲,右手冷不防地將匕首摔在身側,金屬冷峻的聲音倒是嚇得他又是一個激靈。 元疏對這個親大哥自有并不親近。 他小時候在皇宮的日子可謂是生死一線,多虧現在的姑姑—當年的皇后沈婳保全。 而元度自幼就是天之驕子,榮寵于一身。 元疏記得小時候大哥元度華衣金冠,玉帶銀靴,仿佛仙境里走出來的仙童一般。 自從他到了沈府,有了疼他的爺爺、爹娘,有相親相愛大哥和三弟,皇宮中的一切變得越來越模糊,留在心中的只有大哥還是小時候那般衣著光鮮的影子。 元度一只手上血跡清晰醒目,他視線落在血跡上,似是不堪直視,忙轉頭刻意回避。他將手腕搭在椅靠上,還特意將整只手伸了出去,免得弄臟了椅靠,他不敢面對什么似的將頭埋進膝頭,口中喃喃說道:“我殺了崔淑媛!是我!我親手殺了她!” 元疏扶住他微微抖動的肩膀,安慰地叫道:“哥!” 元疏深邃銳利的眼睛讓元度心中不由心甘情愿地向他靠近,讓元度不由地安心急于傾訴道:“為什么要背叛我!為什么!連崔淑媛都要背叛我!我待她不好嗎!” 元疏起身將布巾浸濕了,將元度滿是血跡的手輕輕地擦拭干凈,說道:“陛下與崔淑媛相濡以沫二十余年,自是信任陛下的!只是崔淑媛做了母親,便要為自己的骨rou多打算一分?!?/br> 元度動作微頓,抬眼一瞥,面上似乎有點決絕,淡淡道:“孩子?太子可是從小養在她身邊??!太子一出生,我便交給崔淑媛,便是讓他安心地做孩子的母親!” 元疏將布巾放在桌上時,看見那雪亮的匕首幾道血痕印在上面,眉頭慢慢皺了起來,嘆了一口氣,少頃突然道:“太子殿下洪福深厚,有陛下重恩庇護,身子定是會好起來的??墒?,陛下,陸順陣亡,如今五原郡就在突厥大軍眼皮底下,卻無人防備。聽聞最近突厥不時有開始侵擾邊民了!” 元度看著自己干干凈凈濕潤的雙手,將兩只手攥在一起,無奈地嘆道:“是??!朕這個皇帝,心里要裝的是萬民!不是崔淑媛!” 元疏見他冷笑著看自己,忙道:“陛下恕罪!臣……” 元度神情又暗淡了下來,在光照的陰影下看不清楚,默默說道:“陸順在五原為郡守二十年,經營有道,百姓安居,邊境和睦,屯田萬千頃,突厥一向不敢來犯!可惜了!” 元疏忙道:“陛下隆恩,晉國公府加恩賜福,定是感念陛下!五原邊患不可再拖了,陛下!” 元度視線向上一抬,塌邊屏風一側掛著的冕服,黑色的服飾將屋中襯的更加黑暗,冕服上明亮的花紋顏色倒是清清楚楚。 元度盯著這花紋半響,才道:“先和親吧!” 元疏是得償所愿,將突厥擾邊的事直接奏請了皇上。 可是沈致此刻忍著渾身上下無一不痛的傷痛,沒有絲毫的推脫,直接負責起為大魏祈福的典儀。 沈致如今光看五官,凌厲分明的輪廓,還是挺拔的鼻梁,完美的唇線,和一雙見之忘俗的炯炯有神的雙眸。 他在大鴻臚府雖是動動嘴皮子,可是白晃晃的紗布包裹著整個脖頸嚴嚴實實、厚厚重重,下巴陷進了包裹的白布中,俊美的臉只剩下這上半部分,十分地有礙觀瞻。 大鴻臚府官吏對這位頂頭上司忍痛敬業和新上任的熱情感動得不得了,做起事來也比平日了快的多了。 沈致這副尊容,畢竟是做不了什么,祈福典儀所有事情都交代給袁逯了。 于是這個閑人,就閑來無事地晃晃悠悠,一路趟著大步到了隔壁的館舍,去看看突厥部族派來的使者,順便也表達一下歉意。 本是沈致要親自陪著使者過年節,受了傷便全權交給部下了。 他左手蔣射,右手商原,將他圍在中間,小心翼翼地走在大鴻臚館舍的廊道中,突然就在不經意的轉頭時,他眼角突然瞥見什么,像是一只離弦的箭,“嗖”地沖著突厥使者的屋子躍去。 蔣射和商原一時怔住了,剛才還抱怨要做軟轎的沈致,如今連半個人影都不見了,二人朝著他離去的方向,忙飛身跟上。 沈致幾步便到了突厥使者住的二樓,幾只飛鏢直接透過窗戶的薄紗,屋內飛鏢碰撞墻壁的聲音,四處躲閃忙亂的腳步聲,瓶瓶罐罐破碎的響聲,頓時亂做一團。 沈致飛步挑起將頭頂的燈籠奪下一個懸身,“叮叮當當”攔下幾枚迎面而來的飛鏢,寬闊的身軀毅然站在門口。 那人武藝的確是高強,一擊不行,便轉身一記飛腳當胸而至。 沈致來不及躲閃,本就傷著的胸口硬生生地挨了一腳,但是他連哼都沒哼一聲, 躲過擦著太陽xue而過的一拳,“刺啦”一聲牢固的木窗爆裂,沈致臉上被飛濺而出的木刺劃出一道血口。 沈致躲得快同閃電,脫開而出道:“孫慶云!是你!” 孫慶云拉下蒙面巾,一掌探向他的重傷的胸口,“沈大公子記性真好,當真好記著我呢!” 沈致來不及答話,費力地左躲右閃,整個人不斷地向后退去,而孫慶云速度更加迅速,直逼到走廊的盡頭,兩人幾乎貼身打斗起來。 沈致將渾身的傷痛渾然不顧,這還激起了他剛猛狠辣的熱性,他手上包裹嚴實的紗布早被扯去,狠狠地照著孫慶云的面門砸去。 孫慶云頭一偏,發力抓住沈致的衣領,猛地下拉向膝蓋頂去。沈致咬牙忍痛,一個后肘過去,二人同時結結實實地被擊中。 “少爺!少爺!”蔣射和商原借著欄桿飛身而至,大叫道。 孫慶云見這二人來了,倒也不戀戰,虛晃一招,飛身躍去,離開前還不忘天女散花地將他的飛鏢全數扔了過來。 沈致忙推開上前扶他的蔣射和商原,忙道:“快去看突厥使者!” 蔣射和商原猛地明白過來,忙推門而入,見狀心下稍安起來。 那使者渾身戰栗躲在窗戶跟底下,除了手掌處有些擦傷,估計是躲避時不慎摔倒傷的。 沈致好生安撫著這使者,還笑嘻嘻說道:“你的傷不打緊的!你看,我傷的是真傷,本來手腳就不利索,現在連臉都劃傷了,幸虧我已經娶了妻,不然這破了相,真是沒人要了?!?/br> 沈致接著吩咐下去,將孫慶云襲擊使者一事上報朝廷,通知京兆府,加倍巡守衙役,加強西市館舍的戒備。 剛剛看著大鴻臚戒備起來,宮中傳來話,讓沈致進宮。沈致這次是真的傷重難以動彈了,便任由蔣射和商原二人將他連拉帶抬地送上馬車,送到了宮門口。 二人等在宮門口,一直到了宮門快要上鎖時,才等到沈致出來,陪著他的還有,廣平王元疏。 四人立刻回了府,到了書房,沈陌早焦急地等候已久。 沈致道:“陛下令元驤女元素和親突厥,命我為送親使,將元素送往邊境。待迎親使團過來,大概一個月后出發!” 元疏命人將關于突厥的婚儀典籍搬了過來,笑道:“大哥,你便在書房里辦事就是,有什么吩咐疏兒和他們幾個便是。連陛下也說了,這個月,必須要養好傷,才好送親?!?/br> “是??!陛下知道我們沈家和元驤交惡,千叮嚀萬囑托,讓我對那刁鉆蠻橫的元素一定要恭敬!我這都重傷至此,還讓我出遠差!” 沈致一想起來,便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的,“哎呀呀”地叫了起來。 眾人見他嗯嗯唧唧得,忙叫了嫂子韓延秀進來。不料,沈致真是做得出,當即躺在塌上更是放開聲音,毫無顧忌地叫起痛來。 元疏無奈地對沈陌說道:“這事情,大哥修養著,你便多caocao心吧! 這送親的路線、邊境的兩國交接、對方迎親的名單和身份都要一一核對?!?/br> 沈陌憋著笑,忙說道:“大哥,二哥,你們放心吧!陌兒好好安排便是了!” 第六十四章 不亦樂乎 元疏的勸諫讓元度暫時恢復了理智,國之戰事畢竟不可小覷,目前也只有和親可以暫緩北境復雜的局勢。 可是元疏剛剛離去,元度還是沉浸在哀痛和憤怒之中不可自拔,自己關在寢室,閉門不出,就連他的親生母親太后娘娘和妻子皇后就不得相見。 孫慶云,一個朝廷的通緝犯,大搖大擺、晴天白日里混入大鴻臚府西市館舍,震驚了朝野。居然合朝廷各部之力,將整個京城所有城門關閉,封鎖了三天,挨家挨戶城里搜查,費勁周章也沒發現他半點身影。 事關重大,消息傳到了皇上那里,最近原就暴躁無常,如今倒是弄得宮中上下無一不是膽戰心驚,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掉了寶貴的頭顱。 冬日的嚴寒一日日逐漸地退去。 雖然夜里還是冰霜嚴厲,但是一到了白日,尤其是暖陽高照的時候,讓人似乎感受到了春天的氣息。 這日,袁逯從大鴻臚府帶回一個撞到皇上槍口的消息:顏紹古狀告陸順通敵突厥,狀告沈致與北燕余孽謀逆。 大鴻臚卿一職被渾身傷的底掉的沈致撿了個便宜,他聽聞后,憤惱得沒顧及瀟灑的身姿,氣急敗壞地從榻上一繃子跳了起來,怒道:“顏紹古這條瘋狗,真是見誰都咬!” 渾身叫囂的傷痛叫他漏了氣,頓時一身冷汗直往出冒,頃刻委頓落地□□起來。 袁逯忙兩步過去,將捂著胸口哼哼唧唧的沈致扶著穩穩地坐下,才嘆道:“顏紹古這次為了九卿之一的大鴻臚卿的位子,可是投了血本?!?/br> 沈陌見袁逯幾個將他服侍的不亦樂乎,聽了袁逯的話,奮筆疾書著的手停了下來,抬眼向沈致望去,到:“大哥,昨日我和商原去了堂京兆府相商今年京師水務,提起了樂游苑河中三浮尸案。這案子的確和顏紹古有些牽連?!?/br> 沈致躺在那里,側仰著臉,眼梢微微勾了起來,剛毅發亮的目光強烈逼人,將沈陌鎖定的無處可避,語氣卻是十分的疏懶:“你想那田玉虎將樂游苑河中三浮尸案查證的方向引向趙維莊?你以為田玉虎這些年京兆府尹是白做了的嗎?他不知道怎么查案?輪得到你去叫他如何辦案?” 沈陌忙起身從書桌旁出來,垂首聽訓。 沈致倒是沒有了窮追猛打的意思,輕飄飄地瞧了他一眼,雙手撐在腦后,不說話了。 商原一怔,忙上前道:“據京兆府尹田玉虎目前查證的事實,樂游苑河中三浮尸案,死者三人的身份驚人的相似,都是曾前往甘州的信使官差,都曾往來張掖和臨松。一位是顏紹古的下屬,一位是陸榮的家臣,還有一位是已故大司馬元毅的家臣?!?/br> 袁逯接著話,繼續說道:“此案涉及朝中多位重臣,讓陸順和顏紹古這兩個互不相容兩個斗雞眼,不約而同地將與董安呈一案相關人等都滅了口,所以田玉虎一拿到這案子就膽戰心寒的發現立刻上報皇上,想將該案上交給廷尉左德光。說是此案乃是大獄,廷尉府掌管刑罰訟獄,應提級審理,明擺著要將這個燙手的山芋甩給廷尉府左德光?!?/br> 沈致幽深無際的眼神沉沉地盯著他那裹作一團的胖手,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左廷尉因孫慶云從廷尉大獄中逃脫之事,還是余悸未消,此刻他的腦袋自然不是榆木疙瘩,當即奏請圣上圣裁,還說明死者有一人是大司馬府家臣?!?/br> 沈陌一直沉吟聽著,這時才問道:“不過這事到了陛下那里,不知后來如何了?” 沈致嘴角抽動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道:“好像現在還沒有定論?!?/br> 眾人心下都明白了,身為皇帝的元度一貫地發揮了一拖再拖的風格,最后該案的奏章還一直壓在他的書案一角落灰。而廷尉元煒和京兆府尹田玉虎在此事上保持了不謀而合殊途同歸,都不再過問此案,都說是待圣上圣斷,這事情就這樣擱置在一旁。 樂游苑河中三浮尸案案發后,陸榮因著家中多事,對這個大鴻臚卿的位置也開始戰戰兢兢起來,而顏紹古卻一鼓作氣,一時結黨的風頭勝過陸榮幾個山頭。 如今大鴻臚卿被沈致這個后生晚輩給白撿了似的,陸榮和顏紹古二人的黨爭倒是沒有結束,反而因為元度的耽于朝務而愈演愈烈。陸順通敵之說在朝中風云傳開,后來又因陸順陣亡消停了一段時間。 此刻顏紹古不顧皇上喪妃之痛,直接上書狀告陸順和沈致,讓這個終日戚戚的天子終于爆發雷霆之怒,連大司馬趙維莊將這個不成器的顏紹古都棄置不顧了,急于和他撇清各種關系。 袁逯提起陶壺,斟滿了茶,放在沈致手邊道:“顏紹古被陛下嚴斥,削去所有官爵,命他告老還鄉?!?/br> “這顏紹古今年才五十三歲吧!”沈致懶洋洋地抬起眼皮笑著,面上有一種看不清的意味。 “朝中當時舉薦顏紹古大臣也都有牽連?!痹值吐暤?。 沈致銳利的眼神掃了一圈,最后還是落在沈陌身上,沉默了半響,才非常不客氣地說:“陛下最恨黨爭,崔淑媛陷害太子之事事發,顏紹古就是撞上了。最近我休牧在家,你們幾個在職時行事需小心謹慎!” 沈陌聽到大哥的語氣非常咄咄逼人,和教訓兒子沈錄沈朔一個語氣,忙起身和袁逯幾人恭聲應是。 沈陌心里知道沈致于他和陸文茵的婚事并不滿意,礙于祖父和父母才默不作聲,時不時發作一番將他刺一刺。 沈陌隨即低下頭繼續看閱案首的文書,心中著實委屈起來:這幾日白天黑夜就呆在書房這方寸之地,在大哥眼皮底下辛辛苦苦幾個晝日,大哥還是不高興。 沈致的手上長著新rou,開始發癢起來,難受的他立臥難安,等到袁逯幾人瞧不見的時候,便在桌子邊蹭起來。這會兒,他的思緒全部都在想著事兒,不自覺地就要向前蹭去。 商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像緊崩的弓弦,急楚楚地說道:“夫人可是囑咐了我幾人多次,讓大少爺您別再弄壞了手。若是再像上次孫慶云那樣,我們幾個可真是沒臉再見夫人了?!?/br> 沈致絲毫不在意注視在他身上齊刷刷的目光,纏著白紗的雙手正大光明地擺上了桌,大喇喇地笑道:“你們說,孫慶云會躲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