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夏低頭看著那些縫補過的傷痕，蒼白色手臂上那一道深而利的刀傷，那是柯夏劃的。那一天他憤怒不平地割開了機器人的手臂，恨他不知道自己的感受，恨他作為機器人，不體諒自己身為凡人的日日夜夜仇恨煎熬的切膚之痛，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可恥的弱者。

    腿上的，是槍傷，不知道哪一場戰役受到的——他們經歷過太多的生涯，那時候他也不太注意身邊這個機器人有沒有受到傷害，畢竟機器人，總能修復如初，而他忙在變強的路上。

    每一道傷痕，記錄承載的都是一個個他和他所共同經歷過的過去。

    杰姆翻檢著他的身軀，就像在看一具簡單的停止了運作的機器人身軀。

    柯夏在一旁默默看著，強行將自己心里那點不適壓下去，平日里他一直覺得他的機器人管家表情少，如今他真的躺在那里一動不動，他卻深深地懷念起他那總是沉默著的存在來。

    這么些年，他已經沒辦法離開他了。

    他為什么沒有告訴自己，這具身軀已經沒辦法運轉了？難道機器人程序里頭沒有告訴他有需要就向主人求助，有異常就向主人報告嗎？

    “你再看這個，真是暴殄天物！”杰姆從旁邊揭開了另外一個幕布，燈光下那個原本黯淡角落陡然明亮了起來。

    那是一對展開的十分華美巨大的翅膀架在架子上，秘銀骨架，金色羽翼：“這是從他背上取出來的，這些羽毛，全是天然的金鹮羽！太可惜了，也不知怎的，燒卷了許多！這個要修補的話，買都買不到，如今只能用人造的金鹮鳥羽毛先頂上了，真是太可惜了……”

    柯夏面無表情地問：“全面修整，用最好的材料，大概要多久才能換上新身體？”

    杰姆答：“最快也要一個月，您是打算一直關機，等到修好嗎？”

    柯夏搖頭，問：“有備用身體先用上嗎？”

    杰姆道：“有，元帥想要什么外型的？但是功能肯定比這具差太遠了，而且聯盟不允許做人形機器人，這個定制機器人卻是聯盟中定制的精品，可惜柯冀上臺后，那邊聽說科技停滯，大量科學家被迫害，整體科學技術是倒退了，如今怕是也做不來了?！?/br>
    柯夏又看了眼靜靜躺著的邵鈞，心中一動，問：“有沒有不方便走路，受到一定限制的備用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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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鈞醒過來的時候，卻是在一個四面透亮的水晶宮一般的環境里，自己浮游在清澈的水中。透亮的水里點綴著一枝枝繁盛瑰麗的紅珊瑚,成群結隊的彩色小魚在搖曳的碧綠水草中穿游，身上都發著熒光。晶瑩剔透的夜明珠隨意亂擲在雪白柔軟的銀沙上，角落還安置著一張一人高，華美異常的白玉貝殼大床，床上裝著水中飄蕩的紗帳，垂著鮮紅的珊瑚帳勾，仿佛一個精致的芭比娃娃的水底房間。

    他低頭看，發現自己身上什么都沒穿，脖子上繞著華美的瓔珞寶珠等鏈子和項圈，而下身赫然卻是一條巨大的銀色魚尾巴，秘銀制成的魚鱗在柔光中流光溢彩。

    他嚇了一跳，伸手看了看自己纖長白皙的手指，這不是自己原來的機器人身體。他抬頭看出去，透過玻璃，和玻璃外沉默著的男子四目相對，黑暗中男子穿著軍服，是柯夏。

    屋里暗黑的，唯有自己所處的這個寬大的魚缸通透明亮，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似乎是在一個四面封閉的魚缸里。他嘗試著笨拙地擺動著魚尾巴，雙手劃水，游向了玻璃邊，按住魚缸壁，看向外邊一直抱著手臂靜靜看著自己的柯夏。

    晶瑩剔透的魚缸里，他的機器人美人魚仿佛在畫中一般，漂亮的魚尾巴與明珠交相生輝，黑色短發的美人魚透過水看著他，雖然還是從前那總是平靜漠然的臉，卻因為在水中的緣故顯得分外蒼白，令人憐惜頓生，倒教人忘了他那可恨的行徑。

    柯夏靜靜地又欣賞了一會兒自己那機器人管家不一樣的風情，才悠然走了過來，按了個按鈕，頂上的玻璃蓋應聲而開，邵鈞浮上了水面，伸手抹了下臉上的水，抬眼去看柯夏，柯夏笑了下：“還適應你的新身體嗎？你的舊身體太舊了，許多地方都壞了，聯盟這邊雖然不許做人形機器人，但是也不是沒有打擦邊球的——美貌的人魚機器人就是其中一項最受歡迎的?？梢宰鳛轸~缸里最美麗的點綴，還能在主人有需要的時候唱歌，在水中跳舞，保留了你原來的頭和內存。我覺得這銀色的尾巴，和你黑色的頭發和眼睛很配，本來還應該給你改裝耳鰭，并幫你換成長發的，不過看慣了，就沒改，如果你喜歡，咱們還可以改一改?！?/br>
    人魚身體？邵鈞萬年不變的冰山神情終于變了：“不，我要我原來的身體?！?/br>
    柯夏看著他臉上的神情，濕漉漉的睫毛下漆黑的眼睛給人一種軟弱的錯覺，這一刻他覺得他真的是個人。他伸手去替他撫開**貼著他額頭的頭發，手指慢慢沿著臉頰下滑，輕輕抬起他的下巴：“那具身體磨損得太厲害了，修理需要花許多時間，仿生肌膚、各類傳感器、各類加裝的翅膀等等裝置，都太昂貴了——況且，你拿什么身份來求我？一個要叛逃主人的機器人？嗯？”

    邵鈞臉上起了些無奈，伸手撥開了他的手指，仿佛很久以前面對他的小主人一樣：“柯夏，不要逗我，還我那身體，還能用，修理我自己想辦法?！?/br>
    柯夏戲謔：“現在不是很好嗎，你哪兒都去不了了，只能靜靜地在魚缸里等待主人回來，一想到這個，心里還挺愉快的，為著你在家里等我，我可以早點兒結束軍務，快點兒回來陪我的小寵物的?！彼Z氣嘲弄，眼里的目光卻仍然冰冷。

    邵鈞深呼吸了下，這樣不行，這具身體更多的是裝飾和娛樂作用，他連洞穿這超強玻璃的力量都沒有，時間不夠了：“離開聯盟的事，以后我有機會再和你解釋，我不是要害你，求你先把那身體還我吧?！?/br>
    柯夏第一次看到他這樣誠懇認真地求他，心頭大悅：“那得看你的誠意了，我現在立刻就要去軍務省，有個緊急的秘密軍務會要開，一個星時后會回來。你先在魚缸里好好想想，今晚怎么取悅你的主人，嗯？”他微笑著將手指下滑，摸到了他的脖子上的秘銀項圈，后頭連著一根細長的秘銀鎖鏈一直固定到深深的沙子下的鐵圈里，他捻起那鎖鏈笑道：“你哪兒都去不了，鑰匙在我身上，別的不要瞎想，只想想今晚怎么和我說，我只要聽實話——或者你有別的什么方法取悅我，我也不介意的?！彼笮χ戳诉b控，透明的魚缸頂緩緩合并，邵鈞無奈地沉回了水中。

    燈火璀璨的水晶缸中，黑發黑眼的人魚雙手按在玻璃壁上目送著他遠去，毫無疑問，晚上等他回來，會得到他的熱切的歡迎。他最忠實的機器人管家，就在那里等著他，哪兒都不會去，沒有誰可以奪走他，這樣感覺，還真的挺不錯。

    今天晚上回來，他應該就能得到實話了。到時候他有什么想要的，自己替他辦了就是了，還有聯盟元帥辦不成的事嗎？只是這人魚生活，還得委屈他再忍一個月，到時候還他一個全新的身體，用最好的能源，給他更多的功能。

    被百忙之中聯盟元帥記掛著的邵鈞在魚缸里無所事事地轉了幾圈，便伏在了沙上，看著魚尾巴上閃閃發光的秘銀鱗片發呆——柯夏應該只是生氣，但是一直鎖著自己限制自己的行動，直到逼出實話，這是他很有可能做出來的事，畢竟在他眼里，機器人不需要吃不需要喝不需要睡覺，一直關在魚缸里有什么關系？

    那么，要和他說實話嗎？

    他苦笑了下，說什么實話？說自己其實擁有著一個人的靈魂，只是困在了這具機械身軀里嗎？

    他會接受嗎？

    無論是機器人里有人的靈魂，還是智能機器人有了自己的意識，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戰場上最冷酷無情的聯盟元帥，他會不會為了人類，將自己交給實驗室里頭的科學家研究？

    邵鈞拍了下魚尾巴，想著如何從這玻璃牢籠里出去，他嘗試著使盡全力用拳頭拍打玻璃，毫無疑問絲毫不能撼動，這具人魚身體的力量太弱了，這個魚缸里什么都不能做，不能上網不能電話，他嘗試和元帥府的中控電腦聯絡：“薔薇？”

    客廳中雪白薔薇花苞吊燈閃了閃，一個柔和的女聲響起：“我在，杜因隊長，雖然我很想放你出去，但是不行，元帥說了，解除您在元帥府的一切權限，嚴禁你離開魚缸，一旦你有離開魚缸的舉動，我會第一時間發警報到元帥的通訊終端?！?/br>
    邵鈞有些無奈道：“但是我現在很無聊，我可以聯網打發時間嗎？”

    一扇巨幅光屏在魚缸前打開了，話癆管家薔薇含笑道：“一絲不茍的衛隊長終于愿意娛樂，這實在是十分新鮮的體驗，元帥同意了，您想看什么節目？容我提醒您，您在這里的一舉一動，元帥可以隨時隨地看到，當然他現在正在開一個很重要的會議，不會看您，即便這樣，百忙之中他仍然抽空同意了我發去的您的申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