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吳，你在哪，”對面傳來他焦急的聲音，有一點點沙啞，“你去找我了？”

    這一刻，紹吳抬頭。

    他仰視成都東站灰白的穹頂，看見玻璃珠撒下來，與他擦肩而過。他看見面目模糊的神靈——如果真的有神靈——默然凝視著人間。他還看見自汶川地震至今，八年來，災難的影子一閃而過，留下的羽毛和痕跡。

    “你在哪？”

    “我在——你別哭，紹吳，別哭，”楊書逸慌亂道，“我在水磨?！?/br>
    “水磨？”

    “流水的水，磨盤的磨，汶川下屬的水磨鎮?！?/br>
    “……”

    “你在哪？”

    “我在成都東站?！?/br>
    “別哭了，”楊書逸的聲音忽然變得很溫柔，像在哄小孩，“我沒事，我好好的?！?/br>
    “我來找你?！?/br>
    他沉默兩秒，說：“來吧，明天早上你去茶店子汽車站坐汽車，有直達水磨的。我會在汽車站接你?！?/br>
    紹吳掛掉電話，聽見身后的小情侶嘟囔道：“誒，你能走快點嗎？”

    他抹了把臉，回頭看向他們，一頭黃毛的男孩和一頭紫毛的女孩，紹吳說：“不好意思啊，我不去樂山了?！?/br>
    男孩語氣不滿：“你不去就別在這擋著??！”

    “不好意思?！?/br>
    紹吳看著他們，在心里真誠地說，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三月二十五號早晨，紹吳在茶店子客運站買了票，坐上去水磨的客車。

    成都下著綿綿細雨，天色是淺淡的灰。紹吳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街景一路變化，從城市的高樓和高架，變成很多很多被雨水淋洗干凈的新綠，過了都江堰，樓房漸少山漸高，雨也停了，天空晴朗。

    紹吳攥著手機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客車已行駛在高高的山路上，視野里只有藍色和綠色，深藍的天空，淺藍的河水，以及碧綠的山嶺。海拔升高，他們已經進入川西高原，沿途風景像一塊折射著陽光的靛藍寶石。紹吳問旁邊的阿姨：“您知道還有多久到水磨嗎？”

    “快咯，個把小時，”女人的口音比成都話更清脆些，大概是汶川本地人，“我剛才就想說啦，你在睡覺——你穿得太少了！”

    紹吳穿了件棉質夾克，里面是衛衣，在成都并不覺得冷。

    但到了高原地區，溫度的確會降低不少。

    “啊，謝謝，”紹吳說，“下車了我去買件外套?！?/br>
    女人繼續和紹吳攀談：“來旅游的??？”

    “嗯……”

    “你是來對了，”女人驕傲道，“這邊新修起的古鎮嘛，很好耍，你在水磨耍完了還能去理縣，臥龍也蠻好，看熊貓噻……”

    “看熊貓……”

    “你是哪里的??？”

    “重慶的?！?/br>
    “對嘛，重慶沒有熊貓基地吧……”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好一會兒，紹吳不再犯困了，看著窗外清透明亮的風景，心情也漸漸輕快起來。

    差六分鐘十一點整，客車駛達水磨客運站。

    一路上紹吳都沒有聯系楊逸也沒有聯系他。紹吳起身從行李架取下自己的背包，下車。

    女人在他身后下車，熱情道：“好好耍??！”

    紹吳說：“哎，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