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許是涂青的這兩個問題不算是尋陌陌識海深處不愿意表露出來的意念，在他直覺的兩個反問之后，一段記憶便順著相連的神識傳遞了過來。

    涂青微微一怔，但還是選擇了讀取。

    那是五歲的尋陌陌，她穿著碎花短襖，梳著圓乎乎的雙鬢，正趴著門縫使勁往外瞅。

    “陌陌，不能出去?！币粋€長相秀美的中年婦人，一把把小小的尋陌陌抱了起來。

    “娘親?！睂つ澳疤鹛鸬暮傲艘宦?，“陌陌好幾天沒有出去玩了?！?/br>
    “乖，我們在家里玩好不好，外面有拐子偷孩子，陌陌可不能出去，萬一丟了娘親要去哪里找你呀?！敝心昝缷D說道。

    “三子哥哥還沒有被找到嗎？”尋陌陌擔心的問道。

    “沒有，三子娘眼睛都快哭瞎了，難道陌陌也想娘親眼睛哭瞎？”

    “不想，我不出去了，也不和不認識的人說話?！睂つ澳傲⒖瘫ＷC道。

    “陌陌乖?！?/br>
    這時前面有人在喊，中年美婦應了一聲，把尋陌陌放在樹下的秋千上，又叮囑了一遍之后，飛快的離開了。

    小小的尋陌陌果然很聽話，答應了娘親不去外面玩，便再沒有去扒門縫，而是自己一個人坐在秋千上玩。

    異變便在這時候忽然產生了，一團黑氣從院外飄了進來，直直的裹向秋千上的女孩。

    涂青眉頭一蹙，猛的意識到，這便是尋陌陌說過的小時候那個抓童男童女的魔修，眼瞅著尋陌陌就要被魔氣卷走的瞬間，一道金光閃過，強大的靈力屏障，震退了那團魔氣。

    涂青疑惑了，護身法器還在，難道不是這次被抓走的？

    “靈力屏障？！”那團魔氣驚叫一聲，“小丫頭，你居然是仙家弟子？”

    小小的尋陌陌茫然的抬頭，而后望見了那團漆黑的魔氣，以及魔氣上血紅的眼睛。

    “恩公？！”尋陌陌興奮的跳下秋千，大大的眼睛里滿是驚喜。

    她這個反應讓那魔修一驚，也讓看著這段記憶的涂青驚住了，這丫頭不會是……

    “恩公，你回來找我了？”驚喜的尋陌陌飛快的湊近魔修，魔修懼怕她身上的護體靈光，抬手止住了她。

    但那魔修沒有立刻離開，他安靜了片刻，沒有說話，但是涂青知道，那魔修在用神識感知周圍的環境。而后，他確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這個地方，并沒有修士。

    “是，我來找你了?！贝_認完，魔修立刻順著尋陌陌的話回道。

    看到這里，涂青本來就紅的眼睛，怒的險些滴出血來。

    這混蛋，居然冒充他？！

    “恩公，我一直想報答你，但是你一直都沒來，我還以為你把我忘記了呢。你看，你給我的石頭，我一直戴著?！蔽鍤q的尋陌陌伸出小手，白嫩嫩的手臂上，紅繩穿著玲瓏石。

    “乖?！蹦薜?。

    “陌陌一直都很乖?！蔽鍤q的尋陌陌頓時被夸的眉開眼笑。

    “你身上這個護體靈光是怎么回事？”魔修問道。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一會兒就會消失了?！?/br>
    尋陌陌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魔修已經猜了個大概，這防護結界，大概是被他的魔氣激發出來的。

    “你脖子上，是不是戴了什么東西？”魔修又問道。

    “有一塊玉佩?！闭f著，尋陌陌還把玉佩從衣領里扯了出來，碧綠色的玉佩，流光溢彩，正是護身法器。

    “把玉佩給恩公看一下行不行？”

    “好?！?/br>
    “蠢貨！”涂青忍不住罵出聲，但是不論他如何罵，也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

    尋陌陌把玉佩給了魔修，魔修破了結界，把尋陌陌擄走了。

    魔修抓童男童女，是想要用童男童女的身體修煉血煞之氣。他把抓來的童男童女放入血煞之陣，日日祭煉，早已經死了不知道多少孩子。但是尋陌陌不同，尋陌陌天賦絕佳，出生時又服用過天材地寶，已經算是半個修仙之體，用她來祭煉，一個可以抵得過上百個孩子。

    魔修把尋陌陌放在血煞之陣中，眼中滿是貪婪：“你坐在這里別動，就是幫恩公的忙了?！?/br>
    “好?！睂つ澳半m然覺得四周有些奇怪，但還是點點頭答應了。

    “乖?！蹦藓俸僖恍?，而后啟動了陣法，一股兇猛陰寒的血煞之氣，猛的沖進尋陌陌幼小的身體里，尋陌陌當場驚叫一聲，蜷縮在地。

    “好疼?！睂つ澳半y受的喊著，稚嫩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你不是想報答我嗎？你坐在這里，等天黑了，恩公就送你回家，這樣也算你報答過我了?！蹦揠S口哄著。

    尋陌陌白嫩的小臉此時已經滿是淚水，但眼里卻透著純真：“陌陌不動，在這里待到天黑，就算報答恩公了？”

    “嗯?！蹦撄c頭。

    “那陌陌不動?！?/br>
    而后尋陌陌果然沒有再動，她老老實實的蜷縮在陣法中心，無論多疼，多冷，多難受，都咬牙忍著。實在忍不住了，就用右手去摸左手的玲瓏石，暗暗給自己打氣。

    “恩公救過爹爹娘親還有陌陌，陌陌也要幫恩公，不能動，陌陌不動，再疼也不動……”

    但是實在是太疼了，像是有無數根繡花針在不斷的戳著她的身體，漸漸的，五歲的尋陌陌疼的沒了聲息。

    “混賬！”黑霧狂暴著炸開，充斥著整個小院，涂青怕自己的憤怒會傷到尋陌陌的識海，便迅速剝離了自己的神識，斷開了和尋陌陌的連接。然后停在尋陌陌的身前，狠狠的盯著這個已經昏睡過去的祭品。

    “你是不是白癡，我和那魔修哪里像了？”就算都是黑霧團加紅眼睛，但他那是魔氣，我這是元神，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本質都不一樣，你是瞎了嗎？

    涂青怕再繼續看著這么蠢的一只祭品，他會被氣死，意念一轉，滿院的黑霧重新凝聚成團，而后飄飛出去了。

    元神歸體。

    涂青睜開眼，騰的從椅子上起來便沖去了隔壁的房間。

    “溪谷?！币婚_門，房間空空蕩蕩的，溪谷并不在，正疑惑間，就聽見溪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我在這?！毙≡旱氖琅?，披著狐裘的某人正安逸的吃著瓜果。

    涂青轉身，大踏步走了過去。

    “臉這么臭？不會是昨夜技術不過關，被小十二嫌棄了吧？”溪谷調侃道，“沒事沒事，這種事情熟能生巧，多來幾次就好了?！?/br>
    “我要治好她，現在?！蓖壳喱F在沒心情開玩笑。

    “不是吧，就一晚上，你就淪陷了？”溪谷一驚。

    “我沒開玩笑?！蓖壳鄰娬{道。

    “……”溪谷一怔，表情也正經了一些，問道，“原因?！?/br>
    “毀她靈脈的魔修，把她丟在血煞陣里祭煉了一天。她以為那魔修是我，便傻兮兮的沒有反抗?！毕氲絼偛趴匆姷漠嬅?，涂青氣的人形狀態的下的眼睛都險些紅了。

    溪谷默了默，知道這回是攔不住了。

    涂青算是他們闇魔一族中比較倒霉的一只魔了，從入世修行開始，遇見的每一個祭品最后都想反過來殺他，現在冷不丁的遇見一個蠢的愿意為他犧牲自己的，他還不得眼珠一般的護著。

    他們闇魔一族向來護短，哪怕是對自己的祭品。

    第29章

    早在涂青決定不收回玲瓏石和尋陌陌保持祭品契約的時候，溪谷就知道, 涂青一定會想辦法治好尋陌陌。治好尋陌陌的方法也確實有, 而且不止一種。

    而立刻馬上可以治好尋陌陌的方法, 只有一種, 那就是闇魔一族的獻祭之力。

    契約是制約雙方的，祭品獻祭自己向闇魔許愿，而實現這些愿望的力量則來源于闇魔的本源。

    闇魔每實現一個愿望, 在人間每設置一個祭品，都要損耗自身近千年的元神之力。但他們依然會多設置一些祭品，因為祭品越多, 他們能得到的反哺就越多，修煉也就越快。若是一個背叛了，還會有下一個接替。

    每一個闇魔，在入世之前，便先在祭品身上損耗了近萬年的元神之力。但是一旦入世, 獻祭之力便也不能隨便用了。

    入世歷練后的闇魔，只有一次動用獻祭之力的能力, 而一旦動用，自身的修為便會化為烏有，重新變成一個凡人。

    之后, 若想再動用獻祭之力, 便會神識銷毀, 重新化作闇石。千千萬萬年后, 哪怕再生出神識, 也不是當初那只魔了。

    “現在，立刻治好？”溪谷收了折扇，神色嚴肅了幾分，“你不會想要動用獻祭之力吧?！?/br>
    涂青沉默，眼神閃了一下。

    “治好她我不反對，但如果你想用獻祭之力，我不同意?！毕忍私馔壳嗔?，若自己猜的不對，他立刻便會反駁。沒反駁，就是默認。

    “為什么？”涂青疑惑。

    “為什么？”溪谷都氣笑了，“闇魔的最后一次獻祭之力多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治療尋陌陌明明有其他辦法，根本就不需要動用獻祭之力，簡直就是殺雞用牛刀?！?/br>
    “她是我最后一個祭品，這力量多半是要用在她身上的，早用晚用都是用?！蓖壳嗟?。

    “太浪費了?！毕葓詻Q不同意。

    “可是其他方法太慢了，光是治療就得十幾年?！蓖壳嗟哪X海里此時全是小小的尋陌陌蜷縮在血煞陣中的模樣，他恨不能立刻治好了她。

    “十幾年怎么了？對于修士來說，十幾年就是眨眼的功夫?！毕葰饨Y，“你這一身的修為可是修煉了三百年，廢了十一個祭品才換來的，說不要就不要，豈不是更浪費?！?/br>
    “這身修為，我本就沒打算要?！蓖壳嘁婚_始是打算轉修無情道的，修無情道，也必須從頭開始。所以這身修為他本就不想要了，此時拋棄，倒也沒什么舍不得。

    “我知道你現在心里怎么想的，你是不是覺得，尋陌陌小時候把那個魔修當成了你，為了你愿意連命都不要了，光是這份心和舉動，都可以算是完成了和你的契約？所以你就要迫不及待的治好她，一刻也不想等了?！?/br>
    涂青沒有回答，但他確實是這么想的。他想要治好尋陌陌，讓她不必再為無法修煉而懊悔失落。

    “涂青，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主人，她是祭品。她回饋你，是應該的。而且，她自己認錯了人，報錯了恩，和你其實并沒有什么關系？”溪谷心平氣和的說道，“而且人心是最易變的，五歲的尋陌陌還是個孩子，孩子最是純真，她那時候真心想要回報于你，如今呢，你能保證她還有這份心？你以往那十一個祭品，當初求你救她們的時候哪一個不真心？”

    涂青眼中神色連變，一瞬間想多許多，最終暗沉沉的靜了下來。

    溪谷說的對，人心都是易變的，尋陌陌如此做，只是做了一個合格祭品該做的事情而已，自己并不需要對她另眼想看。

    她的靈脈也并不是自己毀的，所以自己不用負責任，她也沒有完成和自己的契約。

    自己只是迫切的想要修好這個祭品，所以有些激動了，但是用上獻祭之力確實夸張了。

    “我知道了?！蓖壳鄰氐桌潇o下來。

    溪谷見涂青徹底冷靜了，心頭忍不住嘆息了一聲，這家伙分明就是個沒吃過糖的孩子，猛然吃到了一串糖葫蘆，便欣喜若狂的恨不能把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掏給那個賣糖葫蘆的人。但其實，那些糖葫蘆，本就是他自己的東西。

    “不過尋陌陌的傷也確實該治了，不然你的修為也一直上不去?！毕葟椓藦椇蒙喜恢朗裁磿r候落下的葉子，說道：“要治她的傷，需要用到十方樓的藥池。我先去十方樓幫你探查探查，看能不能用最近收集到的靈質子，換幾次進藥池的機會?！?/br>
    “謝謝?！蓖壳嗟乐x。

    “你是該謝我?！毕忍谷唤邮?，笑道，“原本在你決定履行最后一份契約的時候，我對你的看護也算是結束了。等這事了結，我便也要離開了?！?/br>
    涂青微微一怔，而后輕輕點了一下頭。

    溪谷盯著涂青看了一會兒，想著他有些偏激的性格，怕自己剛才那番話有些矯枉過正，于是忍不住又說道：“我剛才那些話，倒也不是說小十二就一定會變。你付出的少一些，到時候哪怕是被背叛了，也就不會那么的憤怒。當然，我也不是說你一定會被背叛，我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