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剛悄悄拿起桌上鑲銀檀木筷, 想要研究銀子的真偽，以及是否值得出手, 飯后搞幾雙帶回家時, 不小心瞄了一眼菜單，看到了上面的菜品茶水的價格, 想想自己東道主的身份，心里“咯噔”一下, 一個抖霍，情不自禁地就抖起了腿。

    扣索的人動輒為錢緊張, 一緊張哪還會顧及風度這種事？

    桃李媽的緊張情緒也傳染給了叔叔, 他倆為了緩解心理壓力，就一齊開抖。平時在家里還講究個章法，你左我右, 你右我左，或是齊左齊右。今天實在緊張，就亂了節奏，抖的動靜有點大了。才被桃李喝住，不過三秒，又開始偷抖，幅度小一點而已。

    桃李開始還盯著，后來隨便他倆去了，一輩子的習慣，改不掉的，越說他們越要抖。不停提醒，反而刻意。

    貝母拿眼瞧著親家在桌下亂抖瞎晃的四條腿，牙齒咬的咯嘣響，心里恨到了極處，面上反而笑了出來，提茶壺幫桃李媽續滿，說：“你們紀家家風也算是滿開放的，我們貝局長老早在上海工作過幾年，我為了照顧他和兒子，也跟了過來，那幾年里面交了不少上海朋友，認識了不少上海人，但沒結婚就同意女兒去外面和男友同居的，我們認識的這些上海人家里面，說實話，還真沒有。所以我一直說我們小貝運氣好，換任何一家人家的女孩子，哪有這么容易被他追到手?！?/br>
    桃李面色大變，小貝的圓臉變長：“媽！”

    貝母仍舊笑瞇瞇的：“你瞪我干嘛，我這是在夸桃李呢，要不是她們家風這么開放和開明，我們兩家人家今天怎么可能坐在一起喝茶呢？你想一想，不可能的呀，貝局長和我，哪有機會認識她們這樣遠在上海閘北彭浦的人家呢?！?/br>
    桃李媽抖了半天腿，緊張情緒有所緩解，戰斗力恢復少許，這時慢悠悠來了一句：“瞎講！我們家也不開放的，我們家保守得很！主要是你們小貝追的緊，乘飛機追了幾萬里！而且因為小貝是桃李的小學同學，算是知根知底，這點我們大人比較放心，才允許兩個人軋朋友的，否則我們上海人會去找你們外地人結婚？吃飽了撐的！你幫幫忙哦！”

    說起這個，桃李媽又開始追憶當年往事：“小時候桃李班級開家長會，我們忙，不怎么去，但只要一去，就會被好多家長搭訕，向我取經，問我怎么輔導學習。我看你好像有點面熟，你那時候是不是也跟我搭訕過，向我討教過學習經驗？”

    貝母：“……”

    桃李媽轉頭，以酸溜溜的、充滿羨慕的、同時又不無嫉妒的語氣沖小貝說：“小貝你好福氣的，誰娶到我們桃李真是上輩子燒高香了，她收入高，工作忙，賺了錢都沒空花！”

    小貝：“……”

    桃李媽乘勝追擊，最后還找補了一句：“我們桃李皮白高挺模樣好，本來想找我們上海男小孩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配你們家小貝，更是綽綽有余！”

    貝家母子：“……”

    第一回合，下崗紡織女工桃李媽憑強大的主場自信全方位碾壓官太太親家母。完勝。

    貝母咬牙，低頭喝茶。茶喝兩輪，開始談正事?；槎Y地點及婚期大致議定之后，桃李媽終于等來了她作為丈母娘最期待的環節，買房子，加名字。

    桃李媽咬字很重，而且腔調拿的很足：“結婚時，總不能叫他們兩個還擠原來的小房子吧，作為你們男方，有什么打算沒有？是置換，還是買二套？”

    貝母鼻子里笑一聲：“這你不用擔心，我們家娶媳婦，這點覺悟還是有的?；榉克麄円呀浫タ春昧?，錢我們也已經打到兒子賬上去了。兒子雖然現在上海，但過幾年肯定要回蘇州的，我們家幾代的關系都在那邊，肯定是蘇州發展得好，但是他們院里領導一直不放他走，一定要留他。唉，我和貝局長都頭疼。兒子他吧，從小成績優異又海外留學，見識和學識肯定是有的，所以貝局長一直希望帶他在身邊學習，路子都幫他鋪了幾條，結果這孩子犟，天生反骨，覺得接他爸的班顯不出自己能耐，不愿意活在父親的陰影下，所以德國學醫回來，一定跑來上海，起初我貝局長都強烈反對，但是他爺爺卻說，年輕人有夢想是好事，就叫他在外歷練歷練……”

    桃李媽的思路和她不在一個頻道上，聞言撇嘴：“你們家聰明是聰明的，讓兒子把家安在上海，將來我們娘家就成為帶孩子的主力軍了，你想做甩手掌柜，但是我們娘家也不一定就有空，我們平時也很忙的……”

    她話沒說完，貝母眉毛就已高高挑起，沖桃李媽上上下下打量片刻，片刻過后，才一字一頓說道：“這你放心，我們貝家的孩子，還輪不到別人帶。我們家阿姨一堆，就是我自己，也從事教育工作大半輩子?！闭f到這里，鼻子里又笑了一聲出來，“你作為外婆，一年過來欣賞個一次兩次，我們倒是可以允許?！?/br>
    兩個老阿姨各自使出平生絕學，你來我往過招，貝公子聽得渾身不耐煩，不停揉眉毛，搓臉。桃李拍他的手臂，他苦笑說：“我們中國人現在已經務實到這種無趣的地步了嗎？”

    桃李說：“今天這種場合，不聊這個你要她們聊什么？八榮八恥和美麗中國夢嗎？”

    貝公子煩躁：“偶爾聊聊歐洲主權債務危機和南非世界杯不可以嗎？”

    那邊廂，貝母已經講到：“……唉，反正我們家貝局長說，兒子想買哪里就買哪里，沒有叫他結婚還擠在小房子里的道理，所以上海買就買了，將來回蘇州后，這邊再看情況處理就是?！?/br>
    貝母有優越感也有表達欲，主要是對小貝心有不滿，借題發揮，嘮嘮叨叨講了半天，奈何桃李媽從始至終只關心一個問題，旁的一概聽不進去：“婚房，你們準備買哪里？”

    桃李聞言答說：“我和小貝上星期已經去看好了，就在人民廣場，購房合同也拿到了。那里交通便利，我們兩個人上班都方便?！?/br>
    桃李媽雖不大出門，聞言卻也一驚，心臟開始怦怦亂跳：“人民廣場？人民廣場得多少！”

    貝母慢條斯理道：“我們不太關心上海行情，不清楚現在是高是低，預算給了他們一千萬，小貝，你看中的那套，多少來著？”

    小貝說：“兩百平，九百多萬?！?/br>
    桃李媽倒吸一口涼氣：“九、九百多萬現金全款？！”再三確認，確定沒有聽錯后，手和腳瓜瓜抖，額上汗水嘩嘩流，也顧不上怪桃李先斬后奏了，壓低了聲音問她，“那么產證上，你的名字加上了伐？！”

    貝母聞言，挑眉冷笑，把手邊文件袋往桃李面前推了推：“對了，桃李，這個你看一下，我一個律師朋友幫忙起草的，正好今天大家都在，沒問題的話，你們等會把購房合同都帶上，我們順便去公證處，把手續辦掉吧。我和貝局長都忙，下次就不用為這個事再碰頭見面了?！?/br>
    桃李來前已經就此事和小貝開過會了。他跟家里抗爭，雖被允許結婚，但人家也不是傻地主，事事由著兒子cao縱，人家是有條件的。

    桃李來前已經想好，并作出決定，所以看到這份《婚前財產公證》時，內容從頭至尾瀏覽了一遍，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直接答說沒問題，公證處隨時去可以去。

    倒是小貝，低聲問：“你都不需要拿回去仔細看一看嗎？”

    叔叔眼尖，看見文件標題，最先反應過來，馬上拉桃李衣袖，給她亂丟眼色：“桃李，可別犯傻，我們先回去商議！”

    小貝也說：“這個不急，公證處不一定非要今天去?！?/br>
    桃李眼睛望著他：“沒關系的，錢我自己可以賺，我沒想過通過婚姻改變什么，但也沒打算為結婚犧牲什么。我只是為自己找個伴侶，僅此而已。我所看中的，只是你這個人，所以這樣最公平?！?/br>
    貝公子也是這樣想的，聞言自是欣慰：“我們倆好好過日子比什么都強，這些其實都無所謂?！?/br>
    一頓無滋無味的飯吃好，桃李媽心如死灰。心里明白哪怕再貴再好的房子都是人家的婚前財產，別說一千萬，哪怕一億，都不可能有自己的份了，夢想破滅，氣到暈厥，是男人扶回家的。

    第二回合，桃李媽慘敗。

    桃李媽回去四處打電話哭訴，罵桃李傻，罵毛腳女婿家太狠毒。于是沒幾天，全世界都知道了桃李簽了婚前財產公證，要嫁給有錢卻一毛不拔的蘇州女婿了。

    大mama聽聞后，不知何故，氣憤填庸，帶上大伯伯，親自跑來勸桃李：“你到底看上他們外地人哪一點??？將來搞不好還要跟去蘇州工作生活，哦喲，幫幫忙哦！那個鄉下地方誰要去啦！不要嫁去蘇州，趁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大mama手頭有好多門當戶對的上海男小孩，由著你挑，把姓貝的甩了，明天馬上相親相起！”

    小舅媽本來也一直支持桃李找外地人老公的，但得知小貝家開建筑公司并拿出一千萬現金，全款買了人民廣場200多平的江景大平層后，馬上收回了她的祝福，跳出來破口大罵：“他們家干的這事還能算是人嗎！逼你簽婚前財產公證，又不是什么香港李嘉誠那樣的豪門，也沒有人家徐子淇的闊太kpi，結婚多少年、生多少兒子就給多少錢的規矩有嗎！你簽了這個么，男的可以放心出軌，將來離婚啦轉移資產啦，一點約束都沒有！桃李你作為女方，萬一離婚，一點保障都沒有，虧也虧死了！這個婚我們不能結，誰結誰是戇度二百五！”

    她們這些人的話，只能使桃李媽加倍的煩惱。桃李這里，一邊嗯啊聽著，一邊與小貝有條不紊地籌備婚禮。

    桃李和小貝的婚禮如期舉行。地點在蘇州，因為貝家親戚朋友都在那邊。桃李家親戚少，連同事朋友加起來，也不過才三五桌人，于是小貝提議，干脆兩家并一起辦。

    結婚頭天，小貝安排了車輛，將女方親戚朋友以及自己的醫院同事們接到蘇州，入住舉辦婚禮的酒店，因為方便。貝家大手筆，五星酒店包了半個場，出來進去，幾乎都是他家的客人。

    婚禮當天，從早上起來化妝時起，桃李的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憑直覺，她就知道今天一天不會太順。

    桃李的伴娘有六七人，桃李媽什么幫不上忙，早起換上丈母娘的禮服后，就坐在一旁看熱鬧，小舅媽坐著陪她閑聊，順便向她傳授經驗：“孫子前陣子過百天，佳麒也搬了新家，婆婆叫老王帶上我去看看孫子和他們家的房子。我頭天打電話跟佳麒說自己過生日，他馬上送來一只紅包，一千塊錢。我拿這一千塊錢去老廟黃金買了一只兩克重的掛墜送給孫子，這樣自己不出一分錢，面子里子都有了。我教你，你們桃李這次……”

    化妝師及幾個伴娘聽得偷笑，桃李扭頭沖小舅媽沒好氣道：“比窮比慘還輪不到你來教！霍瘦姆媽一輩子沒輸過！你問問她，我這個獨生女結婚，她出多少嫁妝和紅包？！”

    面對一屋子人，桃李媽略尷尬，說：“零蛋?！?/br>
    第74章

    桃李媽愛面子, 看大家被自己一句“零蛋”驚掉下巴的樣子，有點下不來臺，心道婆家一毛不拔, 憑什么要自己出血？就翻了幾個不服氣的白眼。

    小舅媽被桃李搶白，心里也非常不舒服, 要是老早, 早跳起來罵人了, 但是現在她不敢，慢吞吞說：“我們老了不指望又兒子媳婦，反正我們只認孫子, 我能露面去看孫子已經很給那個外地女人面子了?！?/br>
    佳麒老婆抱著毛毛頭正要進房間來看新娘子, 聽見“外地女人”，趕緊低頭轉身走人。

    桃李卻冷笑：“騙來兒子生日紅包再去給孫子買見面禮的事情，全上海也就你想得出, 一千塊錢而已，講出去坍臺的好伐！自己真正生日是幾月份, 真當兒子媳婦不知道嗎, 都當別人是傻瓜嗎？不懂得給自己留一點后路的老人，看著很硬氣, 做出來的事情也精明，其實很戇的好伐！一家門托底棺材, 有點錢吃光喝光，不為兒女考慮一分一毫, 現在你可以硬氣, 那么將來呢？你躺病床上等兒子簽字動手術和媳婦喂飯的時候也能這么硬氣就好了！”

    桃李嗓門一響，小舅媽就縮了，嘴巴嘀嘀咕咕, 卻不敢反駁。小舅舅從小是家里的霸王，弄堂里的小流氓，父母寵，姐妹們寵，脾氣很大，被外甥女當眾刻薄奚落，連“托底棺材”這種話都出來了，也還是生生忍住，沒發一語。

    起初幾家親戚接受不了桃李比自家孩子混得好的同時，又嫁有錢人家出身的醫生老公這一事實，于是團結起來，千方百計阻止桃李與小貝結婚，未遂，態度又變，一齊貼了上來，好生巴結。

    現在一大家子，小到掛號開藥，大到住院開刀，都跑來找小貝給安排。小貝對窮親戚們客氣得很，有求必應，不論誰找上門來，都給安排的妥妥當當，就連大阿姨家的孫子上的一級公辦示范幼兒園，也是他找人給搞定的。

    桃李成為貝夫人還差臨門一腳，但已提前享受到了階層跨越的特權，與來自一眾窮親戚們的巴結和仰望。

    姆媽老早因為摳索性格，到哪里都不受待見，去小舅媽家幫干活時，到吃飯時間了，小舅媽一句“王麗芬你回家去吧，我們要吃飯了”，就把人給打發了。其他親戚對姆媽，也沒好到哪里去，對她大都是這種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態度。

    現在因為桃李，形勢來了個大轉變，家族里面，不論吃飯還是拍照，桃李媽都是穩穩的c位，成了眾星捧月般的存在。

    至于桃李自己，一開口說話，親戚們就安靜聽著，不敢有異議。

    桃李莫名其妙發火，當眾將小舅媽兩口子好一頓無情嘲諷，兩口子不敢出聲，倒是桃李媽聽不下去了，跳出來吵吵：“紀桃李你昏了頭了，今天小舅舅和小舅媽是來參加婚禮的親戚！是娘家貴客！”

    一家門里面，唯獨桃李媽一人，始終保持一顆本心，很好地詮釋了什么是富貴不能yin，威武不能屈。她從前對桃李和小貝什么態度，現在還是什么態度。至于貝家人，簡直不能提，一提她就來氣，一提她就想罵人。想要她阿諛奉承，就憑他們外地人也配？

    安妮這時拿了鏡子給桃李：“你自己看看自己?！?/br>
    桃李往鏡中瞄了一眼，昨晚沒睡好，又上火，臉上是濃妝都掩飾不了的憔悴。

    安妮勸她說：“今天怎么回事，大喜的日子，開心一點啦?！?/br>
    ***

    桃李結婚，姆媽沒有嫁妝，也無紅包，便是連被子床單也無一床，但她有價值千金萬金的金玉良言相送。

    等妝化好，婚紗穿好，一切準備妥當，小貝帶一群同事伴郎前來接新娘子，姆媽這時湊近，在桃李耳邊說了一句話：“記住，我們上海人嫁給外地人，是下嫁！我們和他們貝家，是門當戶對！”

    晚上七點，婚禮準時在酒店大廳舉行。

    婚禮是貝母策劃的，兒子兒媳只要出席便可。

    貝母與貝局長當年結婚，為大環境所限，只拍了一張黑白合照，給同事們發了點糖果，社會飯店里請親戚們吃了兩桌酒席。對此，貝母心里一直有缺憾，所以婚禮風格就按照自己的喜好，選了童話主題，因此酒店整間宴會廳角角落落都是粉嫩的場景，夢幻的風光，城堡式的裝飾，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適合童心未眠的自己。

    婚禮現場，小貝一度激動到泣不成聲。他先是鄭重感謝桃李愿意嫁給他，說他跟隨爸爸工作的調動，一直在各地跑來跑去，從高中時起，就去了國外讀書，這么多年來，因為學業太忙，很少有時間交朋友，也很少有人懂他，所以內心一直很孤獨，一直很渴望被愛，直到香港機場偶遇桃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冷寂了很久的心忽然一動，他明白是時候了，是時候組織一個家庭了，所以今天借著這個場合，他要感謝妻子愿意嫁他，愿意給他一個家。

    小貝眼淚水嘩嘩流，場下大家拼命鼓掌，為他的發言所動容，連站在旁邊的一堆伴娘小姑娘們也都跟著淌眼抹淚，感動得要死要活，覺得桃李真的是嫁對了人。倒是桃李自己，從始至終一直很平靜，她從小就屬于理智那一掛的，從來就沒有那么充沛的感情。而且，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婆婆貝母的粉嫩裝扮給吸引過去了。

    貝母向來氣勢凌人，但因為和貝局長的公務員身份，衣著打扮都相對低調，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當然也可以理解為受刺激了，所以怎么閃怎么來，怎么亮怎么整。把家里壓箱底的寶貝全部都披掛上陣了。桃紅色小禮服是跟兒子和桃李一起去香港采購的，璀璨華麗，價格不菲，一套頂新娘兩套，外加滿手的大戒指，尤其是兩只手腕，上面掛滿了粗細不一的鐲子，寶格麗滿鉆白金，寶格麗滿鉆玫瑰金，寶格麗滿鉆豹子頭，被婚禮現場的彩燈一照，閃瞎人眼。

    小貝和桃李在臺上根據司儀指揮，喝交杯酒，親吻，然后見縫插針回休息室換各式禮服，直到交換戒指等繁文縟節完畢，終于到了雙方父母發言的環節。

    貝母放眼望去，見左邊男方，往來皆鴻儒；右邊女方親戚那幾桌，大半是抖腿白丁。幾個下崗女眷不知道哪里批發來的旗袍，穿在身上，不合身，繃得一道一道的，跟朱家角名菜，扎rou似的?？此齻兡浅韵?，都自帶音效，離得這么遠，都能想象得出有多精彩：滋啦滋啦……呼啦呼啦……吧唧吧唧……咕咚咕咚……

    回頭再瞧瞧因為感動流淚半天，眼睛現在還紅著的寶貝兒子，裝扮成迪士尼公主的貝母還沒開口，心里忽然一陣發酸，兩行眼淚水控制不住地就流了出來：“各位親朋好友，各位來賓，各位母親，我跟你們講，你們家里養兒子的，隨便養養就好了，培養和富養沒用的，培養的再好，花再多心血，到頭來，被人家菜場里面賣餅賣菜賣魚蝦的隨隨便便都給拐走了！”

    全場嘩然，她的王子老公貝局長親自來勸說。司儀和小貝也上前來，欲要奪走她的麥克風。

    貝母手攥話筒不放，聲音更高亢：“自打生了這個兒子以后，我全身心都撲在了他身上！小時候有多難帶也就不去說了！他跟貝局長去上海讀小學，我過去伺候，停薪留職，三年！他去德國學醫，我不放心，又跟過去陪讀，停薪留職，四年！要不是因為他，我一個清華大學畢業生，這輩子的成就不可能只是一個小科長！可是又有什么用？我這個人要強，好強，對兒子對自己都要求嚴格，打從他一出生，我就投入了自己所有的精力，付出了所有的心血，結果呢，還不是敗給了來自菜場的橋洞選手！”

    貝母痛哭流涕，被小貝和貝局長半哄辦勸架下臺，司儀插科打諢，笑話說了一籮筐，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使全場氣氛緩和下來，接下來該女方橋洞選手上臺發言。

    貝家是大家族，家族里面擁有百度詞條的人物不少，且本地經營多年，政商關系交錯，酒桌開了六十來桌。橋洞選手剛剛在臺下開動腦瓜，悄悄計算了半天，酒席每桌15888元，六十來桌人，這得多少錢？毛一百萬！光酒席哦！本都收不回！對外人都這么鋪張浪費，對自家親兒媳卻來財產公證這一套，也就他們外地人想得出！拎不清，腦子有的毛??！

    橋洞選手上臺，放眼看向左邊，左邊都是男方親戚朋友，五十多桌，人太多，面孔和名字記不住，但都是各界要員，男人一律西裝領帶，女人一律濃妝華服，氣質面貌，與自家這邊，就是眼瞎，也能看出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橋洞選手一生從未經過這樣的大場面，被臺下幾十桌人齊齊盯著，感覺有點抖霍，一抖霍，提前背好的致辭忘了，回想半天，沒想出，于是扭頭，去看女婿，對小貝說：“小貝，今天是你心想事成的好日子，恭喜你啊，抓牢一只上海人，等于中獎八百萬！”

    ***

    婚禮一地雞毛，兩位親家母淪為笑談，她倆的事跡在親戚們中間傳頌多年，然而當天的婚還是結成了。

    桃李這天起跨越階層的壁壘，成為貝家一員。

    大mama在桃李結婚次日，特地打電話關照：“你這位婆婆，最好離她遠點，分開來過，才能長久相處。就算不得已見面，也多聽她講，少說自己。最后還有一句：做人，嘴要軟，手要硬?！本渚涠际切睦镌?，字字都發自肺腑。竟是推心置腹、真心實意地為桃李著想。

    桃李和小貝結婚，大mama早前沒少反對，一趟趟跑來勸分手，后來找小貝搞定了兩次早前排隊一天都掛不到的專家號后，現在是比誰都希望桃李能和小貝長長久久夫妻做下去。因為接下來自己和大伯伯的看病掛號，乃至小女兒桃生的工作，一輩子的大小難題，都指望在了小貝一人的身上。

    安妮也打了電話給她，一上來就先嘆了一口氣：“你的運氣可真不能算好，這樣的奇葩婆婆和媽都能叫你給碰上。不過話說回來，你和你媽都能和平相處，各式各樣的客戶同事們也都能搞定，婆婆應該也沒問題吧?！?/br>
    桃李與小貝的婚房買在了人民廣場。貝公子在婚姻和工作這種大事上不愿被父母cao控，但花起家里的錢來卻不帶眨眼的，家里給了一千萬預算，那么九百萬以下的房子他就不愿意去看。預算用足，新房購置好，另添置了些電器及所需小物件，最后只剩五十萬的樣子，順手給桃李買了一部代步小車。車子買好，自己連車牌照的錢都摸不出了，還要跟家里提，被桃李攔住，她自己花錢去拍。

    花了四萬塊請同事幫忙拍到車牌時，聽同事說前幾年只要幾千塊，桃李跺腳：“經理又誤我！”

    要不是小花棉襖助動車，她肯定老早就把車子買好了，幾千塊的牌照也拍好了。

    婚后，兩人平時上海工作，但每周末都要回一趟蘇州，看看爺爺，陪貝家人吃吃飯。這是貝家的要求。

    貝家在蘇州有幾處空關的房子，但是小兩口要住距離公婆家最近的一處，這套小點也舊點，但是貝母堅持，必須這里。為的是確保鎖定兒子的生活半徑，將兒子圈定在自己可控范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