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和南淮撕破臉了，想要見她怕是不可能了，更遑論幫她恢復記憶。

    雨越下越大，如瓢潑一般。

    正在此時，只聽一陣車轱轆碾地聲從身后響起。

    謝子風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回頭一瞧，看見從小巷深處駛來一輛馬車。

    車上懸掛著盞琉璃無骨燈，在這雨夜里甚是扎眼。趕車的人穿著蓑衣，戴著雨笠，瞧不清樣貌，只能看得出來是個個頭甚高的男人。

    馬車行到他跟前時，忽然停下，里面傳來個憊懶好聽的男聲：

    “敢問是謝公子么?！?/br>
    謝子風皺眉：“是又怎樣?！?/br>
    “是的話，請公子上車一敘?！?/br>
    男人有禮貌地邀請。

    “你是誰？”

    謝子風拳頭緊緊握住，問。

    “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

    男人笑了笑，道：“本官是夜郎西?！?/br>
    ※

    雷聲轟鳴，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打在車頂上。

    車內很寬敞，可是坐了兩個身量高大的男人，就顯得有些擠了。

    謝子風冷冷地瞥了眼夜郎西，這個人穿著身靛藍色燕居常服，外頭套了件薄如蟬翼的紗衣，頭上戴著方巾，手里拿著把鋼骨折扇，貌相清俊，倒是有幾分儒雅，只不過眼神卻含著抹狠厲，不是良善之輩。

    臉上和頭上又是雨又是血，謝子風想用袖子去擦，誰知衣裳全他娘的濕透了。

    “三爺若是不嫌棄，可以用本官的?！币估晌餍χ鴮⒆约旱陌咨磷舆f過去。

    “不必了?！?/br>
    謝子風冷冷拒絕，用手掌抹去頭上的血。

    “三爺真是條漢子，不拘小節?！?/br>
    夜郎西笑著贊賞，同時，細細打量謝子風，心里暗暗喝了聲彩，云州謝氏果然是世家大族，謝老三年紀雖輕，可舉手投足散發出的貴氣和文質風流，讓人心生喜歡。

    “本官在長安時就聽說謝公子是個文武全才，公子寫的律詩連陛下都贊不絕口，本官特特買了本公子的詩集，閑時飲酒，常翻來吟誦，只覺得口齒生香，讓人愛不釋手?！?/br>
    “哦？”

    謝子風斜眼覷向夜郎西。

    先前他游歷長安時，聽說過夜郎西大名，風流但不下流，很是討女人喜歡，但做起事來也是個辣手無情的主兒。

    “那大人最喜歡我的哪首詩?！?/br>
    謝子風直接問。

    “這，這……”

    夜郎西大為尷尬。

    他不過是奉承兩句，正常人順著臺階就下了，沒成想遇見這么個軸貨。

    夜郎西趕忙岔開話頭，笑道：“今兒令堂大壽，我家大人本來想著和公子說幾句話，誰知總不得空，這不，大晚上的還要處理政務，便讓本官同公子見一面?！?/br>
    “怕是左良傅那孫子不敢見我罷?！?/br>
    謝子風眼中的厭恨甚濃，破口大罵：“甭以為我不曉得他那點腌臜心思，也是個不讓陳南淮的下三濫?！?/br>
    “三爺好口才?！?/br>
    夜郎西偷摸瞥了眼趕車人，忍住笑，從食盒中取出一瓶上好的燒刀子，遞給謝子風，笑道：“公子喝點，暖暖身子?！?/br>
    謝子風接過，仰頭猛灌了數口，將酒壺扔給夜郎西，示意他也喝。

    酒上頭，謝子風索性把憋悶全都吐了出來：“既然喜歡梅姑娘，怎么能眼睜睜看著她在曹縣被陳南淮欺負，這下好了，讓她嫁給那么個混世魔王，如今他沒法子了，又開始私底下算計，還指望我去幫他對付陳南淮?！?/br>
    越想越氣，謝子風奪過酒，又灌了十來口，瞪著夜郎西，喝罵：“是不是左良傅廢了長寧侯家四少的手腳，太毒了吧?！?/br>
    “公子覺得是我家大人？”

    夜郎西笑了笑，嘩啦一聲打開鋼骨折扇，眉一挑：“這話誰說的，陳南淮吧?！?/br>
    夜郎西深深嗅了口燒刀子的甘醇，鄙夷道：“雖然左良傅那老狗渾身的毛病，小氣、摳門、陰險、毒辣，可倒也算條光明磊落的漢子，他還不至于為了爭風吃醋，和個毛都沒長全的小孩子過不去?！?/br>
    “那是南淮？”

    謝子風重重地錘了下大腿，咬牙恨道：“他又騙我?！?/br>
    “還有好多事你不知道呢?！?/br>
    夜郎西搖著折扇，冷笑了聲：“您的這位發小忒能干，怕來日魏王起兵連累到他，屢次用梅姑娘要挾大人幫他做事，前兩件倒罷了，這第三件著實過分。你當梅姑娘為何冒險讓荷歡聯絡你，但凡能和陳南淮過的下去，那她肯定就忍了，可是那小畜生觸犯到梅姑娘的底線了?！?/br>
    “發生什么事了?！?/br>
    謝子風忙問。

    “陳南淮想要個由朝廷蔭庇的新身份，還要云州今年兩稅的三成，他竟舍得讓梅姑娘陪左大人睡?！?/br>
    夜郎西湊近了幾分，挑眉一笑：“陳南淮有多貪婪陰毒，想來公子此番回洛陽，在路過曹縣時，必定聽過同行說過一兩句罷?！?/br>
    謝子風頭垂下。

    原來在洛陽亦發生了這么多的事，梅姑娘當真可憐。

    謝子風拳頭緊緊攥住，思量了半響，道：“我自會盡全力幫梅姑娘，不過我希望等梅姑娘病好后，左良傅能徹底地遠離姑娘，還她一份清靜?！?/br>
    夜郎西斜眼瞅了下那車夫，玩味一笑：“這是后話了，咱們眼前最重要的，就是解救梅姑娘出魔窟，幫她重拾記憶?！?/br>
    “要怎么做？”

    謝子風皺眉。

    夜郎西笑道：“梅姑娘之所以失憶，是因為被太醫院的原院判杜老先生在頭上扎了幾針，咱們只要想法子把梅姑娘請出來，讓杜老好生醫治，能不能恢復記憶，就看她的命數了?！?/br>
    “成?！?/br>
    謝子風點點頭，問：“你們聯絡好杜老先生了沒？”

    “這……”

    夜郎西面上尷尬之色甚濃，無奈一笑：“那老狗從前辦司禮監的案子時，為了搜集證據，把相關的人全都下了召獄，其中就有杜老?！?/br>
    “他用刑了？”

    謝子風大驚。

    “嗯?！?/br>
    夜郎西臊得耳朵發紅。

    “不愧是朝廷的鷹爪，連老人都不放過，呸！”

    謝子風啐了口，皺眉道：“聽聞杜老太醫門檻極高，輕易不給人瞧病，便是王爺也沒那么大的面子。陳硯松先前既能請得動他，想來現在也能。我過后裝個病，讓老陳幫忙給杜老下個帖子便是?！?/br>
    “也不行?！?/br>
    夜郎西嘿然一笑，嘆了口氣：“陳硯松父子耍弄了杜老，說要娶杜老孫女杜弱蘭，沒成想轉臉就悔婚，你那發小還恥笑杜小姐不貞潔，如今杜家恨透了左和陳，萬不可能給梅姑娘瞧病?！?/br>
    “瞧你們辦的好事?！?/br>
    謝子風指頭憑空點著夜郎西，白了眼男人，道：“那怎么辦，梅姑娘豈不是沒救了？”

    “公子莫急?！?/br>
    夜郎西輕按了下謝子風的肩膀，笑道：“去年公子在長安的酒樓飲酒作詩，遇著個男扮女裝的小姑娘，你們二人相談甚歡，喝了好幾壺酒呢?！?/br>
    “這你們都知道?！?/br>
    謝子風大驚。

    夜郎西傲然一笑：“天下就沒有羽林右衛不知道的事?！?/br>
    “這么說……那個小公子是？”

    謝子風心跳得很快，忙問。

    “不錯，正是杜弱蘭?！?/br>
    夜郎西點頭一笑，贊許道：“也是個奇女子啊，得了她爺爺的真傳，不光醫道方面天分極高，詩詞歌賦方面也頗精通，公子既和她有過一面之緣，求她準成?！?/br>
    “這沒問題，為了梅姑娘我萬死不辭?！?/br>
    謝子風飲了口酒，原本發悶的心口，登時松快了不少。

    正閑談間，馬車忽然停下了。

    謝子風皺眉，輕推開車窗往外瞧。

    此時雨已經小了不少，不遠處是個僻靜的小院落，匾額上提著“雅容小居”四字。

    漆黑的小巷忽然傳來陣腳步聲，只見一個身量窈窕的姑娘撐著傘，打著個小白燈籠，出現在雅容小居外頭，竟是陳南淮身邊的一等侍婢青枝。

    “她來這兒做什么?！?/br>
    謝子風皺眉問：“這雅容小居里住著是什么人?！?/br>
    “陳南淮的外室?！?/br>
    夜郎西頗有番看熱鬧不嫌事大，煞有興致地搖著折扇，看著謝子風英俊的側臉，笑道：

    “你這發小弄大了陸令容婢女紅蟬的肚子，不敢帶回家里，就養在外頭。他怕你同他爭梅姑娘，今兒上趕著在你娘跟前提親，想要你娶陸令容呢?！?/br>
    “王八蛋！”

    謝子風重重地錘了下車壁，不禁咒罵：“有梅姑娘這樣的絕色還不滿足，學著他爹成日家拈花惹草，臟不臟?！?/br>
    “公子知道就好?！?/br>
    夜郎西笑的很壞。

    “走了?！?/br>
    謝子風白了眼夜郎西，抓著酒壺，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