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何丹萍神色黯然,低聲道:“爹娘都知道你喜歡他,不過他是妖,當日許多人都親眼看見了的,你又是少陽派掌門人的女兒,若是與一只妖在一起,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你,更加笑話整個少陽派嗎?” 璇璣深深吸了一口氣,良久,才沉聲道:“娘難道以為我就是普通人而不是怪物嗎?” 何丹萍一下子被堵住,再也說不出話來。璇璣推開洞房門,又道:“不管他是妖還是人,我只知道他是禹司鳳。不會因為他不是人而笑話他,那等于是笑話過去的自己?!?/br> 門輕輕關上了,何丹萍在門外怔了許久,才緩緩搖頭,長嘆而去。 璇璣走進洞房,只覺入眼的全是喜氣洋洋的紅色,方才送玲瓏進來的女眷們應當已經散了,她那今天做新娘子的jiejie正倚在床頭發呆,蓋頭揪在手里,臉上居然有淚痕。 璇璣微微一驚,急忙過去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哭什么?誰欺負你了?” 玲瓏搖了搖頭,反手輕輕抱住她,顫聲道:“璇璣,我……我有許多話想和你說,兩年沒見了……很多話除了你我都不知說給誰聽……可是,現在見到你了,我卻不知怎么說……” 璇璣吃驚地看著她,半晌,玲瓏才垂淚道:“我……我這兩年幾乎每天都會夢到那個……那個烏童……很可怕,我簡直不知怎么辦才好。夢里我覺得他好可憐,心中無比后悔,醒來之后又覺得這一切太荒謬可怕……” “你……夢到他什么?”璇璣輕聲問著。 玲瓏輕道:“每次都是一樣的場景,我在一個湖里洗手,他從水里竄出來拉我下去……無論我怎么掙扎都沒用。你說……你說他會不會是陰魂不散纏著我?” 璇璣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放心,不會的。我上次去陰間,他早就被判官斷刑啦。你只是心神不寧一直想著他而已。時間長了你一定會忘記他的。乖,別哭了,新娘子哭起來就不好看了?!?/br> 她替玲瓏擦掉眼淚,忽聽她輕聲說道:“罷啦,不管他是纏著我也好,我對不起他也好,都是孽緣。我當年不該……如果早早自殺,也沒如今這么多煩惱?!?/br> 璇璣無話可說,半晌,玲瓏又道:“白天我腦子里只想著小六子,晚上做夢卻只想著烏童,我真是個壞女人?!?/br> “別這樣說……”璇璣還想再勸,忽聽門外一陣喧囂,看樣子是新郎和眾多賓客進來鬧洞房了。她捏了捏玲瓏的手,低聲道:“我一定會把這事弄清楚,如果是烏童纏著你,我替你解決!乖乖做新娘子,不要想那么多!” 玲瓏點了點頭,把蓋頭蒙上,璇璣急急推門出去,卻還是遲了,和走在最前面紅光滿面的鐘敏言撞在一處,她險些摔倒。鐘敏言急忙扯住她,滿身酒氣就笑問:“如何,悄悄話說完了?我們可以進去了?” 璇璣趕緊點頭。鐘敏言在她肩上一拍,又笑:“不知何時能喝到你和司鳳的喜酒?趕緊吧!”他簡直是春風滿面,笑吟吟地進了屋子,后面的賓客也適當地進去鬧一鬧,增加氣氛。璇璣見禹司鳳站在屋外看著自己,便微笑著走過去,問道:“司鳳,上回你們去陰間的那個指環還有吧?回頭再陪我去一趟陰間,好嗎?” 禹司鳳沒問緣由,直接點頭。 她要好好看看那烏童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七章 花開萬景(七) 正廳那里觥籌交錯,正是火熱朝天的時候,一干年輕人都跑去鬧洞房了,褚磊這些老一輩的便在席上飲酒暢談。見璇璣和禹司鳳來了,東方清奇第一個揮手:“小璇璣!司鳳!來坐!你這小丫頭,膽子可真大,一聲不吭跑出門,一去就是兩年,你爹娘擔心的頭發都白了!” 璇璣有些不好意思,端著酒杯只是笑。東方清奇又道:“今天你jiejie大喜,咱們撈著一杯喜酒喝。啥時候能喝到你和司鳳的喜酒呀?”說罷眾人都笑了起來。璇璣臉紅不答,偷偷那眼去看褚磊,不知他有什么反應,見他面上波瀾不驚,既不笑也不惱,心頭頓時涼了大半。 看來司鳳是妖的事情,他們還不能接受。旁人無關痛癢,自然能拿來開玩笑,但爹娘肯定不會贊成自家女兒和妖怪混在一起。想到這里,她不由如坐針氈,渾身都不舒服起來。 那有眼色的見褚磊的神情,便明白了,當即紛紛離開酒桌去別桌敬酒,給他們父女二人一點單獨說話的空間。褚磊端起酒壺,替禹司鳳斟了一杯酒,兩人默默無言地對飲了一杯,良久,褚磊才低聲道:“司鳳,離澤宮那里……”他的話沒有說完,但傻子也明白他的意思。 禹司鳳輕道:“晚輩已經不是離澤宮的人。以后也不會是?!?/br> 褚磊沒有說話,半晌,又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年輕人,就一直孤零零地漂泊下去?” 禹司鳳淡淡一笑,柔聲道:“晚輩于藥石一道頗有興趣,立志做個大夫?!?/br> 褚磊搖了搖頭,嘆道:“年輕人應當胸有大志,就算不能成就大業,至少也應當闖出個名堂來。與世無爭說穿了就是懦弱?!?/br> 這話說得甚是刺耳,璇璣險些把酒杯給捏碎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褚磊卻仿佛沒看到她一樣,完全不在意她的反應。禹司鳳在桌子下按住了她的手,輕輕拍兩下,以示安撫,面上卻不卑不亢,說道:“縱然是百年霸業,亦有油盡燈枯的時候。晚輩斗膽,竊以為人生在世,圖的不過是逍遙二字。晚輩并沒有雄心壯志開創第二個離澤宮,以后也不會有?!?/br> 褚磊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低聲道:“司鳳,我曾以為你是個能做大事的人?!?/br> 禹司鳳笑道:“前輩謬贊,大事小事,百年之后都是過眼云煙而已?!?/br> 褚磊似是有所觸動,想了一會,才道:“亭奴先生也是這樣說的,你小小年紀,卻這樣豁達,也不容易?!?/br> 說到亭奴,璇璣終于忍不住插嘴:“爹,亭奴在哪兒?怎么沒看見他?” 褚磊說道:“他一年前便離開了少陽派,據說是回歸東海之濱。我們見他去意已決,便沒有阻攔?!?/br> 東海之濱?是亭奴的家鄉嗎?原來他也走了。璇璣忽然感到一陣奇異的寂寞,騰蛇走了,亭奴走了,柳大哥也不愿來,看那怪異的樣子,大約也快失蹤到不知什么地方去。所謂大家永遠在一起,真的只是個夢想而已。 就像眼下熱熱鬧鬧的喜宴,無論大家怎么鬧,怎么歡暢,最后都會散席,回到自己的世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地,她的天地呢?璇璣抬頭看一眼禹司鳳,他正微笑地和褚磊說話。是了,她的天地就在這里,就是他。 她的心情突然又變好了,正要自斟自飲,忽聽褚磊說道:“璇璣,這次回來就不要走了吧。如今少陽派損失兩位七峰長老,派中其他人暫時沒有資質能夠頂替,我和其他幾位長老商量了一下,覺得你能力出眾,完全可以擔任七峰長老之一。你考慮考慮?!?/br> 璇璣驚得險些把酒杯給打翻了,指著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爹……你你是說我?我做七峰長老?!” 褚磊點頭:“你身負絕技,日后少陽派交給你我也放心。除了你,還有更合適的人選嗎?” 璇璣囁嚅道:“不……可是……我從來沒想過做長老……我、身負絕技什么的……我想自己根本不適合做長老……”她簡直不知道怎么說,說得亂七八糟。 褚磊道:“處世做人可以學,功力和天賦卻是學不來的。你出生前夜我做的那夢,果然預示著你身份不凡,將來必然有所大成,少陽派自然是要交給你才好?!?/br> 璇璣吃驚得話也說不出來。她要做七峰長老?成為少陽派的領袖人物?四處看看,這偌大的少陽派,以后由她來執掌?鬧洞房的那些年輕人回來了,很多人都在偷偷看著她和禹司鳳兩人,眼神怪異,目光一和她接觸,立即低頭或者轉身,裝出不在意的模樣。唯有杜敏行對她微微一笑,眉眼間甚是慈和。 在許多人心里,禹司鳳是妖怪,她也不是人。雖然他們都不說,但那天妖魔來襲的時候,她縱火御敵,不慎燒死了一個同門弟子是事實,無數人都親眼目睹的。人們總是會對擁有超凡力量的人產生畏懼排斥的心理,尤其是殺人者??v然親密的人不會在意,但其他人一定會不舒服。 她不想被當作一個怪物,更不想禹司鳳在眾人怪異的眼神中過活。 于是璇璣搖了搖頭,低聲道:“爹爹,對不起,我不能……” 話音未落,忽聽外面傳來一陣呼喝之聲,三人都是一驚,卻見廳內的賓客都朝外跑去,而方才還藍天白云的晴朗天氣,一瞬間竟變成了烏云密布,雷電交加。璇璣見那閃電似血一般紅,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拔腿便奔出去,褚磊和禹司鳳急忙跟上。 出的廳門,只覺狂風亂石撲面而來,那血紅的雷電夾雜著颶風,在峰頂肆虐。褚磊急忙吩咐弟子們將賓客請進大廳,將廳門關閉,另派其他弟子結成小隊,在七峰巡邏,一有可疑情況,立即前來通報。 匆忙間,雷電已經劈到頭頂,刺刺啦啦,好似聚集力量,在半空中閃爍,遲遲不落。璇璣眉頭緊蹙,盯著頭頂的烏云,它們驚惶地旋轉著,突然被無形的大手撕裂,露出藏在烏云后的一只天眼。又是天界的人來監視她?!璇璣正要御劍升空,袖子卻被褚磊扯住,他沉聲道:“別去!璇璣!不要和天作對!” 她吃驚地看著他,他又道:“不要和天作對!” 璇璣抽出手,低聲道:“我不作對,只是看看?!痹捯粢宦?,人已經飛至半空,崩玉在手上一晃,作勢要拋上去,那天眼果然瞬間便消失了。膽小鬼!她在心里罵了一聲,忽見四周雷電穿梭,好似一張血紅巨大的電網,將她網在中心,巨大的閃電蓄勢待發,一旦劈下,下方的正廳只怕立即便會煙消云散。 璇璣大聲道:“是誰來找我麻煩?用凡人來做威脅,太卑鄙了!” 話剛說完,只聽頭頂一個陰沉的聲音冷道:“天帝圣旨到,罪人!還不速速跪下接旨?!”璇璣急忙轉頭,只見周圍彌漫的烏云漸漸褪去,露出后面一個金甲巨人,橫眉冷目,威武不凡,手里端著一個金色的卷軸,想來就是圣旨了。 璇璣本想質問他,在凡間又是雷又是電又是颶風,到底想逞什么威風。然而褚磊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不要和天作對!她心中一凜,他到底是不同,竟猜到了她下界輪回的理由。不要和天作對,是要她這一世順從一些嗎? 她膝蓋一曲,跪在劍上,低聲道:“璇璣……接旨!” 那金甲巨人卻不念,傲慢又矜持地說道:“罪人!你的黨羽呢?速速叫來,一同接旨!” 璇璣有些惱火,一直被他罪人罪人的叫,不過她還是壓抑了怒火,沉聲道:“我沒有什么黨羽!一直都是一個人,你念吧!我聽著呢?!?/br> 那金甲巨人冷笑一聲,“鼠輩也敢與天斗!罪人接旨!茲有罪人褚璇璣,擾亂陰間秩序,勾結同黨,意圖謀反,即刻捉拿回天庭審問!并有金翅鳥柳意歡,鮫人亭奴,一犯下盜竊天眼之重罪,一犯下連坐之罪,即刻帶回天庭一并審問!” 璇璣大吃一驚,失聲道:“什么意圖謀反?!誰謀反?” 那金甲巨人將圣旨收回袖子里,傲慢地說道:“這個你得問問自己了!廢話不多說!好生上天庭辯解吧!”他取出捆仙繩,正要套住璇璣,不防她手中寒光一閃,快得驚人,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脖子上已經冰涼,被她用劍抵住。 他吃驚地瞪圓了眼睛,大約是從未遇到膽敢違抗上諭的人,臉都綠了,顫聲道:“罪人!放下劍!你好大的膽子!想被打入無間地獄嗎?!” 璇璣深深吸了一口氣,調整紊亂的思緒,她現在腦子里簡直是一團亂七八糟的漿糊。天地良心!她什么時候謀反了?難道說沒有殺死無支祁,甚至和他有說有笑就叫謀反?柳意歡偷天眼的事情就更奇怪了,怎么過了十幾年才開始算這筆賬?至于亭奴的連帶罪就最莫名其妙,他做了什么事情又是連帶罪? 她突然想到騰蛇的異常離開,心中有如電光閃過,大聲道:“你告訴我,騰蛇怎么樣了?!” 那金甲巨人臉色難看,厲聲道:“大膽妖孽!居然敢質問本官!”然而脖子上的劍又貼緊了幾寸,他深明定坤的厲害,只得說道:“……騰蛇與你有契約,自然早早就服罪了!他自己主動認罪,白帝又替他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休得意,與上界作對,抗旨不遵是什么后果,你很快會知道!” 璇璣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比他還難看。騰蛇那卑鄙小人!果然是嗅到危險的風聲,自己先逃走了!她從來不承望他能與自己共患難,不過遇到災難居然自己先跑,也委實太讓人寒心! 那金甲巨人見她半天不說話,又道:“對了,下界的時候,白帝讓本官給你帶話,你身為上界戰神,不得有私欲。此刻幡然醒悟也罷,倘若執迷不悟,金翅鳥禹司鳳也要一并問罪!” 誰知話未說完,璇璣卻冷笑一聲,他脖子上驟然一松,卻是她放開了他。崩玉在她手中飛速轉了起來,為她輕輕一拋,清叱:“起!斷!”它登時閃電般竄了出去,飛到半空,猛然伸長,“呼”地一聲,將困在她身體周圍的電網削斷。 金甲巨人見她如此厲害,駭得倒退數步,眼看便要隱入云端,誰知她忽而搶步上前,脖子上又是一涼,被她用劍抵住。他吞了一口口水,色厲內荏地問道:“大膽!你要做什么?!” 璇璣想了想,仔細整理了一下思路,才道:“我不會殺你,也沒有謀反。我想這事大概是個誤會。麻煩你回去通報一下,不用派人來捉我,也不需要用別人來威脅我。假以時日,我一定回天庭說個清楚!” 說罷將他一推,那金甲巨人就是再托大,也不敢逗留在此地了,立即收走雷電風暴,眨眼便消失在空中。 第二十八章 均天策海(一) 璇璣降下云頭的時候,發現正廳門口圍了許多人,見她下來,紛紛避讓后退,二師兄三師兄他們甚至低頭避開她的眼神,神情尷尬。她心中難受,咬了咬嘴唇。褚磊早已急問道:“什么事?!你怎的將天神趕走了?” 她本想講實話,忽而轉念想到這實話一說,只怕爹娘都要嚇個半死,在他們眼里,上界是永不可忤逆的,她不但抗旨不遵,還把傳旨的神官給趕回去,真正是大逆不道,于是話到嘴邊就成了:“……也沒什么,天神下界視察而已……” 褚磊明顯不相信,但她咬死牙關不說,他也沒辦法。正亂糟糟的時候,卻見鐘敏言和玲瓏兩人驚慌失措地跑來,連聲詢問發生了什么事。他倆在洞房花燭這等旖旎時刻遇到天神下凡,委實不容易了些,大煞風景。 璇璣忍不住“哧”地一笑,道:“沒事啦!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已?!?/br> 這當然不會是小事,簡直是大過頭的禍事,她自己都不知道把神官趕回去之后,天帝會不會勃然大怒,立即派上一群天兵來抓她,這一夜委實過得提心吊膽。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汗流浹背,一時忍不住想提劍守在半空,來一個她殺一個,一會又恨不得時光倒流,她乖乖跟著那神官去到天庭,省得給爹娘帶來無妄之災。今夜烏云彌漫,沒有月光,屋子里漆黑一片,這種黑暗簡直令人窒息。她將手指放在嘴里,用力去啃,完全無措。 窗欞上突然被人輕輕一敲,那一聲如此輕微,然而聽在她耳里卻像打雷一樣,她噌地一下跳起來,握緊崩玉,手心里汗水淋漓,心跳得幾乎聽不見呼吸聲。外面那人低聲道:“璇璣,你睡了嗎?”是禹司鳳的聲音。 她一聽到他說話,全身猶如虛脫一般,頓時軟了下來,掙扎著奔過去推開窗戶,不等他跳進來,便狠狠撲進他懷里,顫聲道:“司鳳!司鳳!” 禹司鳳緊緊抱住她,反手關上窗戶,將她抱上床,撫上她的臉,只覺她額頭上全是汗水。他低聲道:“是天界出事了?我看今天來的那金甲巨人是傳令官,官司傳旨報令,上界有什么旨意?” 璇璣心亂如麻,不知如何訴說,良久,才結結巴巴地將事情說了一遍,說到后來,忍不住哽咽失聲,輕道:“怎么辦?司鳳!我、我一個沖動就把他趕回去了!他們……他們會不會派天兵來抓我?我家人……會不會也連坐罪?” 禹司鳳將她的腦袋緊緊靠在胸前,柔聲道:“不會的,別亂想。上界不會胡亂懲罰凡人,你不用擔心少陽派的事?!?/br> 璇璣深深吸了好幾口氣,顫抖的呼吸才漸漸平靜。禹司鳳又道:“看起來,竟有點秋后算賬的味道,連亭奴也不放過,莫非是無支祁卷土重來了?” 璇璣搖頭道:“我……不清楚。無支祁不是還呆在陰間沒出來嗎?” 禹司鳳沒說話,不知想些什么,璇璣也不知該說什么,靠在他胸前,聽著他胸膛里穩重有力的心跳,似乎就是最大的安慰了。良久,他突然問道:“璇璣,自己前世的事情,還記得嗎?” 她愣了一下,點點頭,跟著又搖頭,最后低聲道:“有時候很清楚,想也不用想便知道來龍去脈??墒怯袝r候又覺得完全是陌生人的事情,和我沒關系……說不出是什么樣的感覺。倘若我不去想,它便藏在里面,好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旦去想了,便再也擋不住……那感覺……像……像……” 像決堤的洪水,無論如何也擋不住,一直沖過來,沖過來,將她這半生的回憶全部洗刷,她好像不是她,不知道是誰,有一種壓抑不了的蒼茫和暴戾的感覺,就像在身體里藏了一把鋒利的冷刃。于是她只有不去想,裝作不在意,一直告訴自己那是前世,那不是她褚璇璣,那些與她無關。 禹司鳳抓著她的肩膀,低聲道:“你記不記得自己當初為什么會突然犯錯被罰下界歷劫?” 璇璣努力地想了很久,終于搖頭:“不……我不記得。好奇怪,有些東西一下子就想起來了,有些卻怎么也想不起來?!?/br> 禹司鳳沉吟道:“我猜事情大約與你被罰下界有關。你不是說后土大帝他們一直等著你去殺無支祁嗎?了結這段因緣??墒悄銋s違背了天意,不知造成了什么嚴重后果,于是才有旨意來抓你?!?/br> 璇璣黑白分明的眼睛怔怔看著他,似是在努力回想,卻怎么也想不起來。禹司鳳摸著她的長發,柔聲道:“不用去想了,時候應當還未到。就算你這次抗旨不遵,上面也沒那么快來捉你。何況騰蛇在上面……” 話未說完,璇璣便沉聲道:“別提這個名字!我寧可從來沒認識過這么無情無義的人!” 禹司鳳有些默然,過了一會,才道:“他不是這樣的人,你應當比我清楚?!?/br> 璇璣又委屈又激動,想起騰蛇一聲不吭自己跑回天上認罪,將她撇下不管,連個警告都沒有,不由怒從中來;然而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他這兩年沒有任何怨言地陪她東奔西跑找禹司鳳,她失落迷茫的時候,都是他陪著自己,卻又恨不起來。 良久,她才恨恨出聲,嘆道:“算了……不管他是什么樣的人……反正他已經走了……” 禹司鳳突然想起大半年前那個火燒云的黃昏。騰蛇面色猶如冰雪,從認識以來,他從未有過如此正經的表情。進門劈頭第一句話就是:“老子要走了?!?/br> 禹司鳳以為他又打算出去找吃的,只隨意點了點頭,誰知騰蛇又道:“以后能不能見,還看天意。善自珍重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