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那幾人果然更加尷尬,閃過一絲愧色。被彈珠打中的那人頓了一頓,才啞著嗓子問:“你們怎么會來不周山?這里不是隨便來的!” 禹司鳳故意奇道:“咦?不可以隨便來?那你們是怎么進來的?” 那人啞口無言,旁邊一人厲聲道:“與他們說那么多干嘛?!反正其他四派遲早會被咱們鏟平!今日先殺幾個做彩頭!” 說完只聽金屬聲乍響,雙方都抽出了寶劍,互相對峙。璇璣手腳無力,自知不能幫忙,只得躲在后面。 那人猶豫了一下,才道:“不……不用了吧?他們都是小輩年輕弟子而已。雖然不知他們用什么法子來得了不周山……眼下不是動手的時候,先回去見堂主是要緊?!?/br> 后面那幾人甚是聽他的話,當即恨恨地收回了劍,轉身欲走,禹司鳳急道:“慢著!先告訴我,軒轅派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冷道:“與你們無關!今日暫且饒過你們幾個小輩的命,快滾出去!否則休怪我們劍下無情?!?/br> 若玉突然輕笑道:“才幾年不見,軒轅派說話膽氣壯了不少,如今有強魔撐腰,真是與眾不同?!?/br> 那幾人又露出一絲愧色,很顯然他們對自己與妖魔們合作的事實并不滿意,但必定上面有人強迫他們,所以無可奈何。 禹司鳳沉聲道:“外面都在傳言,軒轅派為妖魔一夜之間滅門,埋在派中的定海鐵索也被破壞……此話當真?你們如今,為何……做妖魔的裝扮?” 那人猶豫了一下,沒說話,后面有人道:“問這么多干嘛?!總之天下就是弱rou強食,你們其他四派不懂得為自己牟利,白白得了個修仙大派的名聲!須知只有力量才是最重要的!名聲再響亮,又有什么用?” 禹司鳳道:“我倒是明白了。想來軒轅派當真是與那些妖魔聯手,對不對?打不過他們,便跪拜求饒,求得他們收留你們來不周山,做人家的狗腿子,高興了便給根骨頭,不高興隨便拖出去殺……” 他這話說得極為刺耳刻薄,那些人哪里忍得,早已攻了上來。此舉正中他下懷,當即回頭叫道:“敏言!” 鐘敏言就站在旁邊,此時發力揮劍,必然能讓他們觸得霉頭,他的劍氣是相當厲害的。 誰知他卻一動不動,像個木頭人一樣站那里。禹司鳳大怔之下,那些人早已揮劍砍了上來,他只得拔劍與他們斗在一處。所幸這些人雖然裝扮成妖魔的樣子,卻沒厲害多少,劍法平平無奇,沒拆幾下劍招,便被他和若玉逼得手里的劍也握不住。 禹司鳳見他們要逃,當即追上去,抬手抓住一個,把劍架在他脖子上,厲聲道:“誰也不許逃!妖魔的巢xue在哪里?!快說!” 那些人看同門被抓住,只得停下來,道:“你這樣惡狠狠地相強,我們若是說了,你們去那里鬧事,我們也是個死。你不如干脆一人一劍,給個痛快的!” 禹司鳳倒沒想到他們會這樣說,一時有些發怔。一直站在旁邊的鐘敏言忽然開口道:“我們不去鬧事。其實我方才聽你們的話,有些意思。不錯,弱rou強食,軒轅派識時務為俊杰,與妖魔合作了。我只問你們,那些妖魔當真厲害如斯?” “敏言!”禹司鳳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鐘敏言神色只是淡淡地,并不理他。那人聽他這樣說,竟是有些松動的意思,便道:“自然是厲害的……莫說軒轅派,便是你們整個少陽集合起來力抗外敵,也抵不過他們。凡人本來就是眾生中最為脆弱的生靈,與天斗與地斗……那不過是修仙者的狂言罷了……” 眾人早就吃過那幫妖魔的苦頭,然而今次聽到他這樣說,還是忍不住心寒。 鐘敏言淡道:“難怪軒轅派退而求其次,大丈夫能伸能屈,倒也是好樣的。這樣,你們帶我們去總部,我有些話,想問你們的堂主?!?/br> 那人懷疑地看著他,似是想從他面上看出些什么來,但他一點表情也沒有,看了一會,他只得頹然道:“誘敵深入內部……這種事我不敢做。你們若是相強,便先殺了我吧!” 副堂主一向是個喜歡折磨人的魔頭,自己落到他手里只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死在這些人劍下倒還是個痛快。 鐘敏言笑了笑,道:“什么叫誘敵?我是敵人嗎?我聽你說得有道理,想見見你們堂主,何錯之有?其實你便不說,我也知道你們總部就在附近,我如今問,是給你個面子?!?/br> 禹司鳳見他說話閃爍其詞,心下暗暗吃驚,忽而轉念一想,登時明白他不愿硬來,如今是引誘這些人帶他們去總部,省的亂起殺戮,反而不好。他倒沒想到鐘敏言的腦子能想出這種計謀,心下不由偷偷稱贊,面上當即笑道:“不錯,倘若見了你們堂主,聊得開心,我們便加入又有何妨?說不定以后大家都是同伴,堂主又豈會懲罰你?” 那些人見他們前倨后恭,態度迥異,心下都是驚疑不定。然而對方厲害,自己實在敵不過,倒不如將計就計,把他們帶去總部,讓那些妖魔來對付。 想到此處,他們便點頭:“也罷,帶你們去也可以。但事先說明,副堂主脾氣不好,你們說話注意點,惹得他發火了,誰也別想活命?!?/br> 鐘敏言笑道:“這個自然。司鳳,你放開這位大哥,麻煩他給咱們帶路?!?/br> 禹司鳳立即將劍收回鞘,抱拳道:“得罪莫怪!” 那人摸了摸被抓痛的胳膊,回頭懷疑地看著他倆,低聲道:“你們……趕著送死,又是何苦?!?/br> 鐘敏言搖頭道:“兄臺此言差矣。我們要見堂主,自然是有理由的,相信這理由還不需要解釋給你們聽吧?” 那人再也不說話,走前面,回頭招了招手:“那就請隨我來?!?/br> 第三十五章 背叛(二) 鐘敏言雖然剛才說就算他們不帶路,自己也知道他們的老巢在哪里,但他其實也沒想到居然這么近,只不過是從樹林這里走出去,拐個彎,就到了。 那是一個方圓大約有半里的巨大洞xue,很夸張地鋪在地上張大嘴巴,里面黑漆漆,陰風繚繞,看不到底。任何人只要看到這個洞,一般來說是不會愿意靠近的。 那人在前面做個請的手勢,道:“就在下面了?!?/br> 鐘敏言更不懷疑,嗯了一聲就帶頭走了下去。璇璣見這里陰森詭異,心中不由發憷,輕叫一聲:“六師兄……” 誰也不知道那洞里有什么等著他們,或許是這些人騙了他們,里面藏著會吃人的妖怪在埋伏;也可能一群妖魔盤踞,進去就要將他們四分五裂……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分外可怖。 禹司鳳悄悄握緊她的手,低聲道:“下去之后記得路,若遇到變故,什么也別管,立即按原路逃出來,知道嗎?” 璇璣沉默半晌,才慢慢點頭,然而心中卻是打定主意,大家如果沒逃出來,她也寧可與他們死在一起。 禹司鳳是關心則亂,竟沒看出她在撒謊,當下安心地牽著她的手,與眾人一起進入了那個洞xue。 洞xue中有一道兩尺左右寬的臺階,勉強只容一人行走,越往下越是漆黑深邃,漸漸地竟一點光線都沒有了。禹司鳳拉著璇璣的手,一前一后走在最后面,只聽鐘敏言在頂前面說道:“沒有燭火嗎?” 立即有人應聲:“按說是不允許點燭火的,但諸位是第一次來,破例一下也無妨?!?/br> 話音一落,前方果然亮起了火折子,那些人隨身帶著松脂小火把,一人點了一根拿在手里,這洞中的崢嶸,到此刻才初現端倪。這個洞xue比先前在地面上看到的要寬廣上數倍,里面空間極大,洞壁上不規則從上到下排列著許多小山洞,每個山洞前都延伸出一條兩尺左右寬的石臺階,粗粗看來,竟不下于數百條,密密麻麻,猶如蛛網一般。 禹司鳳只當這里只有一條路,誰想里面景象居然大不相同,當即急急抬頭,只見那洞口已經遠的看不見了,自己腳下走的這條路也不知是第幾個岔道,先前想要記住來路的想法眼見是不可能實現的,心中便是一沉。 鐘敏言也有些意外這里的廣闊氣派,愣了一下,才贊道:“厲害!” 軒轅派幾人聽他的稱贊是真心的,也有些得意,笑道:“厲害的還在下面?,F在該明白他們絕不是烏合之眾了吧?” 禹司鳳低低冷笑,然而到底還是感到駭然。他們果然先前是太小看這些妖魔了。 鐘敏言淡道:“如今我才明白為什么軒轅派要投靠他們了,這樣的氣派,有條不紊,竟比五大修仙門派都來得規劃有致呢?!?/br> 那幾人也不知他的話是什么意思,只得訕笑幾聲,繼續往下走。 這里的道路岔道眾多,記了這條,就忘了那條,他們還繞來繞去的,很快璇璣就看花了眼,只得捏了捏禹司鳳的手,小聲道:“我……我記不得路了?!?/br> 禹司鳳一咬牙:“不用記!直接御劍往上飛就行了!” 這些道路就是設來迷惑人眼的,干脆不去看,只要御劍筆直地朝上飛,很快就能到洞口。只是不知道這些密密麻麻的道路盡頭的山洞里是什么物事,興許是通向別處的,也許每一個洞里都有許多妖魔守候著,隨時等候號令,出發攻向修仙門派。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單憑他們幾個,事先雄心壯志地闖進來說要搶奪玲瓏的魂魄,當真是癡人說夢。難怪柳大哥和亭奴他們分別的時候都一臉凝重神色…… 禹司鳳只覺冷汗順著脊背淌下去,又癢又麻。這里不亞于龍潭虎xue,此次跟進來,生死早已不由自己掌控。他心中有些后悔,不該貿然闖入。 回頭看看璇璣,她面上倒沒有任何恐懼的神色,只是怔怔望著那些山洞發呆。她的這種特有的鎮定令他稍微放下心來,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在這里轉了不知多少圈,最后那幾人終于停在一個山洞前,回頭說道:“這里進去便是了。但火把不可以再點?!?/br> 說罷當即熄了火把,閃身進入山洞。璇璣只覺禹司鳳手心中汗水淋漓,不由悄悄貼近他,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他渾身大震,竟是怔忡了很久很久,僵直的身體才慢慢松弛下來。 “你總是……這樣亂來?!彼?,喉頭卻是一辣,再也說不出話來。 一言未畢,眼前忽然一亮,竟是走出了那個山洞,對面一片豁然開朗,是一小片坡地。坡地上去是一座巖石的山,山體中央的石縫中,嵌著一座樓閣,角檐斜翹,飛閣流丹,十分精致玲瓏??瓷先ツ睦镉邪朦c妖魔巢xue的味道,竟分明是帝王貴胄休閑的別院。 軒轅派那幾人見他們看得入神,便得意洋洋地介紹:“這里曾是神荼郁壘休憩的小院,如今成我們堂主的大堂了?!?/br> 聽起來竟是神荼郁壘也不敢與那妖魔堂主相爭的感覺,真不知那所謂的堂主是何等人物。 巖石山上開了一條丈余寬的臺階,一直通向樓閣的大門,每隔十層便有四人提刀守衛,那莊嚴肅穆的氣派,絕不輸給少陽。 四人隨著他們上臺階,一直走到大門前,璇璣忽然微微一動,疑惑地左右看看——這個建筑,似乎有些不對勁,周圍好像被什么東西包裹住一樣,硬生生隔離出來,輕易進不去。 軒轅派那幾人通報了一聲,不一會,便從里面出來一人,著黑衣,腰上掛著白鐵環,璇璣和禹司鳳一看之下心頭大震,此人正是那晚在高氏山帶著畢方鳥追殺他們的妖魔首領! 那人顯然也認出了他倆,唇邊噙了一抹冷笑,丟過來幾枚指環,道:“副堂主在里面等候各位,還請各位戴上指環,隨我入內?!?/br> 璇璣見那指環漆黑沉重,像是玄鐵鑄就而成,其上密密麻麻雕刻著文字,約莫一寸寬,不由用手摳了幾下,只覺正反兩面都被刻了字,只不知到底是用來干嘛的。 “本堂周圍有結界守護,防止外敵侵擾。這指環便是信物,戴上它可以自由出入?!?/br> 那人說到外敵侵擾的時候,眼光不由自主掠過璇璣二人,可惜他二人反應平平,根本沒有任何心虛的表情。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退縮已經是不可能的,只有前進,看看那令人聞風喪膽的妖魔老巢究竟是何模樣。禹司鳳緊緊握住璇璣的手。正如她方才貼著耳朵低聲說的那一句:一起生,一起死。有對方陪在身邊,許下這樣的誓言,就算是死也沒什么好怕的了。 不錯,倘若連死都不怕,那世上又有什么地方不敢去呢? 第三十六章 背叛(二) 際遇是很奇妙的事情,往往會讓人在奇怪的時間,遇到奇怪的人。然后等過去很久了,再回頭看,才驚覺這一切的相遇,似乎都是老早就被一雙看不見的手安排好了的。所有的一切,都巧合得恰到好處,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在穿過大廳中長長的回廊之時,眾人一直都在猜測所謂的副堂主和堂主究竟是誰,會不會是認識的人。然而終于見到他的一瞬間,恍然大悟。 這個人坐在偏廳正中的椅子上,廳中兩排巨大的火把,火光跳躍著,在他臉上投注了搖晃的陰影。他神情專注得甚至帶了一些稚氣,低頭修著指甲。他的手修長而且蒼白,每一片指甲都修得干凈整齊,但他還是不滿意,手里拿著小刀,一點一點,很細心地刮著。 他的頭發也扎得十分細致,攏在后面,露出飽滿的額頭,沒有一點雜亂毛刺,和周圍一堆不修邊幅的人比起來,真是干凈又清爽。他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袍子,胸襟領口繡著大朵的茶花,如果不是在這個環境,這樣的氣氛,他看上去真像細雨橋邊,坐在酒館雅座中悠閑的富家子弟。 烏童。 這個幾乎被他們忘記的人,很突兀,也萬分自然地出現了。 帶他們進來的那人低聲道:“右副堂主,人帶到了?!?/br> 烏童輕輕“嗯”了一聲,隨意道:“請座,上茶。都是故人了,好生招待?!?/br> 立即有人請他們坐下,沒一會,就端上一壺好茶,沖出來清香四溢,和這個陰森的大廳真是格格不入。 沒人說話,很奇怪,居然沒有一個人先開口,大廳里的氣氛沉默到讓人尷尬。烏童仿佛一點也沒察覺,還在那里修整自己的指甲,頭也不抬。璇璣端起杯子,看著里面狹長的茶葉翻滾著,一時忍不住,開口打破這詭異的靜謐。 “怎么會是你?” 她這話問得更突兀。 烏童慢慢放下手里的小刀,抬頭望過來,眸光閃爍,璇璣頓時覺得仿佛是被一只毒蛇盯上了,背脊的寒毛一根根豎起來,直覺很危險。四年多沒見,他以前那種外露的尖銳譏誚似乎都被平靜圓滑的外表給吞沒了,那雙眼,像雪,像冰,然而冰雪的下面卻有烈焰在燃燒,令人悚然。 “是我?!彼掏痰嘏牧伺呐圩?,把指甲的碎屑撣掉,一面微笑,“說起來,我還要感謝少陽派對我的恩惠,出了五百金來通緝我,如果沒有你們的關照,烏童不至于有今日的地位。真是謝謝了?!?/br> 他一開口,那種刻薄陰狠便再也藏不住,一聲謝謝,像是刀尖刺過來一樣。 璇璣放下茶杯,冷冷看著他,單刀直入:“我知道了,是你把玲瓏擄走的,又抽了她的二魂六魄。你一直懷恨在心,時刻想著報復我們,卻又不敢正面和整個少陽做對,于是想到這么個下三濫的法子。令人不齒!” 這話說的十分不客氣,左右的守衛立即手扶寶劍,只待烏童一聲令下,便將這個出言不遜的小丫頭亂劍砍死。 烏童居然不惱,只是淡道:“褚小姐言重了,那點小事,我還不至于一直放在心上耿耿于懷。至于不敢和少陽做對么……”他嘿嘿一笑,森然道:“話不好說的太滿,褚小姐明白否?” 璇璣張口想反駁,卻被禹司鳳扯了一下手指,硬生生咬住舌頭。 “你應當是人?!庇硭绝P沉聲道,“既然是人,怎么會和妖魔共事?你沒想過將那妖魔放出來的后果嗎?” 烏童從鼻子里哼一聲,半晌,才慢悠悠地說道:“天下五大派,何等的名聲氣派,聯合起來對付我一個普通弟子,欲殺之而后快。那種被人逼到絕路上的滋味,想必你是沒嘗過。凡人要殺我,妖怪卻救了我?,F在再說什么凡人妖怪,不覺得可笑嗎?” 禹司鳳有些無語。當日五大派紛紛貼出通緝令,就為了捉拿他一個人,確實小題大做了。宮主也說過,若殺了此人也罷,殺不了的話,必然成后患。真讓他說中了,他確實成了后患,還是致命的那種。 場面上一時又尷尬了起來,若玉忽然起身,拱手笑道:“烏童先生的大名,在下早已如雷貫耳。先生這樣的人品,應當是明人不做暗事的。在下還斗膽請問一句,將玲瓏和陳敏覺抓來不周山,是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