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容谷主笑著搖頭:“是天上降的東西鑄的,卻不是石頭。若不是這事情記載于點睛谷歷年大事中,我們如今聽來,簡直是笑話。原來天上降下的不是石頭,卻是一柄劍,劍身巨大,上下灼灼其華,發出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視。太師祖以為是天神掉落的兵器,喜不勝收,本想將那劍當作自己的兵器,無奈他rou體凡人,用不得那劍。他舍不得那柄神器,便探訪五湖四海,名山大川,終于找到許多上等的鑄劍材料,連同那柄神器,一起在鑄劍天臺里熔了,歷時三年,造的兩柄劍,便是斷金與崩玉?!?/br> 眾人聽說這等奇聞,不由都怔住。東方清奇道:“那……天上掉下的,當真是天神所用的兵器?凡火如何能熔它?” 容谷主又道:“所以太師祖用了三年才鑄出兩把劍。他試了無數次,才發現昆侖山腳下采得的冰晶玉石與此劍相熔,大喜之下,便先鑄出了崩玉。待要鑄造斷金的時候,那柄劍剩的卻不多了,他只得添上其他材料,所喜鑄成了斷金。劍成之后,他自己試練,崩玉幾乎是那柄神器的精華所鑄,他自然鐘愛之極,奈何他卻用不了,最后只得把崩玉封起來,自己用斷金。他臨終之時,不知受了什么感悟,留下遺言,此雙劍本派弟子一律不得使用。既然太師祖如此交代,后代的掌門也只有將雙劍封在鑄劍天臺里。到了老朽這一代,弟子們都不知道斷金崩玉的事。我見那兩柄劍封在天臺里可惜了,派中也無人能用,便干脆趁著褚掌門喜得雙女的時候,贈給了他。想不到,這么多年都無人能使用的崩玉,居然在令嬡手上活了過來。太師祖九泉之下有靈,也當瞑目了?!?/br> 眾人紛紛贊嘆,如今才知道斷金崩玉居然有這般來頭,只是不知當日落在天臺上的神器,究竟是什么,莫非當真是天神掉落的兵器?他們修仙者,一生的目標就是修仙,但至于天神是如何模樣,誰也不知道,誰也沒見過。誰想世間當真有神跡,委實令人感慨萬千,頓覺一生的努力,沒有白費。 正在閑聊的時候,忽聽門外傳來呦呦的鹿鳴聲,緊跟著是守在門外的弟子們驚慌又尊敬的聲音:“掌門夫人!掌門他正在招待貴客……不便進入……” 話未說完,那嬌媚動人的聲音便響起,笑吟吟地,“什么貴客,難道連我也不能進去嗎?你們這些小弟子,真是好沒道理?!?/br> 東方清奇眉頭微微一皺,目光漸冷。褚磊幾人立即知趣地起身告辭,笑道:“路途遙遠,我們都有些乏了,明日再與島主痛飲三百杯!” 他大笑,將眾人送到門口。眾人只見門口站著一位白衣麗人,身旁依偎著兩只小鹿,在她手中要松子吃。她見眾人出來了,便微微一笑,輕輕一個萬福,柔聲道:“見過諸位掌門?!?/br> 那風把她的柔絲吹得凌亂纏綿,長袖廣闊,瞳凝秋水,當真美的令人無話可說。眾人雖知她身份特殊,生性狡詐涼薄,但見她這等可怕的麗色,縱然是穩重如容谷主,心下也不由自主地一顫,與她微笑抱拳,并不多言,各自告辭了。 東方夫人款款而上,身旁兩只小鹿也靠過來,圍著她呦呦叫,還要吃松子。 她笑吟吟地挽住東方清奇的胳膊,嬌聲道:“老爺你看我的耳朵?!?/br> 東方清奇怔了很久,這才微微一笑,攬住她的肩膀,看向她白玉雕琢出一般的耳廓,柔聲道:“怎么了?” 心中卻是冷冷一嘆。 第五十章 浮玉島(九) 東方夫人笑吟吟地,指著自己的耳朵,嬌聲細語:“你仔細看呀?!?/br> 東方清奇只得仔細看了看,沒發現任何異狀,“你要我看什么?” 她俏臉一板,有些惱怒:“你一點也不關心我!人家這耳朵上的明珠耳環丟了,還是你送的呢,就剩了一只?!?/br> 東方清奇這才發覺她那只耳朵上空空的,不由苦笑:“還當你要說什么。耳環怎么會掉?還記得掉在什么地方了嗎?” 東方夫人想了一會,才笑道:“前天還見著它呢,想必是我昨天去地窖里拿酒,掉在那里了。你陪我去找好不好?” 若放在從前,他早就喜滋滋地陪著夫人去了,今日不知怎么的有些呆滯,搖頭道:“我還有事忙。你自己去吧?!?/br> 東方夫人嬌嗔了一番,拽著他的袖子大發女兒嬌氣,誰知他竟仿佛忘了怎么憐香惜玉,輕輕在她肩上一推,淡道:“不要鬧,我有正經事要辦?!闭f罷他從腰間取下一串黑鐵鑰匙,遞到她手里,“你自己去找吧。離開的時候別忘了上鎖?!?/br> 她接過鑰匙,眼睛笑得彎了,亮晶晶,柔聲道:“放心忙你的去吧。我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孩兒?!?/br> 說完轉身便走,忽聽他在后面輕輕叫了一聲:“清榕?!?/br> “???”她回頭。 他沉默了一會,才道:“沒事,你……不要貪玩?!?/br> ※※※ 璇璣自從得了崩玉,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盯著它發呆,呆一會,然后傻笑,笑完了繼續呆。 禹司鳳這段時間與她朝夕相處,知道她發起呆來,什么人也不理的,所以也不去管她。他有自己的事情要煩,而煩惱的根源,就是藏在胸口衣袋里的那塊不死樹皮面具。 副宮主已經到了浮玉島,他沒有繼續逃避的余地,今天有借口不見,明天總要見的。他不知如何交代,對任何人,都無法交代。 不過現在杜敏行陳敏覺他們也來了浮玉島,就有人給璇璣捧哏了。陳敏覺見璇璣盯著崩玉傻笑的模樣,不由奇道:“小師妹這么喜歡崩玉啊,每天盯著看,難道是和它說話?” 璇璣笑了笑,在劍身上輕輕摩挲,半晌,才道:“嗯……不知怎么的,與它特別投緣,好像天生就該是我的東西一樣?!?/br> 陳敏覺笑道:“這樣可好,兵器就是要選自己滿意的。不過,你能做崩玉的主人,也讓我們吃了一驚呢?!彼仡^看了看杜敏行,又笑:“你不知道,大師兄也曾用過它一段時間?!?/br> 璇璣好奇地看向杜敏行,他微笑點頭,“師父曾取出這柄劍,讓我用??上业臍馀c它不合,同樣放不出劍氣,所以只好還給師父了?!?/br> 她聽說這么多人都用不了,只有自己能用,這下簡直得意的鼻子都要翹天上去,把崩玉來來回回摸了幾十遍,一點點小灰塵都不放過。 她隱約覺得,自己好像經歷過這樣的場面,手里的劍灼灼其華,寒氣撲面,她手里拿著白布,在上面反復擦拭。劍身往往被她擦得一塵不染。她每天都會擦,因為每天劍上都會凝結許多血跡…… 手下忽然一停,她回神一般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手里抓著袖子,做著同樣擦拭寶劍的動作。 璇璣不由覺得一陣恍惚。 陳敏覺還在又笑又說:“這次簪花大會小師妹還沒到年紀,再過五年,你和玲瓏師妹帶著斷金去參加,簪花大會大概就成了你倆的天下了?!?/br> 誰知提到玲瓏,不光他自己,眾人也都在心中暗嘆一聲。鐘敏言他們還沒來浮玉島,璇璣很清楚,他們來得越遲,就證明遇到兇險的可能性越大,可是自己又什么都做不了,干等的滋味實在難受。 最后還是陳敏覺受不了沉悶的氣氛,提議大家出去看看浮玉島的景色,眾人這才勉強收起擔憂的心情,璇璣和禹司鳳負責領路——他倆在島上鬼混了幾天,早已把島上的風景看了個遍,知道哪里最好。 “我帶你們去山上,那里簡直美極了,一望無際的大海。大師兄二師兄你們一定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地方?!?/br> 璇璣笑吟吟地對他們招手,耳后的一朵玉簪花還是那么鮮艷欲滴,絲毫沒有干枯的跡象。 當下眾人移步,隨璇璣二人往北面山上走。沿途只見鶴飛蝶舞,山上有廣闊的綠色林原,間或夾雜著五彩斑斕的野花,異香醉人,時不時還會見到幾群小鹿,或者小馬,有的吃樹葉有的吃草,見了人來也不怕,反而依偎上來舔手蹭腰,甚是親熱。 到了山頂,果然如璇璣所說,視野極其開闊,漫漫藍天,粼粼碧海,人身處其間,頓時感到自身的渺小,心胸一下子遼闊起來,仿佛全天下也沒有什么困難的事情。在廣袤壯麗的天地間,又有什么事情讓人掛心呢? 杜敏行贊嘆道:“以前也來過浮玉島,竟不知還有這等地方。你們倆真是發現了寶地?!?/br> 陳敏覺一個箭步踏上最高的大石,對著蒼茫的大海一個勁揮手,用力叫嚷著,聲音一下就被劇烈的海風給吹散了。他笑嘻嘻地回頭招手:“你們也來!有什么煩心事,就大吼幾聲,相當痛快!” 璇璣也學他跳上去,兩手圈在嘴邊做喇叭狀,一面用力大喊:“啊——!玲瓏!六師兄!若玉!你們早點來呀——!” 她吼得后背都出了汗,果然暢快淋漓,聚集在胸口的煩惱好像一下子全沒了。 禹司鳳見他們耍的好玩,也跳上去,手放在嘴邊,似是要喊什么,卻沒喊出來。他頹然放下手,任由海風將他長長的烏發沖刷搖擺著,只覺整個人都要被吹化在風中。 璇璣回頭對杜敏行招手:“大師兄你也來?!?/br> 他笑著搖頭:“不……我沒什么煩心事……” 當真沒有嗎?他垂下眼睫,興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陳敏覺和璇璣對著大海鬼喊鬼叫了半天,都累得滿頭大汗,肚子也餓了,正說要回去吃點什么,忽見山下徐徐上來幾人,都是青袍修羅面具,當頭那人手里還拿著一把羽毛扇,時不時扇兩下,很有些附庸風雅的味道。 禹司鳳一見他們,臉色登時巨變,默默地從大石上跳下來,迎上去跪下道:“弟子參見副宮主?!?/br> 那副宮主嘿嘿一笑,道:“你是司鳳?你的面具怎么又沒了,這回可別告訴本座你又遇到妖魔,面具被弄壞了?!?/br> 說完,他眼珠在山頂眾人面上一轉,最后定在璇璣臉上。他琢磨了一會,終于認出眼前這個如花少女,正是四年前當眾和宮主爭論的小丫頭。 這下他頓時了然,哈哈一笑,手里的扇子一擺,道:“原來如此,你運氣很好呀。是被她摘下了?” 禹司鳳頓了一下,才答了個是。 璇璣見這些面具怪人又來為難禹司鳳,趕緊跑過去,大聲說道:“你們又要怪司鳳不守戒律了對不對?他的面具是被我摘下來的,和他沒關系,你來責罰我吧!” 副宮主用扇子捂著嘴,低低笑了兩聲,輕道:“姑娘又不是離澤宮的人,本座豈敢責罰。唔,真的是你摘的……你摘的……”他忽然用力一拍手,大笑道:“摘得好!摘得好!司鳳,本座要恭喜你呀!面具能順利摘下,你可是離澤宮第一人?!?/br> 禹司鳳沒有說話。 璇璣聽他的語氣,不像上次那些人一樣惡狠狠地,便松了一口氣,笑道:“這有什么不順利的?隨手就摘下來了。這么說來,面具摘了也不是過錯?早知道我一見面就摘啦!何必還等那么久?!?/br> 那副宮主手里的扇子在面具上輕輕拍著,一直在笑,也不知是笑璇璣說話沒遮攔,還是笑禹司鳳終于能摘下面具。他雖然是個男人,但一舉一動和女人并無二樣,看起來很有些詭異。這次他捏著蘭花指,笑吟吟地說道:“要等那么久……不等時間長一些,怎么叫做苦盡甘來呢?拋棄故土的人,總是要受些責難的?!?/br> 他說的是什么意思?璇璣有些茫然。離澤宮很麻煩,規矩多,戒律多,連說話也不干脆,不曉得他到底在說什么。 副宮主又拿扇子扇了兩下,最后在袖子上一拍,道:“如今你也算圓滿了,這樣的跪拜大禮以后也不需要。起來吧。在外面生活可不容易,你自己要小心。日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難,雖然不能再回故土,但不要忘了離澤宮還在后面護著你?!?/br> 禹司鳳恭恭敬敬答了個是,慢慢站了起來。他顯然心神激蕩,雙手微微顫抖著,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 璇璣跑到他身邊,扶著他的胳膊,笑道:“司鳳,這下可好了,再也沒人會責罰你。你可以放心了吧?” 他扯著嘴角,勉強笑了一下,嗯了一聲,道:“副宮主,弟子告退了?!?/br> 他抓著璇璣的袖子,轉身就要下山,似是躲避什么可怕的東西一樣,忽聽那副宮主笑道:“誒,等等——瞧我這記性,總忘事。你那面具既然被摘了,留著也沒用,應當交還給離澤宮啦!” 禹司鳳渾身大震,猛然松開璇璣的手,眼怔怔地望著莫名的前方,良久,才苦笑道:“請副宮主恕罪,弟子在高氏山與紫狐搏斗的時候,面具被她搶走,丟下了深淵?!?/br> 他又說謊!璇璣茫然地看著他,心中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丟了?”副宮主的聲音升了一個調,眼珠子忽然骨碌碌轉了兩下,片刻,才笑道:“那也無妨,丟了便丟了吧。司鳳,說到底你還是離澤宮的人,和人家姑娘非親非故的,不好總跟在她身邊。你這便和我們一起吧,過兩天回一趟離澤宮,和宮主把事情交代一下,再出來也不遲?!?/br> 禹司鳳臉色灰白,死死咬著嘴唇,眼眸猶如最深的黑夜,望不見底。良久,方道:“弟子……遵命?!?/br> 璇璣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神情,仿佛是絕望與希望、痛楚與無奈nongnong地交織在一起,最后變成不知名的顏色,暈染在他眼眸里,深深地,仿佛要把人的魂魄都吸進去一樣。 她心中一驚,喃喃道:“司鳳……?” 他回頭,靜靜望著她。還是那種眼神,從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開始,他就用這樣的眼神望著她,那碧綠的青草,湛藍的天空,繁華繚亂的紅塵世間,他都不看??粗?,只看著她一個人。 臉上忽然一熱,是他的手撫了上來,手指猶如描繪最細致的瓷器一般,輕輕摩挲著她的眉眼紅唇,像是要把她的容貌用手來感受,印進腦海里。 “璇璣?!彼曇艉艿?,十分輕柔,就像三月天里的春風,“我暫時離開幾天。你自己照顧自己,知道嗎?要保重?!?/br> 她還是不明白,既然是要離開幾天,為什么他的眼神卻是訣別一般的深邃。 他忽然湊近她,嘴唇擦著她的耳朵,喃喃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要知道,做人是很困難的。但你……是讓我心甘情愿的人?!?/br> 他低頭在她面上輕輕一吻,像是咸澀的海風擦了過去。璇璣吸了一口氣,抬眼看時,他已經和副宮主下山了。 不能讓他走。 她心中突然猶如洪水爆發一般,起了這個強烈的念頭。 他若是走了,她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那個拈花微笑的少年,總是耐心與她說話的少年,偶爾會臉紅無語的少年,懂得很多很多她不知道的東西的少年。 不想他離開,真的不想。 杜敏行過來扶住她,輕嘆道:“璇璣,我們也走吧。你不要再干涉離澤宮的家務事了?!?/br> 她沒有聽到,只是輕輕推開了他的手,快步追上去,大聲道:“等一下!” 前面幾個面具怪人都停了下來,副宮主搖著扇子,吱吱呀呀,笑吟吟地說道:“姑娘,你又要像上次一樣來爭辯一番嗎?” 璇璣搖了搖頭,慢悠悠地說道:“不是。我是來告訴你們,我過幾天就去離澤宮接司鳳?!?/br> 禹司鳳渾身一顫,沒有說話。 副宮主轉了轉眼珠,還是笑:“姑娘呀,你也應當知道離澤宮的規矩了,女子可不好過去的?!?/br> “那我就在外面等!”她大聲打斷他的話,“總之他不出來我就等下去,等到為止?!?/br> 副宮主手里的扇子終于停止搖晃,隔著面具,他的目光猶如冷電,令人毛骨悚然。身后幾個青袍者立即就要上前,卻被他抬手攔下,低聲道:“姑娘,我沒有宮主的好脾氣。你莫要再爭?!?/br> 璇璣淡道:“我也沒有司鳳的好脾氣,你不要逼我?!?/br> “大膽!”后面幾個青袍者厲喝一聲,立即就要縱身上前。璇璣緊緊握住崩玉,只覺心神激蕩,體內的真氣仿佛與崩玉起了感應,在胸口一陣陣卷起浪潮,無邊無際。 “咦?!”副宮主奇了一聲,急忙抬手攔住身后的人。他怔怔地望著璇璣,從頭到腳,從發梢到指尖,好像她突然變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