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她被怪火燎了一下,又被一只妖踢中后背,暈了過去。最后勉強有印象,就是有人抱著她跳進湖里……是司鳳!一定是司鳳救她的! 璇璣飛快起身,不料右手和后背同時發作起來,痛得她胸口一窒,眼前金星亂蹦,差點一頭栽回去?;秀遍g,一眼看到洞xue角落那里趴著一個人,青袍烏發,正是禹司鳳。她顧不得渾身發疼,掙扎著跑過去,將他翻了過來。 禹司鳳的身體軟軟的,沒任何反應,璇璣叫了他半天,他也沒回答。 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顫抖著去抓他的手腕,摸索脈搏——她吐出一口氣,還好,脈搏還在,他沒死! “司鳳,聽得見嗎?” 她在他耳邊輕輕叫著,可他還是一動不動。他臉上戴著面具,看不見面容,璇璣心急,抬手就想去揭,忽然見到面具邊緣有紅色的痕跡,像是什么東西干涸了凝結而成的。 她用手沾了一些,放在鼻前一嗅——是血! 璇璣只覺心臟猛然掉了下去,渾身發冷,一時竟不敢去揭他的面具,只怕看到一張七竅流血的臉。他是不是會死?是不是受了無法挽回的重傷? 她渾身都抑制不住地發抖,眼怔怔地盯著那張哭泣的面具……不對,她記得司鳳的面具是一半微笑一半流淚的!她遲疑地伸出手,在那張面具上摸索,它現在卻變成了哭泣的,微笑的那一半消失了……只剩嘴角的一些些笑容。 “司鳳!”她尖叫起來,一把就將面具給摘了。 出乎意料,面具下的臉并沒有像她想象的五官扭曲或者七竅流血,那還是一張蒼白的面容,長眉入鬢,鼻若懸膽,正是她印象中四年前的那個冷漠高傲的少年。他長大了,脫離了少年的那種青澀,輪廓分明,像一株挺拔的蒼松或者青竹,正如鐘敏言說過的,看到司鳳那小子,總會想到一些很清雅的東西,大家都是人生父母養,人家咋就能長那么好看呢? 璇璣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下。他緊緊閉著眼睛,睫毛濕漉漉地貼在眼下,可能是撞到了鼻子,鼻血順著人中一直淌到鬢角,嘴角也有干涸的血跡。 他什么也沒變……璇璣又想哭又想笑,看他臉上那個詭異的面具,她以為他出了什么事。臭司鳳,什么也不告訴她,害她擔心的要死。 上下摸了摸他的胳膊和腿,確定沒有骨折之類的傷勢,想必他只是昏過去了,沒什么大礙。璇璣這才放下心來,忍著右手和后背的劇痛,在身上摸索,找出濕淋淋的手絹,替他把臉上的血痕擦干凈。 禹司鳳輕輕呻吟了一聲,茫然睜開眼,第一眼就見到狼狽不堪的璇璣,她蓬頭垢面,臉上全是水,也不知是汗還是哭出來的眼淚,這輩子也沒這么丑過。 “你醒了!怎么樣,哪里疼?”璇璣見他睜開眼,喜得又叫起來。 他怔怔看著她良久,忽然嘴角一勾,抬手在她臉上抹了一把,輕聲道:“璇璣,你怎么這么丑?!?/br> 璇璣一愣,卻見他掙扎著坐了起來,忽然捂著胸肋那里悶哼一聲,她急道:“怎么了?” 他搖了搖頭,“肋骨斷了,沒事……你幫我找些樹枝過來好么?” 她答應著,立即在洞xue里摸索著,找來好幾根濕淋淋的樹枝,堆在他面前,不由分說揭開他的衣服就要接骨。禹司鳳臉上猛然一紅,一把抓住,低聲道:“我自己來?!?/br> 璇璣見他面上紅若朝霞,還和小時候一樣容易害羞,不由笑道:“臉紅什么,大家都是朋友嘛!我幫你接更快一點?!?/br> 禹司鳳卻一呆,半晌,慢慢抬手,在臉上一摸,緊跟著變色道:“面具呢?” 璇璣舉起手邊的怪面具,笑吟吟地:“我早摘啦!我看上面有血,以為你受傷。是不是我又犯了你們離澤宮的規矩?” 禹司鳳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好像在看一個怪物,喃喃道:“你……你能摘下來?” “這有什么不能的,一張面具而已嘛!” 他眼怔怔地看著她,也不說話,璇璣終于被他看得心里發毛了,小心翼翼把面具還給他,輕道:“我……我是不是做錯了?” 他還是不說話,璇璣急道:“你……你看,我就是個豬頭!總是做錯事,不是忘了給你寫信就是犯了你們的規矩!你罵我打我吧!別在那里生悶氣……” 禹司鳳忽然搖了搖頭,長舒一口氣,眉眼猶如春花初綻,忽然笑了開來,平白無故為這陰暗的洞xue增添無數明媚顏色。 “你……”璇璣有些看癡了,忽然忘記自己要說什么。 下一刻,忽然被人抱在懷里。他緊緊抱著她,低頭在她亂蓬蓬的發上一吻,良久,才低聲道:“我沒有生氣,我是太歡喜?!?/br> 第三十九章 司鳳的面具(二) 面具被她摘掉了,怎么反而歡喜?璇璣想起四年前他面具掉落的事情,那時候他可是沮喪的要命啊,還為了這事被他們那個可怕的宮主責罰。 她微微動了動,禹司鳳立即放開她,在臉上抹了一把,幽幽笑道:“抱歉,一時興奮?!?/br> 璇璣不解地看著他蒼白的臉,那一雙秋水般澄澈的眼比四年前還要明亮,專注地看著她,她一時竟被看得心口一窒,想了半天,才想到自己要說的話。 “我擅自摘了你的面具,你們宮主是不是又要怪你?上回……他有責罰你嗎?要不你還是戴回去吧,我、我就裝作什么都沒看見?!?/br> 她蒙上眼睛,一付掩耳盜鈴的樣子,惹得他哈哈大笑起來。璇璣茫然地放下手,怔怔看著他,他慢慢停了笑聲,眼睛微微彎著,抬手在她亂七八糟的頭發上摸了摸,道:“我沒事,他不會再責罰我。以后……也可以不用再戴面具?!?/br> 那又是為什么呢?璇璣想不通,他那個面具,太奇怪,好像自己會變。她總覺得那有些不良的意味,可他什么也不說。 禹司鳳自己將面具拿起來,放在手里摩挲了一下,有些不舍的味道,仿佛是要丟棄多年的老友一般,手指在邊緣眷戀地滑動著,一面輕道:“這個面具,是用昆侖山不死樹的樹皮做成的,靈力充足,一旦戴上去,尋常人再也取不下來?,F在取下,正是時候……” 他將面具一翻,指著它,又道:“你看,它是不是在笑?” 璇璣盯著看了一會,搖了搖頭:“沒有啊,它是在哭?!?/br> 禹司鳳笑道:“先前是哭,但眼下被你摘了,自然是笑的?!?/br> “不……它是在哭啊……”璇璣為難地說著,那面具明明是苦著臉,一付流淚的樣子,哪里是笑。 禹司鳳呆滯了一下,自己低頭仔細看去,果然那張不死樹皮的面具,一付欲流淚的悲哀模樣,兩邊嘴角都是耷拉著,眉頭緊鎖,絲毫沒有半點笑意。 他自己也摸不著頭腦,只是用手不停地摸著那耷拉下來的嘴角,仿佛要把它捋上去,讓它變成笑臉。 “……奇怪……”他低聲說著,“從來……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過。怎會這樣……怎會這樣……” 璇璣見他方寸大亂,不由急道:“司鳳……它要哭你就讓它哭吧……你、你別管它了,反正只是一個面具而已?!?/br> 禹司鳳臉色蒼白,低聲道:“它不只是普通面具……它……為什么被你親手摘下了,它還在哭?” “司鳳?”她不曉得怎么安慰。 禹司鳳怔了半天,終于還是頹然嘆了一聲,抿著唇,輕道:“這面具,是專門為背棄離澤宮第十三戒的弟子準備的。戴上之后,除了自己,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摘下。它會慢慢變成哭泣的臉,除非被那個人摘下了,否則它會一直哭,直到……” 直到什么?璇璣緊張地看著他。 他卻不說了,怔怔將那個面具翻過來掉過去又看了好久,這才小心用布包裹起來,塞進袖子里,抬頭對她微微一笑,柔聲道:“沒什么,離澤宮的小小懲罰而已。既然面具已經摘掉,也就不必想那么多。你放心吧?!?/br>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從以前開始就是,只要他不想說的,那就絕對不會說,任何人也問不出來個結果。他既不說第十三戒是什么,也不說那面具又哭又笑意味著什么,璇璣自知問不出來,只能陪著他一起發呆。 禹司鳳自己沉吟一會,臉色很快就恢復如常,先從自己腰后的描金皮囊里取出繃帶,全部都是濕淋淋的,展開鋪在地上,又挑了兩根最直的樹枝,對璇璣招手,“過來,我替你接骨包扎?!?/br> 璇璣乖乖的把右手給他,嘿嘿傻笑,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右手骨折?” 他垂頭細心地替她對準斷骨,秀長的睫毛忽閃,耳邊聽得她呼痛,于是輕道:“忍著點,馬上就好?!?/br> 過一會,又道:“你當時受傷,我自知對付不了那些妖,于是帶你強行跳進湖里。隨著湖底的暗流往下,上岸的時候沒注意,踩進這個洞,就摔下來了。你的胳膊撞在地上,又不能動,一定是骨折?!?/br> 說話間,他已經手腳麻利地替她接骨包扎,用兩根樹枝緊緊縛起來,確保不會掉下來,這才滿臉大汗地松手。 他自己肋骨也斷了,還撐到現在。璇璣無奈地看著他,他又不給她動手替他接肋骨,難道就呆呆在旁邊看著?她把手絹拿起來,輕輕替他擦汗,見他時不時抬頭對自己微笑,她忍不住說道:“我還以為我們會死,原來還活著?!?/br> 禹司鳳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替自己弄好斷了的肋骨,又疼又累,渾身都是汗。他躺回去,望著頭頂遙遠的洞口,輕聲道:“只要活著就有希望。眼下先在這里養傷吧,水袋里還有水,足夠撐幾天的?!?/br> 璇璣無事可作,后背也疼得厲害,便跟著躺在他身邊,兩人一起無所事事地看著明亮的洞口。忽然覺得有人在看自己,她轉頭,就對上禹司鳳含笑的雙眸。 “我臉上有什么不對嗎?”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女孩子都是注重容貌的,她也不例外。 他笑著搖頭,大概是牽動了傷口,疼得又是汗水涔涔。她從來都是一付風輕云淡,干干凈凈的樣子,白衣烏發,膚色如雪,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仙。這會天仙掉在地上,落了滿身泥污,頭發也像鳥窩一樣,臉上還有一道一道的泥濘,說真的,剛開始看到還真讓他嚇了一跳。 但不知怎么的,忽然覺得又與她接近了一些,想到自己是第一個見到她這般不修邊幅模樣的人,他有些喜悅。 有人說過,衣冠楚楚永遠只能打動陌生人,不修邊幅才是親密的象征。他在不自覺中,又靠近了她一步,那曾經在舌尖心底虛幻的身影,終于落實成rou身了。 “璇璣?!彼銖姕愡^去一些,兩顆腦袋幾乎要撞在一起,“你餓嗎?” 他不說還好,一說她就餓了,捂著空空的肚子,垮下臉看他,點了點頭,“餓了,不過這里也沒吃的呀?!?/br> 他瞇著眼睛笑,抬手在皮囊里掏啊掏,掏了半天,終于掏出一顆水淋淋的饅頭,塞進她手里。 “喏,沒什么好東西,只有前天剩下的一顆饅頭。你吃吧?!?/br> 她把那顆饅頭放在眼前,瞪著看了半天,好像它不是一顆饅頭,而是一朵花。最后她伸手把饅頭扯成兩半,一大半給他,一小半自己塞嘴里。 “你也一起吃?!彼f著,肚子餓的情況下,水淋淋的饅頭都覺得無比甜美。 可他卻不吃,只是撐著腦袋看著她,目光如水,良久,見她不解地望過來,他便咧開嘴,很挑剔地笑,“我可吃不下這么粗糙的東西,饅頭我只吃永芳閣的?!?/br> 他未免也太大少爺了吧……這么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哪里來的什么永芳閣rou饅頭。 璇璣一賭氣,把饅頭搶過來自己全吃了,噎得直打嗝,最后好容易伸直了脖子,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很認真地對他說道:“你知道我現在想吃什么嗎?” “什么?” “上回玲瓏他們下山,買了晴香樓的糟鴨掌,好吃的我三天都吃不下其他東西?,F在我好想吃啊?!笨谒家飨聛砹?。 “這算什么,你知道六鳳齋的桂花蓮子羹嗎?那才叫一個香甜滑糯,聞一下香氣就算你吃再多東西,也忍不住犯饞?!?/br> “啊,我還想吃桃仁山雞丁?!?/br> “那我要八寶鴨子?!?/br> “我還要……烤鹿rou?!?/br> “那我再要一份牛rou面?!?/br> 兩人突然很熱衷地說起各地美食,在這么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最后說得口水泛濫,肚子叫得更厲害了。 璇璣嘆了一口氣,閉上眼,喃喃道:“我現在……就算只有豆漿油條,也是好的……” 禹司鳳等了很久,見她再也不說話,轉頭一看,她已經睡著了,鼻息香甜。他垂下眼,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終于忍不住,湊過去輕輕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璇璣……”他輕輕叫著這個名字,聲音在空曠的山洞中回響,也在他舌底心頭,一圈圈蔓延開。 第四十章 被破壞的鐵索 鐘離城有一家遠近聞名的食鋪,叫做和善堂,每天在他家買rou饅頭的客人可以從街這頭排到街那頭,生意好的同行都眼紅。 往常他家卯時左右就開門了,幾個大蒸籠放在門口,熱氣騰騰,rou饅頭的香味滿城的人都能聞到??山袢沼行┎煌?,都過了辰時了,排隊的人在這條街打了好幾個轉,也不見他們開門,有好事的人便過去使勁敲門。誰見過有生意不做的商家?太沒道理。 沒過一會,老板便擦著滿臉的汗,鐵青著一張臉,出來賠笑道:“抱歉……諸位,今日小店的饅頭不知被何人全部買走了……各位請去別家買吧?!?/br> 眾人一聽有人把rou饅頭全買走了,都只得嘟嘟噥噥地走開。 那老板自己也是十分無奈,聽小二說,一大早剛開門,蒸籠還沒架上呢,就有兩個身影旋風一般地過來,一人搶走一個蒸籠,掉臉就跑,簡直窮兇極惡。小二嚇得呆了,只當遇上強盜,正要嚷嚷,卻見迎面丟過來一錠銀子,足有五兩重,他一把抓住,就聽前面那兩個強盜叫道:“rou饅頭我們全要了,抱歉啊?!?/br> 小二說那兩個人身影如同鬼魅,根本看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那老板在鐘離城經營十幾年,哪里遇過這種事情,聽說有些地方會有狐仙顯靈,拿走凡人的吃食衣物,而且會留下錢財,想必那兩個搶走rou饅頭的,也是狐仙吧?呃……餓昏頭的狐仙。 至于那rou饅頭,此刻都已經進了兩位“狐仙大人”的肚子里。 璇璣埋頭使勁胡吃海塞,噎得都要岔氣了,還舍不得丟,旁邊的禹司鳳比她好不到哪里,一手拿倆,吃的時候眉頭都不皺一下。 他倆委實是餓慘了。先時兩人都受了傷,動彈不得,在那個連蝸牛青蛙都沒有的洞xue里足足餓了五天,除了水什么別的都沒有。后來璇璣的內傷恢復,就出洞摘一些野果回來吃。沒辦法,他倆身上的火石都被水沖走了,洞里又潮濕,沒辦法生火烤東西。到最后兩人把野果吃到惡心,璇璣餓綠了眼睛,差點要捉螞蟻來吃,還好禹司鳳留著一些理智,傷好之后立即拽著她御劍飛出洞口,直奔鐘離城,一大早趁人家店門還沒開,搶了rou饅頭就跑。 鑒于他們倆現在的形象實在是不適合見人,已經和野人差不多了,為了不嚇壞城里的人,只得御劍飛回深山老林,就著泉水把兩蒸籠的rou饅頭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