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他沒說話,只是將衣帶解開,脫去血跡斑斑的外套,若玉把腰上別著的葫蘆遞給他。他一把將塞子拔下,對著胳膊上的傷口倒下,里面流出來的水帶著一股辛辣的酒氣,一澆在傷口上,他便疼得一顫。 玲瓏見他們行事古怪,一個用酒沖洗身上的血跡,一個用判官筆在地上走圈,畫出后天八卦的圖形,不由奇道:“司鳳……這是要做什么呀?” 若玉輕輕把手指放在唇邊,打個噤聲的手勢:“不要說話,看著就好?!?/br> 禹司鳳將一葫蘆的酒液都倒光,反手將葫蘆丟給若玉,右手握劍,面向正南方。刷地一聲,劍走偏鋒,踏上震位。 眾人只覺他身形詭異,似舞非舞,在八卦各宮進退有致,忽而旋身,忽而揮劍,全無章法,然而行動間又瀟灑異常,都有些看呆了。 乾宮開天門 兌卦統雄兵 巽風吹三樂 震動五雷兵 艮寅塞鬼路 坤地留人門 坎水涌波濤 離宮架火輪 禹司鳳在后天八卦中左回右旋,一步三顫,衣衫在空中獵獵作響,恍若游龍。忽然清叱一聲,念道:“行壇弟子入中宮!”緊跟著身形一閃,翩若驚鴻,從坤到艮,定睛再看時,他已站定在八卦中位。 踏九州,踩九州。 踏到黃河水倒流! 他猛然停住,汗水涔涔而下,身后的白衫早已濕透,忽而脫力,跪在了地上。 璇璣和鐘敏言急忙上前攙扶,他卻擺了擺手,半晌,才道:“我看到躲在后面的cao控者了?!?/br> 眾人都是訝然,他指向正南方,“在那邊。海碗前山,半山腰的山洞里?!?/br> 說完,他再也無力繼續,直接躺在了地上,大口喘氣。 第十六章 瞿如的真相(三) 由于禹司鳳幾乎脫力,連劍都握不穩,很顯然是無法繼續追查了,于是眾人便商量著留一個人在這里照顧他,剩下的去海碗前山,調查cao縱瞿如的人。 禹司鳳累得說不出話,鐘敏言儼然就成了小頭目,他一本正經地吩咐著:“璇璣你留下照顧司鳳,若是他能動了再飛來援助我們。若玉,咱們好好計劃一下待會的行動順序?!?/br> 若玉點了點頭,一旁的玲瓏也不甘示弱,搶著說道:“我要打頭陣!好好看看是什么人干下這等可惡的事情!” 鐘敏言看了她一眼,在肚子里暗暗嘆一口氣,面上卻和顏悅色地道:“你是女孩子,不可以在第一個。萬一出了什么事,我會……我怎么和師父交代?” 女孩子怎么了?!玲瓏最恨別人看不起自己,動不動就用男女之別來把她劃分到弱者那一邊。正要和他爭辯一番,卻見他神情溫柔,大有憐惜容忍之意,那火氣哪里還發的出來,早變成了滿臉的桃花色,囁嚅了半天,最后默認了。 一直在旁邊裝啞巴的陸嫣然忽然噯喲一聲,軟綿綿地嘆道:“還是我留下照顧司鳳吧……方才似乎岔了真氣,胸口有點疼呢……” 玲瓏白了她一眼,冷笑道:“這就岔了真氣,浮玉島的功夫不過如此嘛?!?/br> 陸嫣然本想找個借口留下來和禹司鳳單獨相處,誰知立即被玲瓏嘲笑一通。她別的毛病倒也罷,唯獨聽不得別人說浮玉島如何不好,當下把臉一板:“我沒事!去就去!這次教你好好見識見識什么叫真正的劍法!”言下之意剛才和她斗的時候,沒有使出真正的本事。 你就吹吧!玲瓏懶得和她做口舌之爭,又翻了個白眼。 有時候,女人之間的斗爭更加殘酷刻薄。鐘敏言和若玉互看一眼,紛紛在心中確定了這個想法。 “我們先去了,璇璣,你好好照顧司鳳。如果沒有意外,我們會在子時左右趕回來。要是出了意外,我們會放信號,見到信號……你就帶著司鳳趕緊回趙家莊,千萬別強撐著過來,知道嗎?” 鐘敏言語重心長地交代了一番,也不管璇璣是搖頭還是點頭——反正在他眼里都沒差,她肯定是聽了就忘的。 四人這才御劍往前山飛去,留下躺在地上半昏半睡的禹司鳳,還有捂著傷口發呆的璇璣。 此時夜已然深了,月色如水,透過光禿禿的高高的枝椏,流淌了一地銀白。地上堆滿了瞿如們四分五裂的尸體,還有大片大片的鮮血干涸在地上,很快就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這幅景象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人感到愉快的。璇璣覺得寒意滲人,方才匯聚在胸口那股浩浩蕩蕩的真氣,這會好像跑的沒影了。她茫然地對著月光伸出手,指尖慘白,再也沒有方才銀色的光輝。 她記得學仙法的時候,狀態最佳,真氣充沛之時,也不過能喚出三四條火龍,那已是極致了,往往要休息好幾天才能復原。方才……她真的叫出了十幾條巨大的火龍?那不是在做夢吧? 要是師父知道她今天這樣出風頭,只怕會樂得跳起來,她總算也出息了一回,雖然還沒搞清到底是怎么出息的。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微微彎起唇角。 “你在笑?”躺在地上的禹司鳳忽然輕輕開口了。 璇璣一愣,趕緊湊過去,問道:“你醒了?現在覺得怎么樣?能動嗎?” 他搖了搖頭,忽然打個噴嚏,嘆道:“我只覺得好冷……” 璇璣這才發覺他連外套也沒穿,自己居然就這樣任他躺在地上,忘了照顧。她大是慚愧,趕緊給他披上血跡斑斑的外套,一面握住他冰冷的手,把自己不多的真氣傳過去一些。 “現在好些了嗎?” 她問。 禹司鳳卻輕輕一笑,揶揄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啊……如果沒人和你說,你就絕不會去做?!?/br> 什么意思?她茫然地瞪圓了眼睛看他。 他這樣躺在地上,仰頭望著她秀美的輪廓,少女瑩潤的肌膚在月色下猶如羊脂玉一般潔白細膩。她其實一點也沒變,那雙眼睛,和四年前的一模一樣,你永遠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專注地看著你,還是只在發呆。 “你……”他忽然低聲開口,竟然帶著一絲魅惑,“你不像看看我不戴面具的樣子嗎?” 她又是一愣,緊跟著點了點頭:“我想看,可以嗎?” 他的聲音忽而含了笑:“現在……不可以?!?/br> 司鳳今天晚上好奇怪啊……璇璣茫然地咬著指甲,呆呆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其實你可以趁我不能動的時候揭開來,我也不會知道。為什么剛才不揭呢?” 那是因為…… “我……我怕你生氣?!边€有,她壓根沒想到要去揭面具。 他在心中苦澀地一笑,“我對你發過脾氣嗎?” 璇璣趕緊從善如流:“那……那我揭了!”說罷抬手就要去摘面具。 “不要揭?!彼f。 到底要不要揭???璇璣完全被搞糊涂了,他今天果然很奇怪!難道被瞿如把腦袋撞壞了?一會這樣一會那樣的。 禹司鳳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半晌,輕道:“你真是個傻瓜?!?/br> 好吧,她或許本來就是個傻瓜……璇璣無語地看著他,兩人一時都無話。 “璇璣?!彼鋈粍恿藙?,頭頂在她膝蓋上輕輕蹭了一下,好像一只受傷的大貓,“你為什么……會忘了我呢?” 她又哽住。今天晚上讓她無言的時候太多了,她簡直不知道怎么應付這種復雜的局面。睡在腳邊的這個少年,明明很熟悉,可是,為什么又覺得他這樣陌生,甚至,有一些悲哀。 “我以后一定不會再忘了?!彼挥薪o出保證。 “還會有以后嗎?”他不知是問她,還是問自己,“褚璇璣,你真是個沒有心的人?!?/br> 她還能說什么呢? 他忽然緊緊抓住她的手,那樣緊,甚至讓她覺得疼痛。璇璣駭然地看著他,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低聲道:“不要再忘了我。你若是……我……” 她忽然覺得自己做了一件錯事,大錯特錯的。雖然不明白為什么,可是,她似乎差點就要失去他。她想起四年前那個下午,他用那么專注的眼睛看著她,凝視她,只有她一個。她卻輕而易舉地忘了那個眼神。 她的心底忍不住一陣顫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竟然就這樣風輕云淡地辜負了這個看著她的少年。 “你……我……”她喃喃地,不知該說什么。 “你要說什么?”他的眼睛在面具后亮的出奇,好像兩顆星星。 她抿了抿唇,輕道:“我、我不知道……” 他沉默,良久,忽然低聲道:“不說這些了,你能扶我坐起來嗎?” 璇璣急忙輕輕托著他的后背,將他扶起靠在樹干上,見他渾身都軟綿綿,居然真的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不由奇道:“你……方才跳的是什么舞?”好像還念著什么古怪的口訣,司鳳總是懂很多她從來沒聽過見過的東西。 他低聲一笑,“我不告訴你?!?/br> 壞人。她委屈地看著他。 禹司鳳似乎心情好了很多,仰頭靠在樹上,輕輕吹了幾聲口哨,聽起來似乎是他們那邊的民謠,調子輕快纏綿。沒吹一會,他袖里的小銀花就憋不住鉆了出來,在地上婆娑起舞,銀光閃閃,甚是神氣。 璇璣見它跳的好看,早就忘了剛才的古怪,忍不住拍手歡笑。 禹司鳳靜靜看著她的笑容,也跟著輕輕笑起來。 “傻瓜,你真是個傻瓜……” 他喃喃說著,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第十七章 瞿如的真相(四) 兩人靠著樹干坐了一會,體力也漸漸恢復了。 禹司鳳試著動了動胳膊,將外套穿起來,一面道:“你這四年好像學了不少東西。方才的御火術,很漂亮?!?/br> 璇璣突然被夸,忍不住得意洋洋,嘿嘿笑道:“那……那是!” 她沒好意思問什么叫“御火術”,更沒好意思告訴他其實平時她最多只能叫出三四條火龍。司鳳很少夸人的,她才不要再被他笑話。 他又笑了,忽而抬手在她鼻子上一刮:“瞧你得意的?!?/br> 璇璣幫他將衣帶結好,傷口上藥包扎起來,一切忙完之后,夜色更深了,銀白的大月亮已經攀到了蒼穹中央,好像個玉盤子扣在頭頂。 禹司鳳忽道:“現在什么時候了?” “唔,大概……快過子時了吧?!?/br> “敏言他們怎么還沒回來?” 被他這么一說,璇璣才猛然想起鐘敏言他們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的話,禁不住跳起來急道:“哎呀!不好!他們說如果過了子時還不回來,就是遇到危險了!我們……我們要怎么……” “別急?!庇硭绝P試著站起來,只覺手腳軟綿綿的,沒一點力氣,好容易能站直了,但要御劍卻是萬萬不能的,“他有交代什么嗎?” “好……好像是說,如果遇到危險就放信號,叫我們看到信號就趕緊回趙家莊……”璇璣猶豫地說著。 禹司鳳沉吟半晌,“還沒任何信號,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