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耳邊聽得鐘敏言在說話:“……去了小陽峰,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以后可要勤加修煉,我們還等著看你成女俠呢!” 她心中又甜又苦,滋味竟比果子黃還要復雜。這一去小陽峰,雖說同是少陽派,但平時大家都有事,哪里能像住一起的時候這樣常見?說不定真的一年只能見一次,甚至一次也見不到。 那天紅姑姑問她要不要去小陽峰,她答應的很爽快,要去?;蛟S她潛意識里,也想尋找一種和眼下不一樣的生活,更加自由的,更加恣意。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喜歡的事情,而不是一直窩在家里,提心吊膽等著爹娘的責罰眼淚。 “我……我也有追求的……”她小聲說著,沒有人聽見。 “你在說什么?” 玲瓏湊過來問她,滿嘴酒氣,她也喝多了,臉蛋比抹了胭脂還要紅。 璇璣搖搖頭,舉高手里的碗,大聲道:“等著吧,等我成為女俠!不會教你們失望的!” 大家一齊歡呼起來,紛紛舉碗,一口喝干里面的果子黃。 然后把碗一砸,往地上一躺,胡天胡地,亂侃的亂侃,睡覺的睡覺。 璇璣躺在地上,閉著眼睛。果子黃微澀的滋味還留在唇齒間,好像少年人的味道,熱辣卻青澀,甜蜜卻惆悵。 這一切,都要過去的。 她想,然后閉著眼睛,沉沉睡去,再也不知其他的。 第二卷 桃之夭夭 第一章 相逢時 入冬之后,首陽山飄飄揚揚下了三四場大雪,七座峰頭都是銀裝素裹,白雪皚皚。 雪景雖然好看,但在行動上卻頗為不便,時不時有新入門的小弟子們踩空摔倒而受傷的情況發生。 這天一大早,何丹萍就帶著十幾個年輕弟子,清掃少陽峰各庭院門前的積雪。掃出來的雪統一堆在道旁,足有一人多高,可想而知這幾場雪有多大。 這幾年少陽派又收了不少新弟子,敏字輩不再是最小的一輩,其下又多了文字輩的新弟子,儼然是揚眉吐氣,翻身做師兄了。 眼下少陽峰積雪嚴重,何丹萍帶出來的十幾個弟子有些不夠用,于是便吩咐在一旁指導新弟子掃雪的敏字輩老二陳敏覺:“敏覺,你去前山入門弟子院那里,再叫幾個人,把演武場那塊掃一下,不然出太陽結冰,有段時間不能過去了?!?/br> 陳敏覺如今也是年方二十多的青年了,以前他總喜歡裝老,去摸沒胡子的下巴。這會下巴上終于長出了山羊胡子,他又覺得難看,每天首要的事情就是去刮。不過多年的習慣動作,一時還改不了。 當下他又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笑道:“師娘,不如讓六師弟他們去吧?他剛閉關出來,想必閑的很?!?/br> 何丹萍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知道你師弟剛出關,你也好意思偷懶。也罷,你去叫他吧。想必玲瓏也和他在一起,讓他倆帶人去清理演武場?!?/br> 陳敏覺嘿嘿笑兩聲,摸著腦袋走了。 自從四年前簪花大會結束之后,師父就一改以前嚴謹務實的風格,不論輩分,親自教導天分高的弟子。不單大師兄提前學到了最高深的心法陽闕功,連這個六師弟鐘敏言居然也被看好,不但學會了瑤華劍法,還跟著師娘學了許多咒法仙術。 他這個二師兄反而成了敏字輩里最不出奇的,到現在也只會御劍。仙法什么的,一根毛也沒學到。 他不是不嫉妒,有時候夜里忽然夢醒,也會嘆息自己天分不高,師父師娘偏心,所以總想著法子去整鐘敏言。然而若論真心,他還是替這個小師弟感到高興,大家都是一派的人,分什么先后? 一年前師父把陽闕功提前傳給了鐘敏言,又恐他為雜事分心,耽誤了修行,便命他到太陽峰明霞洞閉關修行。 明霞洞的名聲,少陽派的人都知道,四年前,小師妹璇璣曾在里面關了幾天,出來之后惶恐可憐。然而明霞洞除了是用來懲罰犯規弟子之外,還是給修行弟子用來閉關練功的好地方。 鐘敏言倒也硬氣,足足在里面閉關了一年,三天前才出關,頭發都結的不成樣子了,聽說他沖破了最難的第一關,功力比以前不可同日而語,但到底有多厲害,他卻不知。 陳敏覺一路走到后山別院,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會鐘敏言肯定不會在自己的院子,肯定和玲瓏泡在一起玩。 隨著他們幾個小孩子年歲漸長,昔日里的天真爛漫也慢慢變成了矜持內斂。唯獨玲瓏和鐘敏言,還是那么沒心沒肺地鬧著笑著。不過看樣子,師父師娘很樂意將他倆湊做一對,少陽峰上下也幾乎公認這對金童玉女,所以平日里倒沒有閑人為這個磕牙,時常談起,也是問到底何時給他們個正名,婚期如何。 果然一走近玲瓏的小院子,立即就能聽到里面咯咯的笑聲和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他倆又不知在玩什么,笑這樣開心。 陳敏覺笑吟吟地推門進去,道:“你們倆,總這么逍遙呀。又在說什么笑話?也說給我聽聽?” 屋里兩個人一齊抬頭,正是玲瓏和鐘敏言。他倆穿著家常小襖,身邊放著火盆,正在下棋。玲瓏一見是二師兄,立即笑吟吟地招手:“二師兄!正說熱鬧點好呢!你也過來下一盤?” 她如今已年滿十五,身量漸成,一掃先前的嬌蠻稚氣,顯露出一些少女的味道來了。一頭黑鴉鴉的長發隨意在耳后綰個髻,耳珠上塞著兩顆拇指大小的珍珠,烏發紅唇,笑容可親,端的是個明艷動人的美人。 陳敏覺見她請,倒也不客氣,走過去隨意掃一眼棋盤,摸了摸下巴,說道:“這一局……師妹是快輸了吧?!?/br> 玲瓏哼了一聲,“未必。我就不信贏不了小六子!” 她捻起一顆白子,在盤上看了半天,只覺自己式微已成定勢,東西南北中都被封死,這顆棋子就是放下去,也沒什么用。 但玲瓏天生一付不服輸的脾性,別人越說她要輸,她越不承認。她看了一會,干脆隨手把棋子往東南角一丟,撅嘴道:“就放這里,看你怎么破!” 陳敏覺嘆了一聲可惜:“哎呀,怎么能放這里!可惜可惜,本來還可扳回失地!” 玲瓏急道:“你怎么不早說!” 她偷偷看一眼鐘敏言,只盼他沒注意,自己伸手就要把那顆棋子抓回來。那手剛伸出去,就被人輕輕一打,對面的鐘敏言似笑非笑抬頭看她,開口道:“落子無悔?!?/br> 玲瓏后悔死了,又要面子,干脆把胳膊一抱,犟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悔了?誣陷我!” 鐘敏言也不理她,看了看陳敏覺,又道:“觀棋不語真君子,二師兄,你可別提醒她?!?/br> 陳敏覺笑道:“我本來就不是君子。說起來,你們別下棋了,有事情做。師娘叫我來找你們呢?!?/br> 玲瓏這會快輸了,巴不得耍賴,趕緊跳起來問道:“什么事什么事?” “這幾天下大雪,把路都給堵了。師娘怕演武場結冰,叫你們帶幾個新弟子去清理?!?/br> 玲瓏聽說,立即披上大氅,把狐皮帽子一戴,回頭就對鐘敏言招手:“走吧!還呆著干什么?掃雪去呀!” 鐘敏言無奈地一笑,只能起身隨她走到門口,嘴里又說:“咱們回來接著下那盤棋,你要輸了,明天就下廚做飯去?!?/br> 原來他倆下棋打賭,誰輸了明天就去廚房做飯。 “誰怕誰呀!回來繼續!肯定是我贏!”玲瓏嘴上是不會服輸的。 陳敏覺在后面聽他倆斗嘴,也忍不住發笑。眼見鐘敏言經過自己身邊,竟然比自己都高了半個頭,心下倒有些感慨,一年前這小子還沒自己高呢,眼下居然全長開了。 鐘敏言從小就是個長相清秀的男孩子,加上他聰敏嘴甜,所以很得師父師娘的喜歡。如今他已經十九歲,剛過冠禮年紀。那天從明霞洞里出來,沒看得仔細,今天湊近了看,只覺他英氣逼人,當真十九歲的小伙子,寬肩窄腰,神采飛揚,玉樹那個什么臨風…… 陳敏覺越發覺得嫉妒起來,本想說兩句酸話,忽而想起什么,卻道:“對了,師父前兩天說,年關要過,打算安排幾個弟子下山歷練去。這幾天師叔師伯他們就要帶合適年紀的弟子上少陽峰,聽說璇璣師妹也會來呢?!?/br> 提到璇璣這個名字,鐘敏言也罷了,玲瓏卻立即激動起來,回頭急道:“真的?!meimei要來?” “嗯,師父說的。但具體有沒有她,還沒定論?!?/br> 玲瓏喜得幾乎跳起來。 自從四年前璇璣跟著紅姑姑去了小陽峰,居然就再也沒見過她。雖說每年過年,少陽派上下都會團聚在一起,但由于人數過多,她總是和璇璣錯開來,加上平日里修行加倍,再也不能隨意到別的地方玩,結果就是她們分開了整整四年,一次都沒見過。 這下聽到璇璣會來少陽峰,她激動的連蹦帶跳,抓著鐘敏言的手,連聲道:“小六子!璇璣要來了!你聽見了嗎?meimei要來了!” 鐘敏言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言道:“我聽到了,咱們先去掃雪,回頭再說這個不遲?!?/br> 他拉著玲瓏的手,往演武場那里走。心中忽然浮起一張瑩潤如雪的臉,微顫的睫毛,永遠漫不經心的表情。 四年了……原來過了這樣久。 不知這個讓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的丫頭,究竟變成了什么模樣? 第二章 重回少陽峰 晚飯時候,一直忙得不見人影的褚磊居然回來了。鐘敏言正被何丹萍留下來吃飯,塞了滿嘴的菜,抬頭看到師父,他差點一口全噴出來,趕緊收拾收拾,起身行禮:“弟子見過師父?!?/br> 褚磊看上去精神不錯,面上甚至很罕見地帶了一絲笑容,對他擺了擺手,“起來,吃飯?!?/br> 何丹萍笑道:“大哥,這兩天都在忙著訂年輕弟子下山歷練的名冊吧?定下了沒有?” 玲瓏早盼著爹爹回來問他了,這下也忍不住問:“爹爹,是不是有璇璣呀?” 褚磊沉吟了一下,才道:“初步的名冊倒是定下了,只是人數過多。方才和幾位師兄弟商量了一下,打算各峰保舉三人下山,各自篩選完畢,年前定下來。過完年就下山?!?/br> 玲瓏急道:“爹,你說這么多,到底有沒有meimei???我都四年多沒見著她了!” 褚磊笑了笑,“那就看她這幾年修行如何了。倘若算出類拔萃的,楚師妹必定保舉她。若還是不行,我也無法干涉?!?/br> 何丹萍嘆道:“那孩子一向疏懶,只怕……” 褚磊也搖了搖頭,他何嘗不是四年多沒見小女兒?但修行者修仙乃是首要,她若是不行,也沒辦法。 “這次咱們少陽峰,我選了敏言和玲瓏兩人。本打算讓敏行也去的,但想到明年新的簪花大會要開始,敏行興許要閉關修行,便算了?!?/br> 玲瓏一聽有下山歷練的人有自己,當下喜得抱住褚磊的脖子,一個勁叫:“好爹爹!好爹爹!我總算可以下山玩兒啦!” 何丹萍笑道:“你就知道玩,十五歲的大姑娘了,還像個孩子。這次下山不比從前,你要穩重點,不許惹事。敏言,替我看著她,別縱容她胡鬧?!?/br> 鐘敏言連忙答應下來。 “哼,他敢!”玲瓏翻了個白眼。 “敏言是你師兄,怎么可以沒大沒???”何丹萍嗔怪地看著女兒,“如今你們不是小孩子了,那驕縱的脾氣也收斂些,出門在外,不要給少陽派丟人?!?/br> 玲瓏只怕娘親要啰嗦下去,趕緊一疊聲地答應下來。 當下各峰堂主清點下山歷練弟子名冊,各自選出三人,于年前把正式的名冊交了上去。 楚影紅去送名冊的時候,褚磊正在演武場,不懼風雪,指導弟子們喂劍招。 “掌門,名冊我送來了?!?/br> 楚影紅走過去,忽見一個新進弟子腳下一滑,眼看要摔倒在地,她便伸手一扶,笑道:“注意點,地上有冰?!?/br> 褚磊急忙接過名冊,只見上面各個分堂保舉的三人,小陽峰玉陽堂赫然寫著褚璇璣三字,他心中又驚又喜,問道:“璇璣已經可以下山了嗎?” 楚影紅笑道:“自然。璇璣就算回到少陽峰,也可算出類拔萃的了?!?/br> 褚磊大喜,“此話當真?” “影紅何時打過誑語?!?/br> 楚影紅笑了笑,又道:“師兄還記得嗎?當初接她去小陽峰,我便說了,璇璣是個特殊的孩子,不可用常理待之?!?/br> 褚磊一生修行,從來未曾想過不能常理待之的問題。他自小就是這么過來的,手下的徒弟也是這么過來,有天分的自然留下,沒天分的被淘汰離開少陽。 不可否認,他心中一直認為璇璣是個沒有天分的,朽木不可雕也。誰知竟然有人將這塊朽木雕成了鳳凰,說不驚喜是不可能的。 “既然名冊已經定下,那么年后就安排他們下山事宜吧?!?/br> 褚磊把名冊放進袖子里,心下感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