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說著他就跳進了潭里,水面上咕嘟咕嘟升起一串大氣泡,半天,沒了動靜。 璇璣急忙湊到水潭邊,等了良久,還是沒動靜,她不由急道:“六師兄?六師兄!”叫了好幾聲,還是沒人理他,她登時變色,回頭拉住杜敏行的衣服,“大師兄!他怎么不出來?!” 杜敏行摸了摸她的頭,安撫地說道:“沒事,敏言精通水性,別擔心?!?/br> 璇璣盯著潭中央看,不知又等了多久,他還是不出來,這下連杜敏行都有點擔心了,正要脫了外衣下水找他,忽聽水面上嘩啦一聲,鐘敏言濕淋淋地冒出一顆腦袋,咧嘴對他們笑。 “看!我捉到一條肥魚!”他把胳膊舉高,手里果然牢牢抓著一條活蹦亂跳的魚,足有兩尺多長,確實蠻肥的。 璇璣湊過去,“六師兄上來吧,我拉你?!?/br> 鐘敏言頭發衣裳盡濕,大滴的水珠順著他俊朗的輪廓往下滑落。日光下,竟讓她覺得炫目,不禁微微瞇起眼。他隨手抹了一把臉,對她微微一笑,抬手把魚輕輕拋到她腳下。 “接住,小丫頭。師兄給你抓的魚?!?/br> 他一個猛子又扎進潭里,繼續抓魚去了。 璇璣怔怔地看著在腳下撲騰的肥魚,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臉上火辣辣地,被日光曬得guntang。她極輕極緩地在面上摸了一下,仿佛是觸到什么刺手的東西,猛然縮回來。最后,抿了抿唇,把手塞回袖子里。 杜敏行把那只魚去了魚鱗內臟,正架在火上烤,忽聽樹林里傳來一陣爭執的聲音,原來是玲瓏和禹司鳳兩手空空地回來了。 “還男子漢大丈夫呢!都不肯讓女孩子!就讓我來打有什么不行嘛!”玲瓏一面埋怨一面走過來,狠狠往璇璣身邊一坐。 禹司鳳皺眉:“你什么都,不會。怎么,讓你打?!?/br> “那你可以教我呀!從頭到尾都兇巴巴,先前還以為你是好人呢!”玲瓏瞪他一眼,滿臉夢想幻滅的模樣。 禹司鳳干脆不說話了。他還真不知怎么應付這位大小姐,和她一起簡直頭疼的很。剛才也是,一晃眼璇璣和鐘敏言都不見了,就剩他一人面對這女魔頭,他郁悶的要命。 回頭見璇璣一個人坐那邊對著火上烤的肥魚發呆,他便湊過去,問她:“怎么,一個人,跑回來了?” 璇璣這才回神,笑了笑,“我不會打獵,也懶得動。你和玲瓏不是玩得蠻開心嗎?” “開心個鬼……”他咕噥一聲。 “沒抓到,山雞野兔,可惜。這只魚,是你們,抓的嗎?”他用手指在上面飛快摸了一下,熟練地翻個面繼續烤。 璇璣點頭,“是六師兄抓的,他說……” 他說這魚是給她抓的。 她忽然覺得蠻開心,想笑,可又覺得傻。 “你怎么,總叫他,師兄,太生分了?!庇硭绝P取出鹽巴,敲碎了細細撒在魚身上。 璇璣默然。她當然也想像玲瓏一樣,直接叫他名字,甚至開玩笑的叫小六子。不過估計她剛說出來,鐘敏言就會發脾氣,然后不理她了。 她知道玲瓏是不同的,所有人都喜歡她。她卻不同。 “小六子呢?”玲瓏發了半天脾氣,終于想起鐘敏言了,左右看半天。 “他在潭里抓魚呢。方才氣呼呼的回來?!?/br> 杜敏行這時才把自己那條魚慢條斯理地吃完。 “他有什么好氣的,應該生氣的是我才對!”玲瓏白了禹司鳳一眼,起身跑到潭邊,放開喉嚨喊,“小六子!小六子!快上來啦!” 話音剛落,鐘敏言就抓著兩條魚出來了,抬頭似笑非笑看著她,半天,才慢悠悠說道:“你終于想到我了,怎么,有事?” 玲瓏跺腳:“你說什么廢話!快上來!魚都快烤焦了!” 鐘敏言把魚丟給杜敏行,一提氣就上了岸,渾身上下濕淋淋地,一個勁往下滴水。他也不在意,抹了一把臉,又把衣角擰干,這才坐下來,和禹司鳳一起分那條大魚。 “你剛才怎么不聲不響跑了?”玲瓏替他把頭發散開,隨意用手整理。 鐘敏言沒說話,玲瓏卻一拍手,笑道:“啊,你一定是猜到我們打不中野兔山雞,所以回來抓魚,對不對?還是小六子聰明!” 鐘敏言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是啊,抓魚就是為了伺候你這大小姐!” 他把魚肚子上的rou割了一大塊,遞到她碗里,一面又道:“真是拿你沒辦法,喏!趁熱吃!” 玲瓏笑瞇瞇地抓著他濕漉漉的袖子甩啊甩,“就知道小六子最好!最聰明最體貼!” 鐘敏言被她一笑,哪里還有脾氣,當真是心花怒放。 忽然見到璇璣還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動,他便割下另一面的魚肚子,遞給她,“快吃呀,傻子。魚冷了,可是有腥味的?!?/br> 璇璣勉強一笑,小聲道:“謝謝……六師兄?!?/br> 雖然沒有山雞野兔,鐘敏言抓上來的魚卻也夠他們吃個飽。 眾人正一面吃一面說笑,忽聽后面傳來一陣說話聲,似是有什么人正往這里過來。 他們一齊回頭,卻見楚影紅領著幾個玉陽堂中弟子,身后跟著五六個穿青袍帶面具的男子,正一面說笑一面過來。 “人說首陽山最秀麗的地方是小陽峰,如今有幸一見,果真名不虛傳,當真是鐘靈毓秀,世外仙境?!?/br> 打頭的那人含笑說,語速雖然與常人無異,口音卻很古怪,有點像禹司鳳。 楚影紅笑道:“宮主太客氣,離澤宮連綿數里,雄偉壯麗,見者無不驚嘆,那才是真正的鬼斧神工?!?/br> 她說完,一抬頭,卻見前面大大小小幾個孩子,吃得滿面油光,一個個呆呆地和她大眼瞪小眼。 她也是一愣,奇道:“璇璣,玲瓏,敏言……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玲瓏最機靈,搶著說道:“我們帶司鳳看小陽峰的景色,他第一次來少陽派,我們當然要盡地主之誼?!?/br> 她剛說完,卻聽那個當頭戴面具的青袍男子笑道:“多謝諸位熱情款待小徒,他涉世未深,不會說話,得罪之處,還請莫怪?!?/br> 咦?小徒?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掃向禹司鳳。 他臉色蒼白,慢慢起身,走過去,屈膝一跪,沉聲道:“弟子,禹司鳳,參見師父?!?/br> 第二十三章 簪花大會(四) 那青袍男子尚未開口,身后另一個身量瘦小些的青袍者忽然上前兩步,指著禹司鳳的鼻尖,厲聲道:“你的面具呢?!” 禹司鳳被他這樣森然一喝,心中更是一顫,到了嘴邊的話,竟說不出來。 那人冷道:“禹司鳳,你可知這是犯了離澤宮大忌?我且問你,離澤宮十三戒,你是不是根本不放在眼里?” 禹司鳳撲倒在地,顫聲道:“弟子知錯!甘愿受罰!” 那人便道:“也罷。待回到離澤宮,再由宮主定奪!” 話未說完,青袍男子卻淡道:“莫急。司鳳,我問你,面具怎么會掉的?” 禹司鳳心中惶恐之極,當下低聲道:“弟子……奉副宮主,之命,協助、褚掌門,五人、捉妖。與妖魔、互斗時、不慎,面具被毀。弟子、學藝不精,求師尊,責罰!” 青袍男子“哦”了一聲,忽然抬頭,眾人只覺他面上雖然戴著面具,卻是目光如電,在每個人臉上掃過去,竟令人心中生畏。 他緩緩開口道:“面具被毀之后,你并未做任何補救措施,卻讓更多人見到了你的真容,是么?” 禹司鳳渾身都在發抖,沉默半晌,終于慢慢點頭。 方才厲聲斥責他的青袍客忽然低聲對那青袍男子說道:“宮主,雖然他犯戒并未出于自愿,但究其根本依舊是罔視戒律,放任自流?!?/br> 宮主點了點頭。一時間場上無人說話,也不知禹司鳳到底會受怎樣的責罰。 誰知身后忽然站出來一個小小身影,朗聲道:“司鳳他是為了救我們,才犯了律條的。當時情況危急,他也是出于無奈,你們不要責罰他!” 眾人一齊回頭,卻見璇璣面不改色地站在禹司鳳身后,一雙明澈的眼靜靜望著宮主猙獰的面具,既不害怕,也不緊張。 玲瓏見她不聲不響跑出去幫禹司鳳說話,又見對面那些離澤宮的人形容詭異,心中不由發憷,急忙悄悄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亂說。 璇璣卻淡道:“司鳳救了我和六師兄的性命,算來是我們的恩人。怎么能讓恩人因為這個受罰,六師兄,你說對不對?” 鐘敏言本來就猶豫著要不要上去為禹司鳳辯解兩句,畢竟師叔在這里,他不敢放肆,這會見璇璣當頭出來了,又提到自己,哪里還按捺的住,急忙點頭,大聲道:“是??!司鳳是我們的恩人,更是我們的好朋友!他說了,第一個看到他真容的人就是一輩子的好兄弟。既然是好兄弟,我們就不能看他平白無故被罰!求宮主三思!” 宮主笑了笑,溫言道:“司鳳,你是這樣告訴他們的?” 禹司鳳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那宮主于是說道:“小徒的玩笑話,讓二位當真了。此乃離澤宮家務事,本宮不愿多說。多謝二位對小徒的情誼……司鳳,起來,回宮再說?!?/br> 禹司鳳立即起身,默默走到青袍面具的隊伍里,再也沒有把頭抬起來。 宮主對楚影紅拱手,歉道:“讓諸位見笑了。事不宜遲,我們這便去拜見褚掌門吧?!?/br> 楚影紅的嘴唇微微一碰,終于把求情的話吞了回去,展顏笑道:“弟子們出言無狀,得罪莫怪。宮主請?!?/br> 當下眾人又往少陽峰頂行去。 “宮主!”有人在后面清脆地叫了一聲,“我不明白,究竟是人命重要,還是面具重要。對與錯,總是要說個清楚的。與面具比起來,難道放任別人的危險不管,就不算做錯了嗎?” 宮主聽了這句話,忽又停下,回頭去看。 果然又是璇璣,直直站在場中,毫不畏懼地看著他。 他若有所思,與她對視片刻,只覺她目光澄澈,只是里面似乎…… “對與錯,本就難以斷定?!彼?,“褚小姐年紀尚幼,只怕不明白其中緣故。倘若世間所有的事都可以皂白輕易劃分,又何來許多爭執?!?/br> 璇璣搖頭:“對宮主來說,司鳳擅自讓我們看到了真顏是錯。對我們來說,司鳳卻是朋友和恩人。就算對錯難以劃分,總有輕重之分,他救人兩條命,還抵不上一條戒律嗎?” “離澤宮的戒律豈由你擅自界定!”后面尖嗓子的青袍客又吼了起來,還沒說完,立即被宮主揮手截斷。 “褚小姐重情重義,不虧是褚掌門的女兒?!睂m主慢悠悠地說著,“但此事乃為離澤宮家務問題,不便外人插手?!?/br> 楚影紅只怕鬧得難看,急忙沉聲道:“璇璣,此事與你無關,莫要亂說!” 璇璣淡然道:“離澤宮戒律確實與我無關。但好朋友的事就與我有關。你們人多,我自然不能做什么,總之對與錯我心中有數。偌大的離澤宮,居然不讓人說實話么?!?/br> “你……!”沖動的青袍客又要吼,終于硬生生憋回去,轉頭不看她。 “璇璣,不要說了!”杜敏行面色凝重地把她拉到身后,對宮主抱拳行禮,“小師妹年輕氣盛,得罪了宮主,還求宮主莫要放在心上?!?/br> 那宮主居然大笑起來,拍手道:“好!好!果然虎父無犬女!楚堂主,少陽派當真后生可畏,讓人羨慕啊?!?/br> 眾人聽他話語里并無任何嘲諷惱火的意味,終于松了一口氣,好在這個宮主心胸寬大,否則駁了離澤宮的面子,兩邊都不好看。 “司鳳?!睂m主忽然喚他名字。 禹司鳳急忙垂頭出列,跪在地上道:“弟子在?!?/br> “你確實與褚小姐鐘少俠成為了好朋友?” 他問的奇怪,卻讓禹司鳳一凜。猶豫半晌,終于說道:“是!弟子生平,從未,知曉,朋友,是何物,見到他們,才明白,什么叫,情投意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