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重到看不得對方露出一點難過，看不得對方受一點委屈。

    溫如嵐將自己心中那份陰暗的占有欲強行壓下，他決定退一步，退回到能讓陛下安心的界限內。

    被孟醒拉起來后，他主動松開了孟醒，態度拘謹又恭敬，謹守為人臣子的本分。

    兩人又聊了會兒正事，孟醒將孟凡的真假兩種計劃都告訴了溫如嵐，真的那種他沒法解釋來路，就以自己的猜測的形式告知了溫如嵐，讓對方在朱雀門的方向也做好防衛。

    溫如嵐都應下了，他自己也有獲取消息的渠道，沒有孟醒的這樣詳細，但兩相佐證，卻也證實玄武門的進軍路線很可能只是個幌子。

    正事談完了，孟醒就準備走了，溫如嵐沒有阻攔，談話途中，他也再沒有任何僭越的舉動。

    孟醒離開時，像是一般的臣子一樣，他對著孟醒的背影恭敬的行了一禮。

    孟醒注意到了，但他沒有回頭，只自顧自往前走。推開殿門后，他方才發現天色在不知何時已經暗了下來，清冷夜風沒了殿門的阻擋，直往領口灌去。

    他穿的并不少，卻還是感覺有些冷，而溫如嵐，穿的似乎比他還單薄一點。

    孟醒一刻不停的步伐突然停住了，他在殿門處駐足，對身后的溫如嵐說了一句：“更深露重，丞相記得加件衣服?！?/br>
    溫如嵐一怔，隨后唇邊揚起淡淡的笑意，應是道：“謝陛下關心?！?/br>
    孟醒想說自己也不是在關心你，就是隨口提醒一句，但話到嘴邊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就走了。

    第38章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無論是孟凡和管延的宮變計劃，還是孟醒和溫如嵐的反擊計劃。

    孟醒作為一個合格的間諜，在孟凡那套到多少情報, 扭頭就一字不漏的轉述給溫如嵐，并且每次除了原封不動的轉述, 孟醒還要加一份自己的專屬猜測。

    孟醒的猜測總是出奇的準, 溫如嵐派人順著他說的猜測去打探，果然探聽到了孟凡等人活動的痕跡。對于這種近乎詭異的準確性, 溫如嵐沒有多追問, 自8日那晚的對話之后，他謹守君臣之間的界限，努力不做出任何逾矩的行為嚇到孟醒。

    雖然這很難做到，他幾乎只要看見這個男人，就控制不住的想要親近、觸碰對方。但再難，總歸也比再看到孟醒用那副悲涼的語氣說著自己只是個可以隨意欺辱的玩物的場面要好過。

    兩人像是正常的君臣一樣相處, 沒了溫如嵐那種隨時隨地的撩撥之后，孟醒感覺自在了許多, 他終于可以專心做任務了。

    時間一晃就到了八月十日。

    下了早朝之后, 孟醒當著還未完全散去的朝臣的面, 對著溫如嵐發出邀請道：“丞相，今日下午可有空閑？朕新得了一盒好茶, 想邀丞相共同品鑒?！?/br>
    聞言，本來正往外走的孟凡和管延都放慢了腳步，偷偷觀察著溫如嵐的反應, 雖然根據溫如嵐平常的喜好來看，他應該是不會拒絕這種邀請的，但怕就怕有意外, 萬一他今天就是不想喝茶呢？

    幸好，沒有這種意外，溫如嵐笑著應允了這個邀約。

    聽到答復的時候，孟凡和管延兩人不約而同的回過頭，往孟醒和溫如嵐站著的地方看了一眼。

    孟醒察覺了這兩人的視線，在跟溫如嵐繼續對談之余，偷偷沖這兩人使了個眼色，表明計劃順利。

    孟凡和管延安心了，雙雙離開。而等他們一走，孟醒就對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眨眨眼，小聲道：“他們上鉤了?！?/br>
    其實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小聲說話完全沒必要，但溫如嵐卻也陪著孟醒放低音量，說悄悄話道：“陛下放心，臣不會讓這兩條大魚逃掉的?！?/br>
    孟醒點點頭，隨后像是往常一樣，游手好閑的在宮中閑逛了一會兒，等到了下午，申時左右，他去了涼亭中坐著。

    溫如嵐按時前來赴約，他的態度比昨日顯得輕慢了一些，行禮行的也不怎么認真，很是敷衍。

    并不是因為他對孟醒的態度再次改變了，而是因為這種敷衍的態度才是他一個大權在握的權臣應該有的態度，他要做戲給別人看。

    皇宮雖然基本都在溫如嵐的掌控下，但溫如嵐對這偌大宮城的控制，到底不是絕無疏漏的。就好比眼下，隨侍在孟醒身后的其中一名年輕太監，就是齊王的心腹近衛假扮的一樣。

    孟醒知道這個假太監，因為這個假太監是孟凡以幫助他行事的名義安排過來的。行什么事？當然是對溫如嵐下毒了。

    孟凡堅定的相信自己這大哥是個傻子，所以也不認為孟醒能做成什么事，下毒這樣的重任，自然是不能交給對方的。

    再者說，孟醒的屁股到底坐在哪條凳子上，他始終不能放心。他什么都不做時，好歹是一介王爺，溫如嵐暫時也沒有借口動他。而今夜的行動一但開始，就勢必沒有回頭路了。如若他敗了，那他就是反賊，即便是皇家血脈，也難逃一死。

    所以這回的整個行動計劃不能出一點錯漏，他不相信孟醒的能力，也不相信孟醒的立場，他一定要自己信的過的屬下，親眼見到溫如嵐中毒，才會繼續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所以孟醒和溫如嵐才商量著演了這一出，配合孟凡的計劃，喝下那杯下了毒，卻早已被溫如嵐的人暗中調包了的茶，讓孟凡錯以為溫如嵐真的中毒了，并且會在五個時辰后毒發身亡。

    只有這樣，孟凡和管延才會動手，溫如嵐也才有借口將他們兩個拿下。

    “丞相，這是君山產的最頂級的銀針茶，每一片茶葉都是選的春茶首輪的嫩芽，色澤鮮亮，有金鑲玉的美稱，味道甘醇爽口，朕剛得到這茶，便想著一定要讓丞相也嘗嘗看?！泵闲寻粗缫延媱澓玫膭”颈硌?。

    溫如嵐同樣，他點頭應允道：“臣也早有聽聞，只是普通的銀針茶好買，這最頂級最嫩的芽尖產量卻太過稀少，有價無市，今日承蒙陛下的恩賞，臣才有幸品嘗這等好茶?！?/br>
    “丞相天天處理政務，勞苦功高，朕也是想借此茶表達對丞相的慰問?！泵闲颜f的像模像樣的。

    溫如嵐又笑著應了幾句，等客套話說的差不多了，孟醒便吩咐宮人們端著茶具來泡茶了。

    吩咐時，他對著那名齊王派來的假太監使了個眼色，假太監心領神會，在宮人們將茶具端到涼亭時，上前一步，從宮人手中接過茶具，然后由自己親自端到孟醒和溫如嵐面前。

    這個所謂的下毒，其實并不是下在茶水里，因為作為邀人品茶的一方，孟醒如果不喝就太怪異了，孟凡未免溫如嵐起疑，所以特地安排屬下將毒下在了茶杯上。

    至于這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茶杯中哪一個是有毒的，就需要這位假太監來分辨了。他找到茶杯上標記的隱秘記號，辨認出有毒的茶杯后，便依著順序，將無毒的那杯放到了孟醒面前，有毒的那杯則放到了溫如嵐面前。

    雖然其實這兩杯都沒有毒，這套茶具早被溫如嵐的人調換過了。

    但孟醒也假裝做出一副緊張忐忑的樣子，這樣才符合他的人設，畢竟他是個沒干過什么大事的小皇帝。第一次對人下毒，鎮定自若才不正常。

    那假太監不疑有他，甚至眼中還升起了些許嫌棄，果然他家的主子才是該坐皇位的人，看看陛下這幅樣子，下個毒就緊張成這樣，難堪大用。

    毒已經下好了，只等茶泡好后溫如嵐喝下去了。只是這一等，就等了許久。

    泡茶的程序講究的很，沖泡的時間，倒茶時的高度，樣樣都有說頭。這一杯茶泡了已經有一炷香，卻還沒泡好。

    好不容易泡好了吧，依然不能喝，品茶并不是光用嘴巴品，眼睛鼻子同樣得品評，品評茶葉的色澤和香氣。

    孟醒不懂這些，也不知道這一套繁雜的程序到底有什么意義，他喝茶一般就是牛飲，但是溫如嵐是懂的，他看了眼泡好的茶葉，高談闊論了一番，再聞一下茶香，又高談闊論了一番。

    幾次三番下來，都給那假太監等著急了，就在他每每以為溫如嵐要喝下那杯毒茶，他主子的計劃即將成功的時候，溫如嵐卻又突然將茶杯放下開始引經據典了。

    他不由又對孟醒做了個表情，示意孟醒趕緊催促溫如嵐把茶喝了。

    孟醒接收到了這個示意，卻沒有照做，反而在溫如嵐終于準備端起茶喝下去的時候出手制止了一下。

    “丞相，稍等?！彼贿呎f著一邊直接握住了溫如嵐的手腕，將他本已遞到嘴邊的茶逼停在了半空。

    假太監臉上浮現出一抹驚怒，小皇帝這是什么意思？反悔了？

    溫如嵐也有點驚訝，不明白孟醒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阻止自己，明明大魚就快上鉤了，這杯茶不喝，那么這兩只即將咬鉤的魚又得縮回去，再想找他們的把柄問罪，就難了。

    孟醒當然知道這一點，只是...他聯想到上一重夢境最后的結局，突然有種莫名的不安感。

    溫如嵐是派人將這下了毒的茶具調換了，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沒有調換成功呢？

    這種意外的可能性極小，溫如嵐辦事一向穩妥。但張濟那顆射偏九十度的子彈在反復回彈后打中溫如嵐的可能性更小，卻還是發生了。

    系統的預言是：8月10日，溫如嵐死于宮變。

    這是個很籠統的說法，一般的理解是死于宮變之中的軍隊械斗，亦或是戰場上意外的冷箭，但下毒這一環，其實同樣包含在宮變之內。

    所以孟醒必須要驗證一下，他要確認溫如嵐手里的這杯茶真的沒有毒。而驗證的方法，其實也很簡單，他只需要打開系統界面看一眼。

    孟醒打開了，他看到那杯茶的物品id：一杯泡好的銀針茶。物品介紹：服用后會解渴，以及獲得一定程度的神清氣爽狀態。

    孟醒這下安心了，他松開了握住溫如嵐手腕的五指，為自己剛剛的動作隨便編了個理由：“小心燙?！?/br>
    雖然這杯茶早就在過長的品鑒過程中變得不燙了，乃至有點涼了。

    假太監對這個理由十分無語，溫如嵐則不然，他隱隱察覺了一些孟醒阻止自己喝下去的原因，不過他自己并沒有這種擔心，因為他對自己的用人能力絕對自信，調個包而已，若是連這點事都做不成，那就根本不會被他所任用。

    雖然孟醒的擔心并沒有多少必要，但溫如嵐還是回了個愉快的微笑，他的陛下在擔心他。

    看來他選擇退一步是對的，逼得太緊反而會引起孟醒的抵觸，退一步，孟醒則會自己進一步。

    他的陛下吃軟不吃硬，只要他繼續示弱，孟醒就會在不自覺中被套牢。溫如嵐一邊想著對付孟醒的方案，一邊細細的品評起這杯茶來。

    他喝的并不快，但那站立在一旁的假太監眼里已經抑制不住的浮現出喜色，這種毒蛛的毒極為霸道，無藥可解，而且只需要極少的劑量就足以致命，他家主子的大業已經成了一半了！

    他按捺著自己迫切的想要回去告訴齊王這個好消息的心情，一直等著溫如嵐將這杯茶飲完，今日的品茶會結束，溫如嵐告辭離去的時候，他才終于在孟醒面前請示道：“陛下，奴才回去稟報一下齊王殿下，準備今晚行事?！?/br>
    孟醒點頭同意了，他撐著下巴坐在石桌旁，眼睛看著這假太監匆匆離去的背影，心思卻沒放在對方身上。

    他在內心反復的想今日宮變的細節，下毒這一環已經被破壞了，剩下的就是亥時三刻，孟凡和管延會帶著虎賁軍從朱雀門進城，直取皇宮，而溫如嵐也早已暗中調派了禁軍，在沿途的道路上都設了埋伏。

    敵明我暗，而且守衛皇城的禁軍無論是裝備還是兵力都要勝于對方，贏面極大，按理說幾乎不可能會失敗。

    但孟醒還是有些不安，他也說不清這股不安是冥冥中的預感，還是單純的錯覺。

    越是思索，孟醒越是心煩意亂，他決定去找一個人，只有那個人能緩解他此刻的焦躁。

    孟醒再一次踏進了御書房，在見到正如往常一樣，在桌案前處理公文的溫如嵐時，那股在他心中一刻不息的煩亂突兀的被沖散了些許。

    他甚至舒了口氣，一直緊皺著眉頭也變得放松了些。

    “陛下，怎么了？”溫如嵐注意到了孟醒的神態變化，他一邊詢問，一邊想要起身行禮迎接。

    卻直接被孟醒擺手制止了，他隨口答了一句：“沒什么?！?/br>
    隨后便自顧自走到溫如嵐身邊，又令宮人給他搬來一張凳子，他就這么在溫如嵐身邊坐下了。

    他這一坐坐的溫如嵐莫名其妙的，他再次出聲：“陛下？”

    “嗯?！泵闲褢艘宦?，他用手支著下巴，看著溫如嵐道：“丞相繼續忙吧，不用管朕，朕就是想待在這兒?！?/br>
    待在這兒？溫如嵐看了孟醒一眼，他注意到對方雖然放松了些，卻仍藏著不散的煩亂的眉眼，心思一轉，大概知道了孟醒為何如此煩亂的緣由。

    “陛下是在擔心今晚的事？”溫如嵐問道。

    孟醒沒有回答，但態度也算是默認了。

    溫如嵐便繼續道：“陛下不用擔心，臣會處理好一切的?！?/br>
    說著，他想要伸手撫平孟醒皺起的眉眼，卻在半途停下了，隨后他若無其事的收回了手。

    孟醒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他心里有些微觸動。溫如嵐雖然是個切切實實的人渣，但在對待自己的態度上，或許世上不會有比溫如嵐更在意自己的人了。

    他清楚溫如嵐對自己的那些暗潮洶涌的欲望，也清楚對方為何壓抑忍耐著這份欲望。僅僅是因為他當日臨時起意演的一番苦rou計而已。

    甚至他的演技還不怎么好，乃至有些拙劣，只是溫如嵐深陷其中，看不穿罷了。

    雖然孟醒沒法回應這份感情，但總歸...他可以努力讓溫如嵐有一個好的結局。

    “丞相，今夜你準備親自帶兵嗎？”孟醒詢問道。

    “是有此打算?！睖厝鐛裹c點頭。

    雖然孟凡和管延要求孟醒找個借口將溫如嵐留在宮內，方便他們監控和行動，但溫如嵐只需要做出自己確實待在宮內的假象就夠了，到時候親自出現在從朱雀門進城的孟凡等人面前，既能由自己坐鎮指揮，又能給孟凡等人意料不到的驚喜，或者說驚嚇。所以，溫如嵐是準備親自帶兵去處理今晚的宮變的。

    但孟醒卻陡然抓住了他的衣袖，開口道：“丞相，今晚留下陪朕吧?！?/br>
    他神色認真，一字一頓的強調道：“一步都不要離開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