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你們還不知道吧,這個小醫生他染了艾滋??!他身上染了臟病,好多種臟??!” 一屋子人轉而都看向馮殊,神色是齊刷刷的難以置信。 尤其是金女士。 面貌清俊溫潤的年輕男醫生仍執著聽診器。他顯然聽清楚了對方的指控,卻只是一言不發地,垂下了那雙略顯憔悴的眼睛。 也就幾十秒鐘,診室里全空了下來。 金女士走得太急太慌,像躲瘟神一樣站起來就跑,神色倉皇驚駭。她途中踢翻了凳子,掀亂了病歷,弄掉了錦旗,也將馮殊貼在她心口的聽診器拉扯到了地上。 出門時,馮殊見她用紙巾不停地擦拭著自己的手腕,眼里的嫌惡懼怕不加掩飾。 望著一屋子狼藉,馮殊讓兩個實習醫生先走。 沒有時間怨懟、憤然、不平,他只是蹲下身將病歷一本一本拾起,仔細撣掉灰塵,按之前的順序在桌上碼好,等扶起凳子,再去撿屬于自己的那把“槍”,和錦旗。 門口有很輕的腳步聲響起,又停下。 仔細擦拭著聽診器,馮殊有些不耐煩地抬起頭來:“不是讓你們先——” 夏知薔定定站在那處,失了魂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累,明天休息一天,不更。 抱抱我女婿,人間不值得?。?! 另外,是誰猜對了職業暴露來著?看來我讀者里有幾個醫學生or醫護人員誒,緊臟。 第44章 夏知薔頭腦不聰明, 直覺卻很準。 那天, 馮殊火鍋吃到一半接到醫院電話,不得已中途離席。夏知薔心莫名往下沉, 拉著不讓人走,沒拉住, 果然就出了事。 馮殊到達時, 這名車禍病人的幾個初步檢查結果剛出來。 左側部分肋骨骨折, 心包有積液, 而且血壓持續下降,測量只有60/30mmhg……初步判斷是典型的胸部閉合性損傷, 心臟可能已經發生破裂。馮殊為患者進行心包穿刺引流術,抽出血性液體600多毫升,這時, 吳新明結束完上一臺手術趕來, 見情況嚴重,他決定馬上對其進行手術。 等不及其他幾項檢查結果, 仁和急診科麻醉科心外科啟動綠色通道,以最快的速度將病人推進了手術室。 注意到病人手臂上的紋身,以及紋身下隱約可見的密集針眼后, 吳新明對馮殊說:“家屬那邊問過沒有?他……” “家屬說他沒什么病?!?/br> 吳新明皺眉:“以防萬一,還是帶兩層手套吧?!?/br> 鐘靈秀也在。 她略為不解地看向馮殊, 對方冷靜答道:“專心做好你自己的事?!?/br> 打開患者胸腔,情況比預計中還要糟糕,入眼全是暗紅色積血和凝結的血塊, 一塌糊涂。 邊做清理,吳新明邊維持著垂頭的姿勢,仔細尋找心臟上的創口,持續時間不短。 忽然,他整個人往前一栽。 巡回護士立即扶住吳新明,將其攙下了手術臺。吳新明面色如土,站立不穩,額上還布滿了汗珠,一看就是頸椎病復發,腦供血不足引發眩暈。 這已是他今天的第三臺手術了,整個人體力精力都接近臨界值。 他指著馮殊,不停喘氣:“你,你上?!?/br> 馮殊換到主刀位置。無人可用之下,經驗貧瘠的鐘靈秀接替成為一助。 用拉鉤扯住組織時,她緊張得使不上勁,視野拓寬不充分,施力角度也錯了,馮殊不得不邊尋找創口邊進行指導,權當實踐教學了。 器械護士心急,眼見著不行,要來替人,鐘靈秀雖心有不甘,仍默默接受了。 馮殊卻攔?。骸跋朐琰c成為真正的醫生,就要學會走出這一步?!彼才?,“你來遞器械?!?/br> 口罩下露出來的那雙眼睛沉著而清明,里面還有為人師者才擁有的,某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鐘靈秀深呼吸幾下,點頭。 病人心臟上的創口一直沒找到,出血一刻不停地繼續著,各項指標均不樂觀。加之臨時換帥、人手不夠,手術室內氣氛緊張。 馮殊眼底看不出任何彷徨。 思索幾秒,他直接用手觸摸心臟,上下左右進行按壓探查。這種尋找創口的方式課本上并沒有見過,鐘靈秀屏息看著,見他指腹壓住左心房某處時,出血停止了,立即長舒了一口氣。 果然,馮殊在心耳附近尋到一個長約2.5厘米的縱行裂傷,潺潺鮮血正不停地從裂口中溢出。 鐘靈秀忍不住贊道:“師兄你太厲害了!” 沒給任何反應,馮殊專心進行精細縫合。 外傷所致的心臟破裂生還率不足10%,該名患者總出血量已達2000多毫升,時間關乎生命。手穩心更穩的馮殊,縫合的速度不輸任何一個經驗豐富的專家,他的從容給所有人帶來了信心。 大家有序地配合著,警醒,緊迫,謹慎,沒有人允許自己在此時掉鏈子。 就在最后一個結打完、出血初步止住時,手術室護士長小跑著進來,帶了一個驚天壞消息。 “這人是hiv感染者!” 聽到這個,鐘靈秀嚇得一哆嗦,手里的手術剪應聲落地。 其他人齊刷刷地看向她。 “對、對不起?!彼艁y中要蹲下身去撿,想起無菌cao作原則又停下,重新站好,已經六神無主了。 馮殊冷冷地說:“做好防護,再繼續手術?!弊疃虝r間內完成風險評估,所有人分批換上新的手套,并戴好護目鏡,回到各自位置上。 手術室里的氛圍看似變化不大,實則已悄悄產生了質的改變,大家都慎之又慎,在傳遞銳器時用上了120%的小心。 除了心耳處的創口,患者心臟血管還有其他可見損傷,心耳縫合結束后馮殊往下進行著。用完手術刀,他按規定將刀口一端朝向自己,遞還給鐘靈秀, 心神不寧的鐘靈秀,伸手過去接,一個沒對準之下,竟是將沾著患者血液的刀往馮殊的方向推了一把…… 刀劃虎口后,馮殊第一時間進行了緊急處理,擠出殘余血液消毒清創。他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緒,回過頭繼續將手術做完。 后面的事情都是按職業暴露流程走。 時值深夜,院感科下了班,馮殊找總值班,請專家評估,抽血備案……在疾控中心領上阻斷藥,已經是3個多小時后的事了。 吳新明心里急像火燒,不敢表現出來,只說藥吃了就沒事,讓人別多想。 很快,馮殊的查血結果出來,是陰性。 但誰都知道,hiv檢測是有窗口期的,6周后都不能保證結果的準確性,只有第12周,甚至24周的檢測結果,才具有一定說服力。 不敢回家,更不知如何面對夏知薔,馮殊躺在休息室的高低床上,幾乎一夜無眠。 隨著晨曦到來的,是接踵而至的壞消息。 這名患者不僅是hiv感染者,本身還有丙肝,梅毒,更是個吸毒史長達12年的癮君子。 稱他做“毒王”并不為過。 馮殊又做了些檢查,并注射了芐星青霉素。 醫院保密工作做得不錯,除了本科室的,少有人知馮殊疑似感染hiv。知情的同事三不五時來安慰幾句,他故作微笑,說自己吃了阻斷藥也打了針,不至于那么倒霉。 半天功夫過去,馮殊等來了第三個壞消息。 患者死了。 死于術后膿毒癥。 hiv感染者自體免疫功能受損,本就比一般人更容易術后感染,加之他病情危重,沒挺過來實屬正常。 家屬并不這么想。 尤其是患者的大哥。 他們當時同乘一輛車,哥哥自己也在車禍中受了點傷。兩人一路送來醫院,他對弟弟的病情嚴重性心里有數得很,在事情發生后依舊大鬧醫院,要說法、要賠償。 全然忘了,自己明明知曉弟弟是個hiv感染者,卻于術前刻意隱瞞。 他罵吳新明中途撂挑子,歧視艾滋病患者,讓個小醫生上手;也罵馮殊醫術不精、“治”死了人,一直上躥下跳,無所不用其極。 有同事看不過眼,跟人辯道:“為了救你弟弟,馮醫生自己疑似被感染。術前我們做訊問的時候你為什么什么都不說?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告你故意隱瞞蓄意傳播?” “這跟我有什么關系?”這人不要臉地嚷著,“那是他活該!你們這群庸醫,染病算什么,被砍死都是活該!活該!” 學業優異,一路名校,十七年基礎教育,八年本碩博連讀,規培完了熬住院醫,住院熬完熬主治,考職稱,寫論文,n年熬副高……卻被說砍死活該。 馮殊當時也在場,他很想沖上去給這人一拳,發泄發泄,但忍住了。 他是有教養的。 可所謂教養,難道就是逼著受苦的人閉嘴嗎? 馮殊想著這件事,想著其他很多事,在天臺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極端點,消極點說,他寧愿自己被一刀砍死。 還痛快些。 吳新明給他放了兩天假,讓人回家休息調整,也好跟夏知薔溝通。 他沒回去,也太愿意見很多人,只每天盯著夏知薔發來的微信,看一遍,看兩遍,看三遍,除了一個冷冰冰的、毫無情緒的“忙”字,無法答出其他。 可知溝通的前提,是溝通方自己先想明白。 天臺空曠,抬頭是浩瀚星辰,低頭是萬家燈火,孑然而立的馮殊望著前方。 他遠沒有外人想的那么堅強。 上一次,要不是有一個傻乎乎的姑娘“陪”著,馮殊熬不過去,可這次……難道又指望她嗎? * 家境殷實,自身優秀的馮殊,前20來年的人生算得上是一帆風順。 變故發生在22歲。 時值暑假,馮克儉的葬禮辦完后馮殊便消失在了長輩們的視線中,誰都找不到他。 其實馮殊沒跑太遠。 他回了祖輩們的老家廣云,找到向來離經叛道的表弟周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