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飛機上干燥的冷氣,讓夏知薔放飛的情緒平穩了下來。 落地后,南江大雨。 渾渾噩噩地倒車趕路再倒車趕路,直到快到家了,她才想起來要跟人報平安的事。劃了半天才在列表中后部找到馮殊的名字,夏知薔打過去,對方聲色平靜清潤:“還以為你又延誤了。路上不順利?” “手上東西太多了,又下雨,不好拿手機?!?/br> “哦。那趕緊休息吧,倒倒時差,這邊正好也是晚上了,晚安?!?/br> 夏知薔這才意識到,海德堡已是深夜。 她又他多等了幾個小時。 那天的夏知薔有些失眠。翻來覆去地抱著被子碾了好幾圈,她翻開手機通信錄,在馮殊的名字前面加了個“阿”字。 他仍不是第一個。 夏知薔下決心要把馮殊擱在最上面去。 她便又加了一個“阿”。 又加了一個。 挺好一名字,突然就不對稱了。根植于血液中的“居中對齊綜合征”復發,夏知薔在尾巴上添上了兩字。 終于舒服了。 “喂?喂?你游魂呢?”孟可柔晃了晃想事情想得出神的夏知薔,表情嫌棄,“這個什么鬼‘阿阿阿馮殊殊殊’就是他電話?” “嗯。你用自己手機打吧,我這邊打不通的?!?/br> “?” 夏知薔話未出口已經有些哽咽:“我把他放第一個,他居然,居然把我放黑名單……” 就很氣。 委屈得要死,她眼淚剛要往外涌,被孟可柔對著聽筒爆發出的一聲“喂個屁”,給生生嚇了回去。 誰知道這人緊接著又來了句:“來晚了,就見不著你老婆最后一面了!” “你也太夸張了吧,騙人不好的?!钡人龗炝穗娫?,夏知薔說。 孟可柔反駁:“哪里夸張了?都要做手術了,還不夠嚴重嗎?” “又不是大手術?!?/br> “可不也得全麻?你看我百度的,”她把手機屏幕懟人臉上,“哪怕是在仁和,全麻也有幾萬分之一的幾率致死,萬一你上了手術臺就下不來了呢?不是最后一面是什么?” 夏知薔剛給自己做好術前心理建設,被孟可柔這么一說,轟的一聲,立刻崩塌了。 另一頭,來不及等電梯的馮殊,連下樓帶上樓,跑了20幾層。 他本打算最后幾步走慢點,緩和下,以免氣喘和著急那么明顯地被人看破??商а?,他見夏知薔正捂著臉抽噎,心一梗,便大步跑了過去。 他抓住人肩膀,力氣失控而不自知:“到底怎么回事?!” 馮殊早在察覺到夏知薔的異常狀況時就已查過問過,哪怕情況和自己預想的一樣糟糕,也不至于連最后一面都見不著的。 他還沒從夏知薔口里問出答案,田醫生吃完飯打開了門??匆婑T殊,她冷淡地與人打了個招呼,確認道: “這位,真的是你愛人?” 明明是早已過時的叫法,聽在夏知薔耳朵里,卻掀起了從未有過的,新鮮的漣漪:他們是愛人呢,彼此在世界上,最親密的愛人…… 也許馬上就不是了。 夏知薔忽然有點不想聽他的回答。 她怕他搖頭,答曰,不是。 這時,馮殊松開了夏知薔的肩膀。 作者有話要說: 早就在通信錄中穩坐第一、碾壓阿淵的阿阿阿馮殊殊殊:這個備注不太聰明的亞子,是我老婆的風格。 鑒于追更容易忘記前情,提示下:“接機”的梗在第 一 章(失落的小馮),“通訊錄”的梗分別在第七章和第十九章(吃錯醋的小馮),“玻璃”的梗第一次出現在第七章,其他還有好多就不一一列舉啦。 第34章 沒答是或者不是, 馮殊讓夏知薔再等等, 自己先去跟田主任談。 談話室里,田主任三言兩語將病情說了個清楚:“我們這邊的手術和心外不太一樣, 根治型的不多。尤其是巧囊,影響受孕, 有癌變可能, 藥物治療的效果微乎其微, 但哪怕做了手術, 復發率也很高?!?/br> 相較剛才那會兒,馮殊本該松一口氣的, 畢竟所謂“見最后一面”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他仍是焦灼地揉了把臉:“這些,您跟她說了嗎?” “還沒有?!?/br> “謝謝?!?/br> “再觀察幾個月呢?”馮殊問。 夏知薔顯然還沒完全做好手術的心理準備。 他也沒有。 田醫生點了點報告單上的數據:“她癥狀出現才三四個月,囊腫的直徑就超過了手術指征, 拖下去只會更嚴重, 非做不可?!彼攘丝谒?,“你很猶豫?” 馮殊沒正面回答, 苦笑:“不知道該怎么跟她做工作?!?/br> “心外手術量高,你應該沒少給患者做術前談話。怎么勸患者的,你就怎么勸她, 或者說,怎么勸勸你自己?!碧镝t生精明的眼睛掃向馮殊, “我們家曼曼小時候,有一回燒到40來度,被抱來仁和輸液。值班護士長和我熟, 說要不您自己上吧,免得我們給打疼了,您不落忍。我當時想著這有多大事,在學校都學過的,結果拿到針,手是一直抖一直抖,根本下不了決心扎進去,怎么形容呢,就像那針要扎在自己心里一樣。這事兒被他們傳成了笑話,你應該也聽過?!?/br> 田醫生下結論:“說白了,你現在這樣,就是關心則亂?!?/br> 馮殊默認。 她又問:“你和小夏什么時候結的婚?” “去年,十月份?!?/br> 田醫生先是驚訝,隨即了然:“難怪中秋節那次,你和我們曼曼出來吃了頓飯就沒后續了,原來是早就心有所屬了。就應該直接和我們說清楚,弄得大家白忙活一場?!?/br> 馮殊赧然地抿唇:“我當時也沒想到會再碰到夏知薔……”他站起身,鄭重道,“曼曼是個很好的姑娘,這件事怪我沒處理好,對不起?!?/br> “我女兒當然好,跟你沒緣分罷了,”田醫生擺擺手,“聽小夏說,你們準備要孩子?” “還沒仔細商量?!?/br> “你還不想?” 馮殊沒正面回答:“她這種情況,適宜懷孕嗎?” 田醫生點頭:“雖然幾率比正常人低,可術后半年到一年可是個好時機,把握住,能懷上是好事。孕期不來例假,病灶復發率會大大降低,對巧囊患者來說是最好的治療方式,”看了眼時間,她起身,準備去手術樓,“所以啊,手術得做,懷孕生孩子也得趕緊跟上?!?/br> “幾率有多低?”馮殊抓住重點。 “以小夏的情況,術前是正常人的一半不到,甚至更小,術后……”田醫生看著他,“得看情況,有人手術做完沒多久就懷上了,也有人不得已去嘗試試管,更有因為一直看不到希望,而和丈夫分道揚鑣的。你們做好心理準備吧?!?/br> 夏知薔踏進談話室的時候,里面只坐著一個人。 這天是個大晴天。暖黃陽光照在馮殊的白大褂上,反射出的光卻是冷冷的藍。男人薄唇抿著,緊繃的側臉輪廓像極了折線銳利的連綿雪山,無端生出幾分距離感。 夏知薔不太敢進門。 馮殊用筆尖敲了敲桌面,將愣在門口的女人敲回了神:“進來?!?/br> 夏知薔拖拖拉拉地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田醫生呢?” “上手術去了?!?/br> “那你在這里……” “術前談話?!?/br> “我真要做手術???”夏知薔還以為馮殊會和自己站在一邊,怎么,還反倒幫著外人一起勸。 “嗯,今天就得入院?!?/br> “我不想做?!?/br> “為什么不想?”馮殊一邊問,一邊翻看夏知薔之前的體檢報告,聲調緊巴巴的,脊背也繃得很直。 他有點緊張。 誠然,術前談話的事馮殊這幾年確實沒少做。為了幫助患者更好的理解手術的迫切性和必要性,他不止講,還會在紙上寫寫畫畫。 為了說明白體外循環這個概念,馮殊自創了一套手繪簡圖,淺顯易懂地將cao作流程可視化,效果很不錯。這套圖被吳新明推廣到了全科室,他也隨之得了個“談判專家”的稱號。 可面對夏知薔,馮殊連看她的臉的勇氣都沒有,更不如何開口才能切入得不那么讓人懼怕。 “就是不想,”以為這人在擺醫生的譜,夏知薔氣郁地靠在椅背上,“住院一個星期,出院還要靜養一個月,知芝怎么辦?而且,我最近情緒很差,根本不適合做什么手術?!?/br> “把其他的先放一邊,調節好情緒,什么事都沒身體重要?!?/br> “你應該知道我為什么心情糟糕?!?/br> 馮殊不答。 夏知薔道:“我心情好起來,也不是不能做手術?!?/br> “這是兩碼事,不要放在一起?!?/br> “好,那我直說了,這兩碼事,我一件都不想照你的意思辦?!笔中g不要,離婚更是免談。 馮殊這才抬起頭。 他很少見夏知薔這樣——任性,賭氣,耍賴,蠻不講理。她的五官因為毫不掩飾的情緒而鮮活,理直氣壯地訴說著自己的不滿,和之前那個懂事到虛偽的受氣包截然不同。 馮殊氣得想笑:還沒自己接診過的那些先心患兒乖呢…… 撤回視線,馮殊板住臉,開始收拾桌上的紙筆文件:“不做手術也行。我大后天有空,你呢?” 有空去干什么,不言而喻。 夏知薔立即起身壓住這人的手:“再談談!我的意思是,兩碼事都談談?!?/br> “先談手術,其他再議?!?/br> “……成交?!?/br> 她坐了回去:“就算做手術,也不能讓我爸知道。他明天就跟葉阿姨去歐洲玩兒了,知道了肯定去不成,我也不想要他擔心?!?/br> “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