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 《薔薇刑》 作者:南山鹿 ========= 第1章 楔子 暑假的某個傍晚,夏知薔用水粉筆在畫室的大鏡子上留下一行字:夏天快過完了,我們可以見一面了吧? 就像之前每一次那樣,長夜過去,鏡子上憑空多出一句對應的答案: 好。 結果,提議的是她,失約的,還是她。 * 暮春時節,清晨七點,夏知薔站定在自家樓下,隨身的包里揣了一把刀。 這是蛋糕用的奶油抹刀。不銹鋼材質,12寸直角,邊緣薄而不利,捅人不一定好使,拿來壯膽足夠了。 抬頭看向自家窗戶,想起某位在凌晨闖入的不速之客,夏知薔心跳得快了些,手心也跟著出了一層汗。 好幾個小時前,晚歸的夏知薔剛擰開自家門鎖,忽地,一個沉郁的男聲自她身后的陰影處傳來: “知知?!?/br> 這聲音熟悉到不需要時間反應。 徹底慌了神的夏知薔嚇得直往門里躲??上?,她合上門之前對方已經從黑暗中沖了出來,一把將人拽住,抵在墻上,欺身壓向她: “不請我進去喝杯茶?” 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精氣息,夏知薔嘴唇都哆嗦了起來:“你、你喝多了。我讓周助理來接你回去?” 她說著拿出手機。 對方笑了一聲,輕視又嘲弄。 “我今天哪里都不去,就住這里了?!彼f罷就去抓夏知薔的手腕。 輕輕松松制住女人拼命捶打自己胸口的手、似摟似抱地拉扯了幾番后,他搶走夏知薔的手機和鑰匙,將人推進門內,自己也跟了進去。 堂而皇之地在門廳客廳里轉了一圈,渾身酒氣的男人指著相框中新婚夫婦的合影,質問道:“拉著一個認識幾天的男人就敢往民政局跑……夏知薔,你這么恨嫁嗎?還是說,你有這么饑渴?” 夏知薔哪里顧得上回答。她一門心思只知道將人往門外推,求他趕緊離開。 許是被推搡得煩了,對方抓住她的手強摁在自己胸口,脫口而出:“知知,我離婚了?!?/br> 見夏知薔傻傻地怔住,他滿意地繼續:“你也離婚吧。只要別再惹我生氣,我們會相處得很好,比以前還要好?!?/br> 這話說的,好似結婚離婚就跟吃飯喝水一般簡單。 夏知薔沒什么大本事,這輩子唯二擅長的就是在無知無覺中惹人生氣。 這次也一樣。 開口,她不過答了簡單幾個字,便徹底激怒了對方。 至于后面發生的事…… 理了理身上新換的一套衣裙,夏知薔咬住下唇,不愿再回想。 她現下只佩服自己,居然會慫到將“入侵者”留家里,再甩上門自顧自落荒而逃,造成如此被動的局面。 哪怕動刀,哪怕見血,她都一定要把樓上那尊大佛請走。 不然等另一個人回來了,會出大事的。 電梯在七樓停下。 站定在家門口,夏知薔低頭于包中翻找鑰匙。 對面那戶的門不期然間被人打開,一位阿婆從里頭探出身子: “小夏回了啊?!?/br> 夏知薔慌張轉身,差點就要拔刀相向。等強自鎮定下來,她擠出個笑:“早上好?!?/br> 鄰居婆婆姓田,年初才搬來,兩人打過幾次照面,不算熟。 田婆婆耳朵背,打招呼不是回回都能聽見,可只要左鄰右舍鬧出點動靜,她總能在第一時間捕捉到。 所以當老太太問起“你家里是不是來客人了”時,夏知薔一點兒都不意外。 她沒來得及回答,田婆婆又問:“吃早飯了嗎?” 夏知薔順嘴說沒吃,老太太便進屋拿了兩份打包好的早餐出來,牛rou餅小籠包加現磨豆漿,還冒熱著氣。 “買菜時給女兒女婿帶的,他們趕早班飛機沒來得及吃。喏,拿去吧?!?/br> 老太太不由分說將袋子塞她手上,夏知薔拒絕不了,只能先胡亂接住,說:“真的不用了?!?/br> “怕吃不完???”田婆婆眨眨眼,“跟你那個‘朋友’分一下不就好了。男人食量大,還不一定夠呢?!?/br> “他不吃……不對,我家里根本就沒什么客人,您看錯了?!?/br>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花一樣的年紀,談戀愛正常?!碧锲牌判Φ?,“那小伙子我看著不錯,高高大大,模樣也精神。就是脾氣急了點,上來就動手?!?/br> 夏知薔無語:所以這老太太不僅聽見了,還專門爬起床扒貓眼上看了半天熱鬧?可真有精神。 她正不知如何作答,就聽見咔嚓兩聲開門的響動自身后傳來。 同時,田婆婆的視線往夏知薔后面看去,臉上堆滿疑惑——怎么換人了?半夜那個可不長這樣的。 難不成買個菜的功夫,少看了什么熱鬧? “這個小伙子……又是誰???”老太太問道。她嗓門不小,語氣抑揚頓挫。 田婆婆嘴里拖得很長的“又”字,用得十分之靈性。它讓夏知薔轉身看見某個人之前有了些心理準備,不至于當場昏厥。 此時,一身淺花灰色寬松棉質衣褲的馮殊,正靜默地站在自家玄關處。 似是剛洗過澡,馮殊的頭發只吹到半干,腦側有幾根亂發不安分地翹著;沒站太直,他單手插兜,上眼簾如夢游一般要睜不睜,通身圍繞著一種散漫、潔凈,且松弛的氣場。 可若細看,馮殊眼底似乎罩著一層不知所起、尚未褪凈的戾氣。 見夏知薔石化般站原地不動,嘴唇還一直微張著,馮殊便又將門拉開了些,聲音懶懶的: “不進來么?” “???進來,就進來?!笔兆”鸟R亂,夏知薔朝人走出幾步。 田婆婆不依不饒地在后面追問:“小夏,這位是誰呀?你給阿婆介紹介紹啊?!?/br> “他——”夏知薔回過頭,話說一半又重新看向馮殊。對方也在看她,或者說,馮殊一直在看她,從剛才到現在。 莫名一陣心虛,夏知薔的聲音變得很小,很小,很小。 “他是我……”她訥訥道,“老公?!?/br> * 不算客氣地合上門,馮殊將所有的打量與窺探盡數攔在了外面。 夏知薔進門后,先探著腦袋大致掃了眼門廳和客廳里的情況:沒有第三個人在。 看來,那人應該是在酒醒后自行離開了,萬幸,萬幸。 她剛小小地放松幾分,冷不丁地,馮殊開口:“在瞄什么?” “我……”夏知薔頓了下,“我找拖鞋?!?/br> 像是聽到什么拙劣的笑話,馮殊嗤笑一聲,伸腿將放在門口、完全不必費時尋找的拖鞋踢到夏知薔腳邊: “有空去配副眼鏡吧,以免生活不便?!?/br> 體味出對方話里的揶揄,夏知薔訕訕一笑,低頭換鞋。 她剛彎下腰,那把奶油抹刀就從沒合上的托特包里滑了出來。隨著哐的一聲,它直愣愣地砸在地上,也砸在了她慌張脆弱的心臟上。 馮殊自然看見了。 他先一步撿起那把抹刀,拿手上看了幾眼,問:“帶刀回家干什么?” “……切西瓜?!?/br> “瓜呢?” “忘、忘買了?!?/br> 馮殊又笑了。 “別吃瓜了。你應該多吃點核桃,起碼能……”將抹刀還給夏知薔,他拿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xue,“補補腦?!?/br> 說罷徑直去往客廳沙發。 茶幾上擱著一臺工作中的筆電。 馮殊從整理到一半的托運箱里抽出幾本期刊和專業書,坐下,開始一邊翻閱,一邊在鍵盤上飛速敲擊,安靜而專注。 看樣子并不打算再主動搭理夏知薔。 一時間,屋子里只聽得見噠噠的鍵盤敲擊聲。 兩人還遠沒達到老夫老妻之間無聲勝有聲的境界,從現狀來說,沉默約等于尷尬,讓人頭皮發麻的尷尬。 刀扔進垃圾桶,又將田婆婆給的早飯放在餐桌上,夏知薔跟到客廳,主動搭話: “你怎么回了?” 馮殊沒抬頭:“這里是我家,我想回就回來了?!?/br> 隱約發覺自己說錯了話,夏知薔重新來過:“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問,你怎么提前回國了。飛機不是下午五點鐘才到嗎?” “是上午5點到達,不是17點?!瘪T殊敲擊鍵盤的動作停頓幾秒,“你大概,沒仔細看我發過來的航班信息?!?/br> 微微一怔,夏知薔干笑兩聲:“我弄錯時間了?!?/br> 兩人結婚還沒滿一個月的時候,馮殊便按原計劃出國進修去了,在德國一待就是大半年。 闊別許久,聚少離多,夏知薔也想過專門去機場迎接他,只可惜,因為一點“小小”的疏忽沒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