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沈凌君意外地朝她看了眼,很快又笑著說:“是啊,我真沒想到他這么厲害。只可惜賺到的所有東西都是我的,他只不過是拿錢替我忙了一通而已,不過,他也算是過癮了,也算證明了自己對不對?” “我回去跟大哥一商量,就把他招進礦達了。礦達一直是翡翠加工企業里的領頭羊,如果能夠通過高勝率的賭石,以很少的資金獲得優厚的原料,那豈不是如虎添翼。對顏威來說,起碼他賭石的時候,可以不用穿最破的鞋子了?!?/br> 林嘉禾一時聽得愣住了,說不出心里是怎樣滋味。 許多記憶跨越時間在她腦海中碰上了。那則新聞——史上最年輕的賭石之王,照片中顏威抬起手遮擋鏡頭,他腕上戴著一枚翡翠手表。 第一眼往往只能看到表象,林嘉禾曾覺得照片中他氣場獨到,有種冷峻的沉默??墒菂s不知道那背后其實藏著一個男人全部的青澀與倉惶。 從初認識到現在,顏威一直在暗暗幫助她,無論是助她買下第一塊春帶彩,讓她參加賭石比賽,提示她開自己的公司,還是幫她拿下那塊正綠女媧石。 林嘉禾以為這是戀人間的示好,可實際上,顏威卻把這視為維持感情平衡的正確方式。 從始至終,他或許從不認為,自己本身是值得喜歡的。生命中的經歷告訴他,若想留她在身邊,那么只能不斷拿賭石拿利益去換。 “顏威他只敢喜歡你,因為在你面前是他從新塑造起來的形象。也因為只有在你面前,他才不自卑?!鄙蛄杈粗?,聲音慢悠悠地,“或許你也感受到了,對吧?!?/br> 林嘉禾一動不動坐著,固執地看著她。 沈凌君嘆了聲氣:“每次見過顏威,我大哥就跟我說,這小子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實際上都是強撐出來的。外表裝得有多厚,內里就有多脆弱……” “不是的?!绷旨魏毯鋈徽f。 沈凌君止了聲音,探究地看著她。 林嘉禾說:“顏威在我面前沒有裝過。你所說的只是你看到的,你們一直在利用顏威,利用他賭石的能力,毫不關心他其他的方面,那他憑什么對你們交心呢?這是根本不可能的?!?/br> “哦?”沈凌君笑,“那你喜歡他,難道不是因為他的能力嘍?他幫你弄到了好翡翠,幫你開起了公司……” “我自己也會賭石?!绷旨魏炭粗?,聲音微硬,“我不需要他亦步亦趨地幫助我。而我之所以到現在的位置,是顏威他把我架上來的?!?/br> 林嘉禾微換了口氣,清晰地說,“一直是他在推動我,也是他想要塑造我?!?/br> 他說,你有天賦,你不需要放低目標,我可以幫助你做出你想做的事情。 他說,我看你賭石,很羨慕。 他只是想,看她成為他所期待的樣子。他不自由,所以希望她可以自由。這其實是一種更加溫柔的知遇之恩。 林嘉禾表情有點僵,但她笑了笑,想明白了。 沈凌君面容微微一動,隨后嘆聲說:“你說什么,便是什么吧?!彼焓忠幌孪吕碇约旱娜箶[, “你們兩人相互喜歡,我也不是不祝福。甚至,顏威他愿意送你一塊女媧石,我也放下了,畢竟他為公司工作了這么久,好石頭也該有他一份。只是——” 沈凌君身體忽然坐正了,輕聲說:“人不能只看眼前,要往長遠看的對不對,你不要害了他啊?!?/br> 林嘉禾愣了:“我為什么會害了他?!?/br> 沈凌君說:“你知道他賭石之后,眼睛可能會瞎嗎?” 沈凌君的用詞很難聽,但是,她似乎不了解顏威五感都有可能出問題。 林嘉禾抿住唇,沒有出聲。 沈凌君看著她,頓時問:“你知道?” 林嘉禾心跳忽然加快了,她穩了穩,定聲說:“他可以處理好?!?/br> “可以處理好?”沈凌君一下笑了,“你不會以為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毛病吧,像普普通通的過敏一樣,自己就能痊愈了?!?/br> “那是……” “五年前,他在一場大賭局中突然失明了,掉進了一個深坑里。他在那坑里困了一天一夜,差點死在里面,是我找了幾個礦工,把他拴上繩子,從坑底里一點一點拖出來的?!?/br> 林嘉禾完全愣住了。 沈凌君說:“醫生說他這是應激性的心理問題,嘗試過很多藥后,終于有一種藥是可以控制的?!?/br> 林嘉禾喃喃:“有藥物能控制?” 可是,他為什么還是會出問題? 沈凌君站了起來,提著裙擺走向柜子:“他瞞了所有人,我們所有人都以為他控制住了,我們都以為他能夠正常賭石了。你說你了解他,你說他能處理好。那么你知道—— 沈凌君拉開柜門,捧出一大捧塑料藥瓶,轉身嘩啦啦散在地毯上。 “你知道他有多久沒吃藥了嗎?” 第54章 生日宴(3) 雪白的藥瓶四散在地毯上, 有多少瓶呢,二十幾瓶,還是三十幾瓶? 林嘉禾撿起滾到腳邊的一瓶藥, 她感到有點窒息,連胳膊都在抖。 “壯觀吧, 我當時也嚇壞了?!鄙蛄杈驹谝慌? 抱起胳膊來, “昨天我本來是去顏威車里找東西的,他不喜歡辦公室,資料全都放在車里, 原本我想找到他偷標那件女媧石的確鑿證據……哎, 現在也不重要了。我打開他的后備箱,看到滿滿的都是藥瓶?!?/br> 沈凌君倒吸了口氣:“五年前看過醫生后,我也再沒過問過。昨天晚上, 我聯系了那個醫院,他們說顏威定期會去取藥, 每瓶是一個月的量, 但是你看這里有多少瓶?他有幾年沒吃過藥了?” 林嘉禾握緊那只藥瓶,問:“他始終不吃藥, 會怎么樣?” 沈凌君說:“我也問醫院了,醫生說, 他這樣的心理問題發展是很迅速的,他又主觀上躲避治療, 很可能有一天, 他摸了一下石頭,然后永遠也看不見了?!?/br> 林嘉禾心跳劇烈,說不出話來。 她始終能感到顏威背后藏著許多東西, 但之前她認為人都有明暗兩面,就像樹一樣,越是想往高處探,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 可是現在,她發現那片黑暗原來是深不見底的沼澤,她完全探索不見,而且他在躲,她根本找不見他在哪里。 沈凌君嘆息地開口:“顏威近幾年攬下了很多工作,許多他以前根本不愿參與的事情,比如拋頭露面錄制節目,出席會議,他都去做了?,F在想來,他是清楚自己賭石能力出問題了,想要在公司里立足,必須通過別的方式搪塞過去??蔁o論他做多少,公司的賭石工作還是需要他的……” 沈凌君面容笑了笑,趕緊轉過話語,“我們是不希望顏威身體出問題的,你肯定也不希望,起碼這一點,我們是有共識的,對不對?” 林嘉禾張了張嘴:“我……” 這一刻,她忽然感到后背發冷,甚至沒有一分一毫信心,認為自己能夠幫到他。 沈凌君嘆聲說:“如果顏威之后無法賭石,那么——” 這時她忽然皺眉,和林嘉禾一起朝門口望去。 辦公室的門“咣當”一聲劇響,好像被什么砸中了。 沈凌君一邊理著裙子一邊走過去,打開大門,只見地上躺著一只四分五裂的紫檀木盒,里面滾出了一只翡翠金錢象。 沈凌君的眉毛頓時別了起來。 “顏威,是嗎?” 沈凌君轉頭,看到林嘉禾的臉色發白,她直直盯著那個木盒,又問:“剛剛是顏威來了,是嗎?” 沈凌君轉回頭看著地面:“是吧,他可能上來送禮……” 話沒說完,林嘉禾擠開她的胳膊,沿著走廊朝前跑去,等到了電梯面前,顯示數字剛剛到達一層。 林嘉禾趕緊按動電梯。 身后沈凌君跟上來幾步,出聲道:“都說開了,也不是什么壞事?!?/br> 林嘉禾轉過身,沈凌君局促地笑了一下:“我找你來,真的沒有其他心思,只是想讓你幫幫他。嗯?你們關系不一般,你可以想想辦法?!?/br> 電梯終于升到了十樓,“?!?,門開了。 林嘉禾沒有說話,直接站進電梯里。 沈凌君慢慢走到了走廊中間,樓道窗戶開著,但她的卷發打理得工工整整,沒有一絲被風吹起來。 她站在那里,像是一道雍容華貴的影子。 “五年前那場大賭局,顏威他失明摔進了深坑里,當時我真的把他拖出來了嗎?” 電梯門在面前關閉了,林嘉禾聽到她自言自語般的輕音。 “或許,他始終在那個坑底,從來沒有出來過?!?/br> 電梯到達一樓后,整個大廳空無一人。林嘉禾跑出大樓,一道喜慶的長毛地毯,延伸到前方川流不息的大馬路上。 街道繁忙,行人匆匆,遠處高樓大廈反著金燦燦的陽光,她一直找到路口,瞇起眼睛,始終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林嘉禾有點氣喘,停在原地,把手機拿了出來。 電話給他撥過去,一聲,兩聲,直到忙音都無人接通。 靜等的時間,林嘉禾想,顏威不是一個會鬧幼稚小脾氣的人,他的思路直接,并且是愿意解決問題的。 這次他甩身而去,是因為突然的干預把他太多的計劃打碎了,他面對不了,也解決不了了。 林嘉禾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她的呼吸有些抖,但是努力讓自己平復下來。 她有能力幫他一起解決問題,但是首先,她必須聯系到他。 再次拿起手機,林嘉禾給班強打過去一個電話。 “喂,喂?” 班強倒是迅速接通了,他扯大嗓門喊了好幾聲,但是仍蓋不過背景里的吵鬧。電話里環繞著音樂聲,還有嗡嗡的聊天聲,班強左看右看,整個宴會廳一處安靜地也找不到,于是他扭著脖子,捂住手機說:“有什么事嗎?我現在……在一個會議上?!?/br> 林嘉禾說:“是不是生日宴上要開始切女媧石了?” “???啊……”班強笑了聲,“你知道了啊,是,石頭已經抬到現場了?!?/br> 說著,班強踮腳朝會廳中央望了眼,臺上剛運來了一塊上噸重的藍色女媧石,石頭攔腰綁著一條紅色的緞帶??腿巳加吭谇斑呎把?,剛才班強正打算湊近看,還沒擠過去,電話就打來了。 林嘉禾聽著那邊的熱鬧,感覺自己表情完全是僵的,她直接問:“你知道顏威在廣州常住在哪里嗎?哪里的房子,或者哪家酒店?” “顏總啊,我剛才還看到他了?!卑鄰娡犷^看進人群,不久前顏威就站在臺下一角,現在那個位置空了,“怎么了?你沒聯系到他?” “是……” 班強說:“今天顏總比較忙,等晚上應該就……” “不是的?!绷旨魏绦朐谠刈吡艘蝗?,她頭一回體會到了急得夠嗆,事情卻沒法表達清楚的抓心撓肝, “剛剛我跟顏威,產生了一點問題?,F在他不在公司里了,所以我想問一下,你知道他可能會去哪里嗎?” 班強聽得頓了一下,然后他撓了一把頭發:“我想想啊,顏總他,一般住在四季酒店?!?/br> “四季酒店?!绷旨魏滩挥赡盍艘槐?。 “對,但你可以先看看他的車在不在?!?/br> “他的車停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