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節
少年見婦人神情疲憊,點頭喚了個腳力,那人便引著他們,走到一邊的小巷邊,立時便有一名精瘦的漢子拖過來一個帶著帆蓬的兩輪車,憨厚地邀請他們上車。 少年見不是馬車,頓時面色便有些難看,出言推拒。 “小公子有所不知,因著如今洛陽城中太堵,如今這城里的馬車,都得有號牌才可出入城中,想租是租不來的,且我這車看著簡陋,卻是薊城傳來的新鮮事物,跑起來保證比馬車穩當,這城里,更是比馬車還快呢?!避嚪蛞姸嗔?,三兩語,便打消他們的疑慮。 見兩人上了車,車夫詢問道:“不知兩位去何處?” 少年從懷里拿書一封書信,念道:“朱雀街后坊……” 那婦人卻突然打斷道:“這里哪所醫館最好?” “哦,醫館啊,”車夫笑道,“當然是官家的洛陽醫館了,那里的大夫醫術極好的,只是人多,得排隊,那可真是救命的地方,我家新婦前些日子難產,全靠那王大夫保了母子平安,那醫術,真是沒的說……” “那就去此地!”婦人堅決道。 少年有些擔心地看了眼婦人,小聲道:“伯嬸……您兩日未合眼了,要不先去伯父那歇歇吧?!?/br> 婦人發紅的眼睛驟然一冷:“還死不得,我且得看上一眼,才將瞑目?!?/br> 少年瞬間沉默,那車夫說聲坐好了,便拉著車,熟練地向前奔去。 車輪碾過平整的道路,街道兩旁是不輸給當年洛陽的熱鬧喧囂,少年努力回想著數年前的記憶,卻發現完全對不上他幼年時洛陽的模樣。 街道寬了近乎一倍有余,兩邊的房屋也大多在三層,隔不了多遠便能見到一家食肆餅鋪,生意都甚不錯,街面兩旁種有樹木,但都還小稀疏的幾根枝丫指著天空,還常被接上一根繩子,掛著一些不知用途的布片或者招牌。 道上雖然有些灰塵,卻未見到牛馬的糞便,亂卻有序,一派繁華盛景。 車夫的腳程很快,帶著二人來到一處大院門前,抬頭便見門前杵著八尺大漢,手持長棍,神情冷漠地注視周圍的排隊者。 賈氏帶著侄兒才剛剛從車上下來,便有人湊過來低聲問:“要號么?” 兩人一愣,便聽人解釋道:“這里的醫生都是先要拿個數字,排隊問醫,可很多人等不得,你要想早些見醫生,我這有靠前的號,不然你沒號,進去也得被那幾尊神丟出來?!?/br> 說著,指了指內院中的幾名健壯守衛。 這有什么問題,婦人立刻給了錢,要了最快的號,但價格甚是不菲。 于是在等了片刻后,她得以進。 內院之室中,幾名大夫正坐在一個簡陋的小間里,用草席隔出簾室,和病人對座著詢問病情。 婦人卻是癡癡看著一名正在問診的少年,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沖上去便是悲呼:“我兒啊——” 王繞正在細致問診,一邊還翻看著醫書——他們這群速成醫生都是的緊急培訓的,隨時都得保持學習探討和總結,但按老師的說法,就是如今的醫療條件和群眾的治療需要,只能讓他們邊學邊治了。 但就在他有了頭緒之時,突然就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按得透不過氣來,掙扎了好幾下才掙脫,就看到母親那哭泣的激動臉龐。 王繞顱骨里邊立刻劇痛起來,幾乎有了想嗑青州止痛新藥乙酰水楊酸的沖動。 他推開婦人,神情冷漠:“你可有癥?” 賈氏一愣,旁邊跟來的侄兒聞言道:“怎可如此說母親?” “那就是沒有了?!蓖趵@更加冷漠,伸手拿起案上小鐘,搖了三下,立刻便有兩個兇神般的護衛走來,問大夫有何吩咐,“工作時間,不淡私事,你們把她帶出去?!?/br> 兩人聞言,熟練地隔開了賈氏和王繞,請無關人請出去。 王繞這才對眼前的病人和顏悅色地道:“不必擔心,你這病雖疼,卻不是大病,我給你開兩服藥……” 病人千恩萬謝。 隔壁的醫生小伙伴目睹全程,嘆道:“你家可真復雜?!?/br> “人品不好啊,”王繞哂道,“還能怎么辦,實在不行,我每月抽空看他們一日,平日讓她們別找來,圖個清靜便罷?!?/br> “看你那母親的模樣,每月一日怕是不夠哦?!绷硗庖晃黄饋淼顾幕锇檎{侃道。 “會的,他們要不答應,我就去申請調去廣州?!蓖趵@淡定道,“遇到問題需要想辦法解決,而不是逃避畏懼它?!?/br> “有理!” “老大說的對!” 隨意調侃兩句,大夫們又專心看病,他們手段雖然有限,好在這年頭對看病也沒有太高要求,救不了的,讓買點rou回去了了心愿,他們多是救治一些常見的頭痛腦熱,外傷感染。 尤其是感染,這年頭,別說肺炎、傷寒這些大佬,甚至一個痘瘡就能要了人命,在感染面前,人人平等。 所以,只要能控制感染,他們就是神醫,誰說要說不是,治好的病人們能把反對者丟進洛河里。 洛陽城墻斑駁,城內,沿著城墻,修筑有許多低矮的房屋——這般他們可以少修一面墻,節約些錢財。 王悅帶著手下視察了這片貧民區,對危房和孤寡老弱戶做了統計,再過一個月,就要入冬了,按異人的說法,今年可能會很冷,有雪災,需要早做準備。 做完今天的工作后,他走出小巷,上了停在巷口的馬車,身邊的親隨也跟上來,匯報起家事:“薊城的宅子已經賣了出去,老爺非常不喜,準備親自來找你,順便也搬到洛陽來——羲之、胡之等少爺們也在上個月南下了,但他們說、說……” “說什么?”王悅有些頭疼地問。 “說回去就回去,他已見識過薊城繁華,只要把薊城之物帶回南方,就沒甚區別?!庇H隨小聲地說。 “……無礙,我回去再收拾他們?!蓖鯋傆X得家人沒一個省心的,一時心累,“二弟還是在山里不愿回來?” “二公子說,你不理解他之志向,與你不相為謀……” “得了,他愛當隱士,我倒看他能隱多久?!蓖鯋傉f到這,微皺眉道,“他也服寒食散,你派人盯著些,看有無人與他聯系?!?/br> 最近洛陽展開了嚴打寒食散活動,天師道的制散師們一個個都不敢再碰,但總有一些膽大之徒,敢冒風險。 要是弟弟還有吸的跡象,他就親自把他關進戒散隊去挖礦。 “是?!?/br> 馬車走的很慢,沒辦法,伴晚的下班時間,都是城中最堵的時候。 王悅干脆下車走回的府邸,讓車夫慢慢在路上挪移,順便在一家新開的糕點坊買了兩塊蛋糕,三層不同材料的蛋糕用精致的草編小籃盛著,一手一個,引得路上無數小孩子走不動路,好多都饞哭了。 回到坊里,正在備課的司馬鄴宛若得到了救贖,一個飛撲拿下糕點,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感慨還是兄弟最好,記得我。 王悅拿著剩下一個,坐在桌案上,一邊檢查他的備課,一邊用小木勺舀著奶油吃:“最近有個出遠門的差事,你要不要去?” “不去,眼看那船隊就要過來,聽說不止帶了種子財物,還帶了幾個萬里海外的蠻夷野人,這熱鬧我豈能錯過?”司馬鄴想也不想地拒絕。 “這個任務不急,可以拖一拖,到那船隊過來時,你再出發,”王悅思索了一下,“這事你比較合適?!?/br> “嗯?”司馬鄴抬頭看他,“你說?!?/br> “關中如今將要收復,崔令yn想重修鄭國渠,我舉薦你去當監工?!?/br> “啥???”司馬鄴手上蛋糕瞬間就不香了,他難以置信地道,“如今關中荒廢已久,你讓我這個衣服都不會自己洗人的去當河工?” “沒辦法,”王悅有些無奈地道,“這次重修,你我也入了股,河工里的水多深,你不知么?你不看著,我不放心?!?/br> “不,我什么時候入股了?”司馬鄴驚了。 “你不是讓我順便用你的錢投資么?”王悅嘆息道,“就是那樣……咱們所有的錢,全被騙進去了?!?/br> 第285章 海上見聞 初冬,萬物枯黃,小雪飛揚。 黃河與洛水在冬季都會封凍,所以大多商隊不會在冬季進行南北交易,只有少量價高質優的奢侈品,才有資格走官道大路。 雪中,壽春城外的官驛甚是冷清,按女帝的規定,這種官方驛站周圍都有一塊不小的土地,雇人耕作食糧瓜果,既做自用,也用來接待來往送住的郵差,民間商旅也能住宿。 當然,差旅的所需要都給錢的,所以這里雖然冷清了些,也不失為一個美差。 但今天,這小小的官驛遇到了點麻煩。 兩只商隊一南一北,同時在這地方相遇了,可這驛站,頂天也就十來間房,實在擠不下那么多人。 更麻煩的,兩邊都是有后臺,不能惹的存在。 北方南下的,是高門王家的嫡子親族們,他們家雖然雖然晉室退位而沒落了,但卻有族人入了黎朝,加上樹大根深,一般人都會避開。 但另外那支從南方北上的,就更可怕了,這可是立下天大功勞,從萬里海外回來的船隊,那可是要去洛陽被女帝封賞的。 若是平時,驛站的督郵當然是會把房間都給后者了,但奈何,王氏先來了那么片刻,已經將房占了。 這可叫人如何是好? 但讓督郵疑惑的是,本來他都做好得罪王家的準備,讓對方搬出來了,誰曾想,兩方在知道對方是誰后,跟本沒沖突起來。他們就已經坐在喝茶聊天,在茶水里煮入姜與奶,一邊閑聊,一邊驅趕冬季的寒氣了。 …… 簡陋的房間里,沒有暖炕和絲被,但卻一點也不耽擱秦鳳坐在少年王羲之身邊,和他說起天南海北的冒險。 “……在航行到大洋中段時,我們遭遇了大風暴,在那場突如其來的風暴里,我們又損失了一條大船,但在過了那片海域之后,便沒有什么太大的波折,我們釣魚、打牌,靠著船上的人講故事,消耗無聊的時間,收集海藻來補充食物……我們的人順著大海,航行了一百多個日夜,才到了這里?!鼻伉P一邊給少年指地圖上細細的中美州,一邊開著直播,就這么一會時間,直播間的觀眾就已經破百萬了,要知道因為時間的關系,直播是三倍速的,觀看起來很是難受,一般觀眾都是看正常速度的錄播,沒有興趣看直播的。 但王羲之的名頭太大了,哪怕這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依然讓人無比好奇,當然,彈幕催的都是快讓書圣寫幾個字先。 秦鳳暫時不知道這些,他繼續給少年聊起美洲的探險:“我們給這塊地方起名叫‘東洲’,上邊物產豐饒,氣候適宜,地廣人稀,我們將船暫時??吭谶@里,帶著五百多勇士,上岸去救一個朋友?!?/br> “你們第一次去萬里之外,如何會有朋友?”王羲之好奇地問。 一邊問,他一邊將面前炭盆鐵架上的rou串拿起,輕咬了一口,孜然去除了羊rou腥味,細鹽融化在嗞嗞作響的rou塊上,微微少的細辣粉與油脂在唇齒間炸開無比美妙的味道,他的立刻就被這味道征服了,不由感慨:“有此一物,閣下這一路辛苦,卻是都有回報了?!?/br> 秦鳳微微一笑,解答道:“先前我有一好友,乘小船越洋萬里,至東洲,一路茹毛飲血,圍觀當地夷人行事,他生性謹慎,身手矯健,發現那里的夷人互不統屬,相互攻伐,勝者將敗者之心獻祭于神靈,極為血腥……” 王羲之等少年立刻便露出厭惡之色。 秦鳳繼續講述,那位飄流玩家順利上岸,選擇的地點是中美洲,因為那里是瑪雅文明的主要居住地,他們早就已經馴化了玉米、豆類和南瓜,并且開始種植薯類,中美洲這里簡直是天選之地,同時還有辣椒、番茄、可可、劍麻。 這些無論哪一種,都是后世價值超大的經濟作物,搞好一波就能把重要的種子帶回家——至于還在北美的向日葵、腰果這些干貨,就顯得不是那么重要了,畢竟古代的安地斯山脈太天塹了,為了點零嘴越過去不值得。 漂流玩家一開始還算順利,他救了一個在部落戰斗中受傷的年輕瑪雅妹子,并且悉心照料,用溫柔和包容學習了對方的語言,還幫著妹子救出他的剩下不多的族人,終于得到信任,很快就打好了關系,花費了一年時間,收集到了所有需要的種子。 而這時,他知道秦鳳帶的船隊也到了美洲,他準備把種子給船隊送過來,順便搭船回去領賞,便在走之前,他教了這個部族怎么用簡單的辦法鉆木取火——只需要用劍麻搓成細繩,纏繞在木棍上,就可以像拉琴一樣,又快又好地把火生出來,而不用專門去找人看火了。 誰知道,方法才說出來,他就被拉去祭天了。 按這個部落的看法就是,火是部族最重要的東西,你卻可以賜予火,你的智慧太偉大了,不應該用來服侍我們,而應該侍奉偉大的神靈,我們這就將將您送回的神的身邊,這是我們表達敬意的最虔誠的方式,到時,我們會用最鋒利黑曜石之刃,刨開你的胸膛,用你的心臟,向神靈獻上最完美的祭品。 這位漂流玩家就在刻滿圖騰的祭壇上一邊大喊著救命,一邊喂了一晚上的蚊子。 秦鳳聽到這消息,用最快速度,終于在太陽落山之前趕到。 “那他可有獲救?”王家少年們急忙問道。 “沒有,”秦鳳遺憾地攤手,“他們在太陽升起時,就迫不及待地把我那朋友,送到神的身邊了?!?/br> 眾少年們都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