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
歷史上,拓跋鮮卑本來準備參與天下爭霸,但可惜的是拓跋家還沒來得及展露爪牙,就已經敗在內亂里,一直在蟄伏到近百年后,拓跋硅橫空出世,建立了北魏,方才讓北方有了胡漢融合、建立隋唐的根基。 如今,在草原又走到了歷史的岔道上,并且為了權力爭斗不休。 拓跋猗盧的大軍離得拓跋六修并不遠,而且他威懾草原諸部數十年,自覺威名遠播,而兒子六修只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只要他出手,便不值一提。 而拓跋六修卻是早就知道父親的性格,在他拒絕召見時,就已經開始做足了準備。 他假裝畏懼父親大軍,帶著自己部下的戰士離開了善無城,善無只是一處因貿易興旺起來小城,根本守不住,退出城后,他帶著萬余人馬向南方朔州退去。 而拓跋猗盧卻是鐵了心要擒回這個忤逆他的兒子,沒有停留就向南追去。 如果拓跋猗盧多讀一點歷史書,他就會想起,兒子的撤退的方向,有另外一個名字——馬邑。 歷史上,這里素來是對抗匈奴等游牧民族的橋頭堡,漢武帝曾經在這里設伏,準備剿滅匈奴的十萬大軍,只可惜中途消息泄露,匈奴緊急退兵,漢朝的三十萬大軍在這里公款旅游一圈后,又紛紛回家,從而留下了“馬邑之圍”的故事。 這個地方沒有別的優點,唯一特別的便是極其適合設伏,兩邊陡坡,官道沿谷底平地修筑,內寬而外窄,只要守住關口,敵方就非常危險。 似乎是因為這些年順心事太多,拓跋猗盧幾乎沒有太多防備,便一頭扎進了拓跋六修的包圍圈。 也不能說明他沒有防備,而是他派出的斥候早就是拓跋六修的人,回他的回復是一切如常,未有埋伏。 而當拓跋猗盧的大軍進入山谷后,異變陡生。 一瞬間,滾滾巨石從山坡傾瀉而下,亂箭橫飛,而谷中的戰馬一時驚懼,相互沖撞踐踏,很是損傷了不少人,更麻煩的是,在這狹窄谷道內,很難掉轉陣形,后方的軍卒看事情不對,紛紛逃亡。 這種時候,戰馬的優勢完全不能發揮。 而這時,拓跋六修的部下從山坡上沖殺而下,他們毫無同族的憐憫之心——短短幾年和平磨滅不了草原雄鷹弱rou強食的本能,鮮卑的索頭部的各族之間,從來就沒有一團合氣過。 拓跋六修宛如殺神一般,親自沖殺,而在同時,拓跋猗盧退路之上,也沖來另外一只鮮卑,那是他們路過善無城時,遇到的鮮卑白部。 鮮卑白部只是一只小部族,曾經被拓跋鮮卑殺得幾乎滅族,還是投奔了肖曉曉才勉強喘息過來,而這次,白部鮮卑之主卻是直接參與拓跋六修的叛亂,斷去了拓跋猗盧后路。 一時間,拓跋猗盧這邊士氣更弱,更麻煩的是,才數翻沖殺,他親自沖自拓跋六修面前時,才赫然發現,他已經不是兒子的對手! 那一場大戰,持續數個時辰,從天明到天黑,拓跋猗盧兵敗如山倒,好在亂軍之中,他經驗豐富,終是在身邊草原勇士的護衛下,終是逃出山谷。 但危險還未過去。 周圍狼嗥此起彼伏,草原狼群通常都是幾十只同行,襲殺落單的獵物,分抄包圍不輸軍陣。 又是一番和狼群血戰之后,他身邊侍衛幾乎人人帶傷,戰馬也多受傷,而這時,他幾乎已經聽到了追兵的馬蹄聲——如今這情況,他和六修都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 “請單于速速離開,我等斷后,”身邊的侍衛毅然道。 拓跋猗盧知道這不是推拒的時候,互道珍重,他看著這些跟在身邊的舊人,重重嘆息一聲之后,飛快上馬,策馬北去。 他縱馬逃向了才經過不久的善無城,不能在野外過夜,只以入城。 這次是他輕敵了,只要他此戰能逃掉,回到盛樂,必能盡起十萬大軍,將這逆子剝皮抽骨,以償今日之??! 好在,這根本不是城,只是用木欄柵圍起來的牧民聚集地,其中都是各種帳篷,又有牛羊圈無數,存放著大大小小將要送入幽州的牲口。 夜間草原上獨行危險太大,他混入善無城中,退去戰袍,偷了帳篷外一套晾曬的牧民舊衣,然后便進了羊圈。 草原夜晚極寒,而羊群都是聚集成一堆取暖,無論是躲藏還是取暖,都是好地方。 混入其中,毫無難度,他緊了緊衣衫。 …… 一夜幾乎無眠,他想著這些年的過往,想著自己野心,想著當年晉朝將如日中天的拓跋猗盧部分為三部,想著兄長盛年去世后,自己接過他的責任,將部族發展壯大。 他又想起了和肖曉曉越走越近的六修,這個桀驁難馴的兒子在她的面前,像是被馴服的烈馬。 這如何能怪他呢? 六修與肖曉走得太近,甚至到處都有人傳說兩人天生一對,將要繼承單于之位。 就如狼群,老狼王必須驅逐打敗所有挑戰者,才能維護在狼群中的威嚴。 這次,只是意外。 他再次告訴自己。 …… 天漸漸地亮了,周圍有了喧嘩之聲,那是白部和六修派來追兵正在搜查。 拓跋猗盧弄亂自己的頭發,將養尊處優手指弄上泥土草渣,低頭做出給一頭羊梳絨的模樣。 一名穿得很整齊、三十來歲的健壯婦人走出帳篷,她手中抱著草料,打開發羊圈的木欄。 幾乎是下一秒,拓跋猗盧便驟然出手,將利刃抵在她腰間:“不許出聲?!?/br> 婦人驚恐地瞪大眼睛,低聲說:“行、你莫動手?!?/br> 于是兩人緊緊依靠,做出喂羊的模樣,這時已經有人一個帳篷一個帳篷地開始搜察,要求帶走所有陌生人。 而來到羊圈詢問時,婦人自然說未曾見到生人。 追兵便繼續尋下一家。 拓跋猗盧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低聲道:“你是何人?” 那婦人小聲道:“我是白部大當戶卜蘭家的,來這里收絨?!?/br> 大當戶? 拓跋猗盧微微瞇眼,這說明女子的丈夫在白部是個小貴族,而且,先前圍殺他的軍卒里便有白部之人,以她丈夫的身份,必然在外征殺,也不知有沒有死在剛剛的大戰中。 但無論如何,短時間內,她的丈夫都不會回來,正好可以利用她躲避追殺。 于是他要求進入她的帳篷,略做休息。 卜蘭家的自然不敢拒絕,只能應允。 帳篷矮小,但卻五臟具全,婦人畏懼地拿出爐子,還有一口不過半尺見方的小鍋,拿出火折,起了煤塊,從墻角的桶里舀水煮進去。 咕咚的水滾水聲很快響起,為了緩和對方的戒心,他隨口問道:“你家沒有子嗣么?” 卜蘭家的一聽這話,眉眼立刻便有些亮了,她聲音不由自主地高了起來:“怎么沒有,先前去薊城販羊,我家小兒被南邊的先生看中,入了學去,如今,已有兩年?!?/br> “幽州的先生,會收鮮卑人?”拓跋猗盧當然是知道幽州有學校的,但他手下的漢官都說那是學一些的雜學之所,治國韜略不教,名士大儒都是私收弟子。 “收得,只是得有戶籍,”卜蘭家的忍不住滿意道,“我們白部離得關內極近,凡是入關,那都是要有戶籍的,我兒平日不回家,每隔上數月,我就去給他送衣物吃食?!?/br> “何必去南方,”拓跋猗盧皺眉道,“鮮卑兒郎懂得騎射才是根本?!?/br> “不是這般,”那婦人道,“我兒在這邊,只能牧馬放羊,搶掠殺人,若是去了南邊,有暖屋棉衣,有rou食米面,有萬般繁華,若能得個一官半職,便是大人物,如何都好過在這草原上風吹日曬,今年沒雨,牲口都餓得瘦頹,還好我兒南去,不必受這苦?!?/br> 草原上,牲口是活命的根基,看著牲口一片片地死,沒有比這更折磨人的了。 “大單于欲入關,若舉族入代地,你也不受這苦,豈不更好?”拓跋猗盧道。 “光入關有何用,”婦人道,“那南方繁華,卻是要有編戶才可享受,否則便是如扶余人那般,做得都是苦累活,大單于想得簡單,他搶了自是容易,我們這些靠販羊生活的,又該如何?” 拓跋猗盧不屑給這婦人解釋,在他看來,這些小牧民的一點損失,又哪里堪與鮮卑大業相比。 婦人卻是叨嘮起來,說起白部這些年投奔了肖姑娘,肖姑娘做南口大集時舉族前去相助,那時光是搬木頭就傷了好些人,但后來肖姑娘可沒忘記她們,把南口一條街的鋪子都分給白部當成族產,這些年賺到的米糧,足夠讓冬日時的老人都吃飽。 他們這些族人也買了爐子,有承軸的板車用起來順得和馬兒一樣,遷移起來方便多了,前兩年,肖姑娘還從海外帶來幾十只長毛羊,可惜他們白部太弱小了,沒能搶到一對長毛羊,否則那得多好過啊。 那長毛羊的毛又細又軟,和棉花似的,不像山羊毛又短又硬,不能搓線…… 拓跋猗盧聽著她的嘮叨,看她把米面鹽煮進鍋里。 最后還仔細地拿出一小團茶葉,小心地放進鍋里煮,并且夸耀這茶真是比鹽都不差的好東西。 靠著肖姑娘,他們的日子過得舒心多了,人就要知足,記著恩情。 拓跋猗盧聽得心煩,干脆主動舀了一碗,他一日夜未食,早就餓極了。 奶香濃郁,他整吃了兩大碗,那婦人都只小小喝了一碗,看他的目光都帶著厭煩。 然而,沒過多久,他突然困倦無比,雖然知道不能睡,卻還是完全無法抵擋困意,這時,他感覺到不對,猛然咬牙,強行想要拿下這個女人。 但對面的女人早就觀察著他的舉動,立刻退開,過幾息再看時,對方已經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 很快,婦人引來了軍卒,說了前因后果。 而很快,拓跋六修也飛快趕了過來。 “你給他吃了什么?”拓跋六修神色復雜地問這女人。 在一邊,他的父親已經涼了。 “羊踟躕?!眿D人小聲道,“南方收這藥,說是做麻沸散,我便集了些,給他當茶煮了?!?/br> 肖姑娘給她們增收支了很多招,連羊踟躕這種劇毒野草都能變廢為寶。 這東西在太行山谷里很多,到三月、四月,正是花開時節,采花陰干,當藥材賣,價格可不低呢。 這殺才吃這鍋,她用了一兩干花,虧了一整銀元呢。 第225章 被迫宮斗 羊踟躕,劇毒中藥,是麻沸散、蒙漢藥等醫生江湖人常用的草藥主料。 當然,和后世其它麻醉藥物一樣,一但過量,服用者那就再也沒有會醒的困擾。 拓跋六修也是萬萬沒想到,自己一世英明的父親會是這樣一個結局,但也算是解了他的一點麻煩,他也不必去想怎么處理父親的問題了。 問便是父親傷重不治亡故了。 他神色沉重,但說悲傷,倒還真無幾分,因為這一切,不過剛剛開始。 左賢王、中部大人,都不會放過他,只有如父親一樣,打敗這些人,才有可能重新繼承單于之位。 但如今的情況,還是要回盛樂,處理其它的剩余部眾。 他本是意志堅定之人,給自己片刻時間整理心情,便俯身背起父親,離開了那小小的帳篷。 走的時候,他莫名回頭看了那婦人一眼。 那婦人也沒要什么賞金,看他們要走了,便又抱著草料,前去喂羊。 仿佛剛剛毒死人的事情,還沒有一只羊重要。 拓跋六修恍惚了一下,這才回想起來,這白部也不過過了三四年的平靜日子罷了,四年前白部叛亂時,可是將大部份高過的車輪的男丁斬殺了,草原部族的男女,又有哪個不是血火中殺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