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肖校尉之意,吾已盡知,”陶侃沉默了一下,還是禮貌道,“但事關重大,難以定許,諸事凡多,吾須先回城中,來日再做計較?!?/br> 肖妃當然起身送他。 在出門時,陶侃讓肖曉曉留步。 但后者卻在送別之后,又加了一句話。 “將軍啊……”肖曉曉嘆息的尾音幽長如歌,“王敦在上一日,你便無出頭之機,然您還長他七歲,光陰似箭,還是要好生思量啊~” 這話更是戳進了要害,陶侃已經五十四了,還是常年戰場的武將,王敦四十七,若是一直都要被王敦壓制,陶侃并不覺得自己能活過王敦。 但陶侃終是人杰,面色雖然黑了黑,還是禮貌地謝謝提醒,然后便非快地走了。 他再心再留下自己的涵養會不夠用。 肖妃則掏出了一把開口松子,滿意地嗑起來。 徐策走到她身邊,忍不住問道:“你如此招搖,我們的所在瞞不住朝廷?!?/br> 陶侃就算了,是個能保守秘密的,但那個杜曾什么的可不是,想來的沒有多久,肖曉在荊州的消息就會人盡皆知了。 “那又如何,我倒是看著,誰敢打過來?!毙ゅ赜谐芍竦?,“放心吧,我們有女神當后盾,如今秀兒又平定了兗州,不動就已經很嚇人了,來找我們的,客人肯定比敵人多?!?/br> 北方如今已坐擁華北平原,那是天下最精華膏腴之地,加上商貿發達、水利興盛,又兼兵強馬壯,已經到打個噴嚏天下都會感冒的程度了,東晉為什么拼命想要平定南方各州,就是想要在北方南下之前,把各地擰成一心,積蓄足夠的力量抵抗女神的大軍南下。 女神不招惹別人,大家就已經燒高香慶祝了,肖曉曉要是有一點閃失,大軍一但南下荊州,說得不好聽點,這里的所有勢力都能在三月內洗得干干凈凈,不留下一縫隙。 沒看肝娘在廣州那么舞,東晉都和死人一樣,全當無事發生么? 再說了,她要真有什么事,后宮那一片草原們,可不一定克制的住。 …… 如肖妃所料,接下來的日子里,東晉下令將陶侃免去荊州刺史、龍襄將軍、寧遠將軍、南蠻校尉等職位,兩個月的時間,他就成為荊州在任最短的刺史,被東晉高門士家引為笑談,連帶孫兒孫女家正在訂的親事都有不少受其擱置。 而王敦也及時來信勸慰,說陛下已經同意,讓你以布衣領職云云。 陶侃看著了這封信,再看到那明鏡中自己灰色白的發髻,在書房中枯坐了一夜。 而肖曉曉則是浪了起來。 縱然她現在人少錢少,可她的名頭之大,已經是天下最大的那撥人,遠超陶侃杜曾之流,荊州大小家族聞風而動,紛紛主動前來投奔——北方越見勢大的情況下,想上船的人不知凡幾,連南方的士族也是一邊大罵渤海女亂改祖制、不尊九品中正、不上八議貴制,一邊把看好的家族子弟送到北方去上學,連高門如王家都沒能幸免。 事情過后,陶侃悄悄把現在最小的兒子陶范從老家送到肖姑娘身邊,算是對她提議的回應。 這小孩子只有十歲,正是人憎狗嫌的時候,但肖妃是什么人啊,用陶侃面對的不公和天下亂局一番洗腦,不到兩天,小孩子就已經被大jiejie折服,一副我要為您上刀山下火海、打出一個天下的模樣。 徐策看得掩面。 肖姑娘對此很滿意,她并不用陶侃馬上就投奔她,畢竟后者如今名望只是在荊州小小流傳,還需要大把的荊州流寇給他刷戰功,他才接得住后邊的盤子。 除了陶侃之外,還有幾個重量級的人物,比如,荊州最大的流寇,剛剛被陶侃打敗、勢力衰減,卻依然控制著半個荊州的杜弢,他親自來見了肖曉曉,表示愿意接受北方的冊封,遵渤海公為主,只求荊州平定,再無饑饉。 肖曉曉和他聊了一會,發現這個人才華雖有,但刻意在她面前展顯男兒氣概、才華,一派想把她折服的模樣,便不禁啞然失笑。 而過了一會,這人便提讓她入股自己這流民軍,要求北方給錢給糧,還說起因為荊州刺史們的亂來,今年荊州幾乎顆粒無收,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了云云。 而肖曉曉誠懇地表示自己這沒錢也沒糧,這種大事必須渤海公準許,我就是來這圍觀一下后,杜弢的態度便不那么熱情了,沒有輕身就走,只是因為多品了幾口茶而已。 杜弢離開時,還遇到一個熟人,。 是他那位在對手和盟友之間反復橫跳的杜曾,和他同樣是一支流民軍的頭領。 杜弢友好地笑了笑,從杜曾身邊打馬離開,最近饑荒蔓延,好多流民軍搶都搶不到糧,這位估計也是來找的,但注定要敗興而歸了。 杜曾捏緊了馬韁,看著小鎮外那排隊進入的客流,正想進去,便有人擋住他。 “這位客人,見姑娘的人太多,您有號嗎?” “號?”杜曾難以至信道,“是你們姑娘親口招攬我來的!” “那就是沒有了,你看要不要去那邊領一個?”那蠻人好脾氣地笑笑,“天熱,那邊有涼茶,您可以坐著等?!?/br> 第188章 內戰之始 杜曾雖然放過狠話,但在這個世道,打臉是常事。 他畢竟出身南蠻之地,體會不到北方到底有多強大,但這些天聽說荊州各家都上門拜訪肖曉,才漸漸覺察出自己似乎放過了一個好機會。 于是又躊躇地想過來再問問,順便買點藥品鹽貨。 沒想到會被排隊這事打臉。 他終是要臉面的人,也懂這世道終還是要實力說話,于是憤憤不平地買了不少藥物后,又退走了。 肖妃后來知道他來過,也只是會心一笑,沒做多言。 她不用做什么,只要在荊州之內,就足夠撼動整個局面,因著知道她有渤海公做背景,山陽蠻們從先前的抵抗戒備,漸漸開始尋求合作。 這向年來,北方越加繁華興盛,對北方鮮卑也無歧視欺凌,更重要的是,北方的所有貨物,無論糖鹽還是藥品,都在南蠻中打下了偌大的名聲。 其實荊州的蠻人并沒有那么排外,從東漢末年到三國至今,荊州戰亂不歇,不但會從山蠻之中征的丁收稅,那些活不下去、逃避賦稅的漢人,同樣也會舉家逃入深山,與山蠻混居,他們帶入先進思想和文字,以至于許多大蠻族在后來都是漢姓。 山蠻對北方的了解比肖曉曉想像得要多得多,這讓她先還有些疑惑,然后便很快明白了原因。 當初孟嵐與王二合作,培養了一些醫生。 相比降水較少的北方,南方才是天然的中草藥寶庫,可如今草藥學并不發達,根本沒有藥商這個行業存在,北方需要的大部分草藥想要進口都沒有門路,于是孟嵐將這些醫生中的部分派到南方,教授當地貧民尋藥辨識藥品的技能,同時也為北方提供藥品原料。 這些醫生雖然沒經驗且技術差,可醫德甚好,又有各山蠻里的巫醫同行襯托,簡直就是行走的聲望刷取外掛。 尤其是他們不論身份貴賤,被人求教也不像當今的人那么藏著掖著,王二在他們南下時就告誡他們,醫術之一道博大精深,無邊無垠,當融匯百家之長,救天下者,一人之力有所不及,需得天下所有盡可得治,方是醫之道也。 這些速成的年輕醫生本就是貧民出身,知道貧民尋醫問藥的苦楚,所以一個個都是把當醫生做為畢生追求的,加上又深受北方的恩惠,在用別人練手積累經驗的同時,也非常注重宣傳北方的好——畢竟是出自孟嵐門下。 所以,在這個年代,不止荊州,連江州、廣州、揚州的蠻人們,都知道北方的美好,知道那時賦稅很低,物產豐饒,那里好到女人都可以一個人出門。 當然,也有人質疑這些都是騙人的,但他們往往都會被受過醫生恩惠的病人毆打,為醫生正名,連路人都會看不過去——別說這事不是騙人了,騙人又怎么樣,你難道還能去北方,有個夢想的好地方有什么不好? 而肖曉曉來到這里的,她本身的權重飛快壓在荊州大小勢力心中的天平上,讓關于北方的消息,在荊州流傳的越來越廣,在這個普通人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村口的時代,這種消息速度,足夠讓人眼紅了。 這種帶來的直接好處,就是徐策手下的人手飛速膨脹,哪怕他挑挑揀揀,在一個月后,手下也已經有了一千多人,不要小看這點人口,荊州先前最大規模的戰斗,雙方參戰人數加起來,也不過兩萬人。 因為運輸不便,肖曉曉干脆建了幾個土高爐,用來鍛造鐵器農具,像女神最開始建立潞城那樣,把西陵周圍砌起高墻,開始弄個世外桃園的模樣。 倒不怕技術失竊,反正如今北方的高爐已經改進第三代了,早就不是當初的模樣。 武昌這地方交通得天獨厚,水路通暢,是古代現代都避不開的南方交通核心,不以人的意志為改變,而武昌城如今的主人陶侃,又對城外不遠的石陽峒持貓頭鷹態度,這里自然便開始飛速發展起來。 陶侃本人則繼續帶兵,清剿叛軍。 唯一對此不滿的,是東晉如今實際的掌權人——大將軍王敦。 在他看來,肖妃的所做所為,就是為了圖謀荊州,本想立刻將其拔出,但這時便傳來了這女子在武昌城外冶鐵開田的事情。 他于是去信,詢問陶侃該如何處理。 收到試探的陶侃立刻回信,說他如今在帶兵入湘水去清剿杜弢,既然這女子這么能搞事,我便先去端了她,將她抓來見您。 王敦立刻去信阻止了他,先不急,這事我來處理。 陶侃心中有數,便不再提此事。 王敦面對肖曉曉的存在,躊躇許久,還是決定先觀望些日子。 如今東晉兵員只有揚州之地,江、荊、豫、徐、各地皆有戰亂豪強,先前陶侃的戰敗,讓他又抽了一批揚州的兵員補充,但這已經是極限了,再征人丁,怕是要起亂,若揚州一亂,朝廷便真難以為繼了。 若動了的肖曉,北方哪怕只是擺出出兵的姿態,朝廷也勢必要盡出大軍于江岸防備,如此一來,內部空虛,南方剛剛有所好轉的局面便要功虧一簣,只能等江州局勢穩定,朝廷能騰出一只手來,才能處理掉荊州這女子。 且先任她囂張片刻。 好在如今吳興沈家財力雄厚,否則光是軍費用度,就能是個麻煩…… 但沈氏之富,全因北方! 對此,王敦甚至有些憤慨,天既生他們王氏兒郎,又何必把那女人生出來? 就有王敦一心一意關注江州和荊州的時候,南方也有人和他一樣的焦慮。 江州,這是晉武帝在統一東吳后新建的州治。 原本,以長江南邊的支流贛江為界,東邊是揚州,西邊是荊州,但晉武帝繼承曹魏的九品中正制后,沒有競爭,官員們沉迷繁育享受,士族人口越加膨大,朝廷原本的官位滿足不了他們的生產力了。 晉武帝為了拉攏這些人,于是便開始增加官位,他把朝廷中樞的官位增加了三倍,比如等同“丞相”這種職位平時只有三個,稱為的三公,后來被他弄成了九公,又把天下的州從東漢末年的十三州拆成了二十州——下邊郡縣倒沒怎么辦,因為州以下的職位是要干實事的“濁官”,士家大族們是看不上的。 其中,荊州的東邊和揚州的西邊一部分被拆了出來,成了江州。 江州的刺史華軼不在他的首府城里,而在靠近荊州的一處蠻人山寨中長噓段嘆。 旁邊的一處曬谷場上,很多穿著不一,打扮各異的蠻人正坐得端正,聽著一個溫柔聲音的講解。 “……北方若治江州,可以有兩個選擇,接受接受征訂和稅賦的,我們會有交易和商品上有扶助,比如你們現在的錢,鹽可以多買三倍,鐵器可以多買五倍?!?/br> 有蠻人舉手。 “這位峒主,您有什么問題?” “那你們圖什么?這些比交稅還多,不會是騙我們的嗎?” “交稅代表的是資格,而不是獲利,若說獲利,穩定就是我們最大的利益,如果山民與農人不起干戈,朝廷也不用派兵,就雙方都會有好處,如果起了干戈,一場征戰,就是百倍于稅的損失了?!?/br> “若是你們說話不算呢?” “承諾是雙方的,再差總不會比到處占山圈田的士族差吧?” “好像說得有理……” …… 蠻人又繼續聽,這位靜姑娘聲音好聽,講又好懂,這些天的交易也真的是讓峒民們很滿意,北方那些人已經嚴重干擾了他們這些山蠻的生活,不但抬高鹽價,還四處抓他們的人當仆叢,他們已經盡力往山里躲了,結果那些人簡直跟狗一樣。 他們也曾經襲擊晉人報復,但后果就是這些世家仆叢們抓的更歡了——那勁頭,好像他們都是財產一樣。 其實這里邊也有北方原因,自從北方富庶之名傳盡揚州后,許多被東晉壓迫剝削的人沒像以前那樣成為世家大族的隱戶,而是悄悄想辦法去了北方討生活,如此一來,南方的勞動力缺口越大,許多士族的田地甚至出現了無人可種的情況,很多人便購買山蠻奴隸。 這樣一來,山蠻奴隸的價格便高了起來。 有需求就有供應,不少士家大族嘗到了甜頭,甚至有了專業的捕奴軍隊,平定山蠻還可以向朝廷表功,同時有賺…… 如此一來,周圍的山蠻便倒了大霉,他們多是部族居落,雖然熟悉地形,但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更不用說狡猾的晉人還會利用不同部落的沖突相互陷害,玩些戰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