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羅府地下冰窖。 一個緊閉雙眼、臉上早已毫無血色的女人躺在一具玄玉冰棺上,她的旁邊躺著一個和衣而睡的男人,羅子歸。 這時地窖門傳來響聲,小廝的聲音從外傳來,“老爺,上朝的時間到了?!?/br> 羅子歸聽到,眉頭輕蹙了下,起身下冰棺,在剛挨到地的那剎那眼前一黑,腦袋恍惚了一下,待的片刻過后感覺好些了,開始往門外走。 小廝早已等在地窖外,大門一開便趕緊迎上去。 羅子歸眼底泛青,臉色蒼白,嘴唇也是毫無血色,此刻他正面無表情地聽著小廝的回話。 “昨晚剛入睡小姐就哭鬧,老夫人那差人來找夫人,桃紅說夫人回張府還沒回來,把這一茬給瞞過去了?!?/br> 聞言。羅子歸無聲地點點頭。 他一副仿佛失了氣血的樣子,小廝也于心不忍,禁不住勸道:“老爺,小姐現在還小正是少不了母親的時候,夫人沒了的事您瞞得了一時也瞞不了一世啊?!币f世間的深情男子,他家老爺排名第二就再沒有人敢應第一。 自從羅夫人被賊人刺殺不幸身亡后,羅子歸便將夫人的尸身放在冰棺里以防止腐爛,然后每夜與她同床,一切平靜的就好像羅夫人還活著的時候一樣。 唯一不同的,以往的梨花木床變成了凍人的冰棺。普通活人在上面躺上一個時辰都冷的鉆心,他們家的老爺竟硬生生躺了五夜。 這樣的勸慰話羅子歸不是第一次聽了,對此他并不言語。 老話說的好,人死就要入土為安??墒橇_子歸不愿,他受不了甚至都不敢想象離了她,他會怎么樣? 人活著是需要勇氣的,張蕓蕓就是他的勇氣。 在書房梳洗的時候,羅子歸的身體突然向后一倒,幸而被身邊的小廝接住了,只片刻后,待緩過來,他又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照常做事,照常上朝。 小廝覺得再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羅老爺當真會去陪羅夫人,最后狠了狠心,將一切事情告訴了羅老夫人。 羅老夫人得知此事后震驚失色,不顧羅子歸的阻攔,強令人將張蕓蕓的尸身抬出放入棺槨,棺槨放在后院廳堂,羅府上下均掛上了白條,直到這時旁人才得知羅府的夫人沒了。 皇上聽聞刺殺一事,心懷憐憫,還給羅府賜了好些東西。 那日她的葬禮辦的風風光光,最后葬在了山上,地址是羅子歸親自選的,不遠處便是他們曾待過一夜,與第一世一模一樣的村子。 自葬禮后羅子歸越發的不愛說話,冷淡孤傲,每日里都要去山上掃墓,風雨無阻。一去便是大半天,靠著墓碑,眼神呆滯,也不知在想什么,整個人渾渾噩噩,沒有半點人該有的精氣神。 他這幅樣子,也無心于政務,朝中早有人對此不滿,向皇上告狀的也不少,大皇子為此還專門找上羅府開導他。 但是羅子歸對此充耳不聞,無所知覺,每日里還是我行我素,照樣的去山上掃墓。 對他這幅不求生、不爭氣的樣子,老夫人早就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扇到了他臉上,呵斥:“我知你愛極了蕓兒,她本也是個讓人憐愛的女子,可你只記得她的死,卻不記得你倆還有一個孩子!” “如今梓兒才三歲便失了娘親,倘若你這父親再靠不住,她以后的路可怎么辦?” “就算你再不想活,也得想想孩子!自古以來,凡是失了父親庇佑的女子過的多苦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些你有想過嗎?” “若是蕓兒這丫頭還活著,她看到你這樣不關心孩子,她又會怎么想你?” 羅子歸混沌的眼珠終于動了,里面散發出一絲求生的光芒。 是了,他還有母親和女兒要照顧,蕓兒臨死前專門囑咐了他要好生照顧孩子,他不能死,起碼現在還不能死。 許多人的勸慰都不曾做到的事,羅老夫人一頓罵便讓他頓悟,終于肯從渾噩的世界清醒過來?!笆莾鹤佑掴g?!绷_子歸道。 這時,小梓兒乖巧地站在一旁看爹爹和奶奶說話,小小的孩子臉上平平靜靜,再也不見昔日歡樂和玩鬧的淘氣,眼睛里都帶著懂事二字。 年紀小小的梓兒清楚的知道了娘親的死,出乎意料的,她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的不給別人添一點麻煩,在奶奶教訓完爹爹后,還走到羅子歸身邊,細軟的嗓音安慰他:“梓兒會很乖,梓兒不給爹爹惹麻煩,爹爹別難過?!毙⌒〉娜藘悍路鹨灰怪g就懂事了。 羅子歸蹲下身用力抱緊女兒,嘆氣:“是爹爹不好,娘親變成了星星在天上看著你,爹爹就在這里照顧你,梓兒別怕?!?/br> …… 那之后羅子歸再也不渾渾噩噩的度日子了,也終于明白自己的命不僅是為自己而活,他是羅子歸的同時還是別人的兒子、父親。 又過了幾年,皇上駕崩,大皇子登基,三皇子去往了封地赴任。 羅子歸也升職了,由少卿升為大理寺寺卿,更是大理寺成立以來最年輕的寺卿,他輾轉于官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終日里皮笑rou不笑,忙忙碌碌、馬不停蹄,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忘卻心中最痛苦銘心的地方,以一張虛假的笑臉面對未來。 期間,許多官員朋友得知他妻子去世,家中只剩老人和孩子,爭先恐后要給他介紹新夫人,“俗話說的好,女主內,男主外,家里沒有個女人照應,到底不像回事?!苯榻B人說。 羅子歸聞言只是微笑,無論其他人怎么勸說他嘴里就是不放話。 到了最后就連當今皇上都看不下去了,“朕有一meimei,雙十年華,樣貌不俗,性子也最是和善溫柔,你且不用擔心她會虧待你女兒和寡母?!被噬现麑σ讶ナ榔拮拥膼垡?,也知道他心中的擔憂,特關心道。 不想最后羅子歸還是恭敬拒絕了。 皇上聞言深嘆一口氣,“世上男子深情萬千,唯有子歸最難得?!?/br> 他不僅沒要那些保媒的名門女子,就連送上門的歌姬妾室一律都返回了。 在往后的許多年時間里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后來就連自己的女兒梓兒都勸他再娶,羅子歸都沒理會,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堅持什么。 與此同時,每一年的清明羅子歸定要一次不落的去山上掃墓,常常一個人靠著墓碑看著不遠處的村子,一待就是大半天,回府后又獨自一人關在書房里,看著墻上的畫,誰也不理。 如今心中最開始的痛極欲死早已淡卻,經過時間的洗禮,現在只剩平靜無波。 他常常想,若不是早先保留了張蕓蕓的畫像,恐怕連她的樣子他都要忘了。 后來那副畫像還是在的一場大火中不幸焚毀了。 十三年后,皇后去世,在所有人都以為羅子歸的獨女會入主中宮成為下一個皇后時,羅梓蕓成婚了。 這門親事是他親手選的,女婿是自己的學生,也是書香門第,家境雖不至于貧寒,但也算不上富裕。 時間又過了兩年,羅子歸終于升任宰相,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朝中上下無人不敬仰,其權勢就連當今圣上都要對他忌憚三分。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升任宰相的第三天,羅子歸竟然以舊傷復發為由向圣上辭官歸隱。 此舉一出,震驚朝野。 圣上多次挽留,奈何他歸心已定,無意更改,最后也只得放任他而去。 羅子歸的母親早在張蕓蕓死后的第三年就去世了,女兒也已經成親生子,如今他是真正的孤身寡人,心無所顧。辭官的第二天他給女兒寫了封信,上面交代了他給她留下的所有以照顧她后半生的保障。 之后,他便開始獨身一人四處游蕩,游歷大好河山去了。 羅子歸都不知道自己走過了多少地方,見識到了多少人,每每到一個新地,總是新鮮又好奇,但過后,心又是空蕩蕩的,那種悲傷寂寥無論多少引人的事物都填不滿。 尤其到寂靜的深夜更明顯。 每當這時他會想起張蕓蕓,女人的樣子早已模糊,唯有那刻骨的感覺難以忘卻。緩慢的時間在一點點侵蝕著他的記憶。 有的時候他會想,為何當初死的不是他,如果現在活的人換做是張蕓蕓,她獨自一人該怎樣度過這折磨又熬人的漫漫人生路? 后來,他來到了一片廣袤寂寥的草原,一眼遠望不到頭,深秋的風刮過,寒冷立起。 有人勸他不要去,有好幾個人進去了再也沒見過出來,他不聽,一腳就踏上軟乎乎的草地,頭也不回地往里走。 路上他不甚踩到了沼澤里,自此再也沒出來。 無聲無息地死在了距離都城遠千里的草原,一個無人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