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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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景這個擁抱輕得無聲無息,裴舜欽猝不及防地一僵,隨即在黑暗里溫柔笑了。 他不點燈,只是隨手將手里的火折放到桌上,轉過身將喬景抱了個滿懷。 “又撒什么嬌?”他輕輕吻了下喬景還帶著幾分涼意的額頭。 懷中嬌小的身軀不說話,只是又往他懷里偎緊了幾分,他只當是喬景一時發作小女兒心性,便無奈又滿足地抱緊了她。 過了許久,喬景才在他懷里不情不愿地說:“我才不會撒嬌?!?/br> 裴舜欽聽得這聲口是心非的嬌嗔輕輕笑了。 他挑起喬景埋在他胸口的小臉兒,似笑非笑地問:“你不會?” 喬景清澈漂亮的眼睛心虛地閃了閃,裴舜欽一陣心癢,緩緩低頭壓向了她的唇。 結果還未得逞,一室旖旎就被門外響起的急促的拍門聲破壞殆盡。 “裴舜欽!喬景!” 陸可明這聲兒好似直沖著兩人而來,喬景推開裴舜欽,有種做壞事被人抓了個正著的慌亂,裴舜欽懊惱瞪一眼門外,三步并做兩步走過去拉開了門。 “深更半夜的你嚷什么!”他沒好氣地說。 “出大事了!” 陸可明一擺手搶進了他們房中。 喬景慌忙摸到桌上的火折子點起了燈,昏黃的燭光一點點在房間漾開,陸可明一步搶到桌邊給自己倒杯冷茶一飲而盡,咚得一聲將茶杯重重放回桌上,握著茶杯的手止不住地發抖。 裴舜欽瞧他穿著身緊身的玄色緞衣,皺起眉頭和喬景交換了個眼神,皆是不明所以。 陸可明深吸口氣一把抓住裴舜欽肩膀,望著他壓低聲音說道:“這地方或許要造反!” 造反? 裴舜欽驚了。 “這話可不敢亂說!”他摜掉了陸可明在他肩膀上的手。 “我沒有亂說,我親耳聽到的?!标懣擅鞔缴袔追职l白,他見裴舜欽側著身好像是不想聽他的胡言亂語,用了力氣又把他拽著面朝向了自己。 “本地校尉三天后會與南延交易一批兵武,位置就在太平鎮北百里的勞揚坡!” 陸可明話說的這般明白,裴舜欽不可能不信。 但這消息未免也太驚天動地了些,他還在消化著沒有反應過來,就聽得陸可明開始拉著他講來龍去脈。 “別說了?!?/br> 沒說幾句,喬景就插言打斷了陸可明,陸可明不解望向喬景,喬景皺著眉冷靜地點了一點頭,向兩人道:“我們去找岑寂和宋衍,本地武安衛是岑安手下的人,如果此事真如你所說,恐怕得讓岑寂出面去調動衛軍?!?/br> “是,你說的不錯?!迸崴礆J聽著連連點頭。 齊朝雖分州治,但像太平鎮這種地方偏遠,人員混雜的地界仍設有藩鎮。 齊朝雖然數次嘗試削藩,但仍然改變不了節度使在屬地一家獨大的形勢。節度使手握兵權,治權,朝廷派來的人在他們跟前都難得說上話。 按著規矩,每個藩鎮都設有部軍與衛軍。部軍由藩鎮供養,衛軍由京城直派,原意是想兩軍在屬地互相監督制衡,但其實因為勢力懸殊過大,衛軍常常淪為了擺設。 可是再是擺設,這時候也是京城能名正言順,而且最為快速地插手此事的途徑。 “對對對?!标懣擅鬟泼^這個道理,提步就往岑寂房間走。 喬景和裴舜欽一前一后地跟上去,裴舜欽落在后面,看著喬景纖細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怎么會曉得這兒的武安衛是岑安手下的人? 他心頭浮起了一個疑問。 ☆、第六十五章 陸可明知曉這樁石破天驚的消息實屬是個意外。 他咽不下前幾天受的這口氣,便花重金買通了縣令家仆,想要潛入他家找出他與本地豪紳勾結的證據還以顏色。 他本只是想要偷出些賬本和往來文書,結果好巧不巧碰到了校尉深夜前來拜訪縣令。 齊朝軍政分離,縣令只有事權,并無權力調度此地的駐軍。校尉深夜孤身來此,其中必有蹊蹺,陸可明悄無聲息地潛入兩人議事的宅院,趴在檐上輕揭開瓦片,就聽到了他們在商議與南延交易兵武。 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甚就會引來殺身之禍,他不敢輕舉妄動,直到校尉告辭,燭滅燈熄后方一陣風似地奔回了客棧。 “南延真是一刻也按不住?!?/br> 岑寂披衣坐在桌邊,聽罷陸可明的話冷冷地笑了一聲。 裴舜欽接著低聲嘀咕道:“豈止是南延按不住?!?/br> 太平鎮地處河陽,一個小小縣令哪來那么大的膽子勾結外敵,他敢這樣做,必然是有節度使在背后撐腰。 喬景將一手擱在桌上,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陸可明,幽幽道:“河陽節度王元武,十二年投入營州軍立下赫赫軍功,二十七年安富江之戰大勝之后,被人舉薦提拔為了河陽節度?!?/br> 陸可明的父親陸淵十二年前戍守朔東,營州軍歸其轄管,而當年王元武能領兵出征安富江,亦是因為他的保薦。 陸可明聽出喬景的弦外之音,勃然大怒地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說這事兒是我爹指使的嗎?” 喬景輕蔑一哼,目光箭一般射向了陸可明,“陸侯爺或許不知道這兒的骯臟事兒,不過此處能出這種事情恐怕也與陸侯爺脫不了干系!” 她不是只知琴棋書畫的閨秀,喬用之從來不避諱將朝中的爭斗告訴她,因為她做為喬家人,需要清醒地認識到喬家的處境和地位。 陸淵行伍出身,用兵如神,曾三平西姜,而他治下的十方營亦是名將輩出,安穩了齊朝的邊界。但近年來陸淵擁兵自重,陸續將自己手下的將領安插在了各藩鎮,隱隱有挾權要天子之勢。 喬用之向來不同意岑安的新法,覺得太過激進,只不過其中有一條他卻是由始至終地贊成,那便是削部軍,增衛軍,啟用民兵。 “我爹為國出生入死,你憑什么這么揣度他!” 陸可明不能忍受喬景這般污蔑他爹,憤然往前一搶就要拎住她的衣領揍人,裴舜欽連忙張臂攔將他攔住。 他低聲勸道:“莫沖動?!?/br> “莫沖動?”陸可明氣笑了。他狠狠一指喬景,不滿至極地嚷道:“那就別要他說這種狗屁話!” 喬景臉色一變,遽然站起了身。 “狗屁話?”她冷峻地勾了下唇角,滿眼盡是嘲諷。 “十七年,青州知州被人當街刺殺,死前兩天去信上京檢舉了青州都衛強占民田?!?/br> “二十年,盧陽轉運被人誣告收受賄賂,問斬后三月,十方營下的盧州軍接管了盧州當地所有的煤礦?!?/br> “這樣的事不止一樁兩樁,遠的不提,就說前年,新科狀元陳溫燁上朝途中遭人刺殺,在侍從舍命相護下才幸免于難,而他當時在主持推行的,就是岑相的變兵之法?!?/br> 喬景咄咄逼人地向陸可明踏近了一步。 “不曉得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陸公子是在花天酒地,還是在醉生夢死?” 她反應這般激烈,除開是因為對陸家一貫不滿,還是因為那個遇刺差點死掉的新科狀元是她姐夫。 陳溫燁當時身中三刀,有一刀離心臟不過寸余,那段時間喬星憔悴得幾乎不成人形,喬景可以肯定,如果那時陳溫燁死了,她jiejie一定會跟著他去。 也就是那次的事情讓她真切明白了朝堂上的爭斗其實與她息息相關。 唇亡齒寒,喬家的每一個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喬景擲地有聲,陸可明覺得她在胡說八道,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 他確實從不過問他爹的事情,也從沒有想過他爹在做什么。 “我爹不可能賣國!” 他氣憤說著轉頭就往外走,裴舜欽怕陸可明沖動行事,一把扯住了他肩頭不讓他走。 “你要去哪兒?!” 陸可明打開裴舜欽的手,回過頭望著喬景憤憤不平地說:“既然你們說這是我爹主使的,那我就去問個究竟。王元武如果真是我爹的人,總得敬我幾分不是嗎?” 他以為自己做到這分上便可扭轉幾分喬景對他父親的印象,不想此話一出,喬景和岑寂皆像是受不了似地搖了搖頭,就連一直沒說話的宋衍也輕輕嘆了口氣。 房里沉默片刻,裴舜欽低聲勸陸可明道:“不必了,你別去?!?/br> 裴舜欽瞧著也是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陸可明難以忍受地一搡他肩膀,挑釁問道:“怎么了?你們又在想些什么,有膽子就說出來??!” 眼見陸可明還沒反應過來,裴舜欽只好言簡意賅地說:“你去了就回不來了?!?/br> “為什么!”陸可明并不懂為什么他去了就回不來了。 喬景煩躁地將臉轉到一邊,忍不住小聲罵道:“真是個草包?!?/br> “你說什么?!”陸可明又炸了。 裴舜欽無可奈何地一膀子把差不多已經失去理智的陸可明攔住,向他解釋道:“不管你爹是知道還是不知道,王元武都不可能因為你的一句話就取消和南延的交易?!?/br> 陸可明驚疑看向裴舜欽,裴舜欽見他還是不大明白,只能將話攤開說。 “你爹要是知道這事兒,王元武沒什么可顧忌的,把你軟禁起來往京城一送了事。但是如果你爹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你貿貿然去捅破這事兒會是什么后果?” 他認真看向陸可明,“你可千萬別跟我說,你覺得他這種刀口舔血活下來的人,會聽了你一個毛頭小子的話就洗心革面?!?/br> 陸可明被裴舜欽說的心猛然一跳,他遲疑道:“你的意思是……” 裴舜欽緩緩點了點頭,“敢做這事兒的人,膽子不是一般的大,心也不是一般的狠?!?/br> 直白點說,王元武是陸淵的人不假,但他或許早就生了二心。要是他真生了二心,陸可明現在去找他,無異于去送死。 陸可明倒吸一口涼氣,徹底沒了主意。 岑寂站了起來。 “三天后,巳時,勞揚坡南亭,你確定嗎?”他冷靜地問陸可明。 陸可明訥訥點了點頭。 “好?!贬糯饝c下頭,思忖一瞬扯下腰間的玉佩遞給了宋衍,“我親自去找武安衛,勞煩你跑遠一點到始南路,將我的信交給始南路武都尉,讓他派軍前往南延邊界?!?/br> 喬景聽著眼神一閃,原來岑家的勢力也滲得這么深,在路級,州級都安排有力量。 既然州官只有事權,那么相應的駐軍按理也只能聽命調度,自行調軍是重罪,岑寂想要調動路級的駐軍,得拿到監察使的令文才行。 她提醒道:“你如果是想要嚴查邊界,得將這消息往上傳,據我所知,始南路的監察使好像不姓岑?!?/br> “你是說監察使是喬老爺子的人,或許會故意刁難我們嗎?”岑寂看向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沒關系,至少現今這個情況不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