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不是一廂情愿,不是。 葉開緊緊咬著齒根,眼睛被海風吹得迷了眼。好痛,痛得只要一眨眼就會流眼淚。 他大睜著——用力地睜著眼睛,一點也不敢眨眼。 什么結婚?只是氣氛到了隨便說說、跟誰都可以說的情話不是嗎?藍寶石不值錢,喜歡的話可以隨便再送一顆。什么想天天見你也是說著玩兒的,「我沒辦法一直對著一個人」,「你一直纏著我也很煩」,不是這樣的嗎?隨口一說的結婚為什么要讓陳飛一知道?什么要鄭重地告訴自己父親?為什么要用gc生死一線能拿來救命的恩情去換? 陳飛一被人扶起身,欲言又止地拍了拍葉開的肩膀,在離開前終于說:“小開,既然是他一廂情愿,就不要再打聽他了。他也是會難過的?!?/br> 第76章 花影樹影在擋風玻璃上變幻, 帕拉梅拉繞過噴泉, 滑進gc總部大樓地下車庫。 顧岫的電話終于打通, 大概也是怕了葉開不厭其煩的耐心。 “地下二層, c口?!比~開言簡意賅。沒過十分鐘, c口電梯下沉, 玻璃門晃動, 顧岫的身影順著階梯不緊不慢地下行。在他抬頭張望的一瞬,葉開打開雙閃, 又按了下了喇叭。 顧岫順著聲音找過去。葉開俯身下車, 還穿著他們昨天見面的那身衣服。車門被甩上, 他倚著車身低頭點煙。 “有事?” 顧岫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停下。透過淺白的煙霧,他看到葉開面容沉靜。 他和兩年前相比,變的不是一星半點。顧岫閱人無聲,能讓他深刻記得的人不多, 何況只是一兩周的接觸。但他竟還能想起第一次見到葉開的樣子。高定黑色西服套裝, 清亮的眼神, 雖然略有青澀,但從容而漂亮。矜貴的氣質、進退有度的分寸感、極好的涵養,比他的臉更讓人印象深刻。那時候的葉開,整個人就像是一塊被春風裹著的冰峰,冷冽,但并不讓人望而卻步,反而會在相處中極快地生出好感。 “陳又涵現在在哪里?” 葉開講話的聲音喚回了他走神的神智。他注視著對方,剪裁得體的襯衫, 因為沒休息好而蒼白的面容,不知為什么,只是二十歲的青年,卻有一股慵懶的深沉。 “無可奉告?!?/br> “陳又涵讓你不要告訴我?” “總而言之,他不想見你?!贝浇悄鹨唤z冷笑,顧岫風度翩翩地攤手,“你又何必去打擾他?” “顧岫,你錯了?!比~開從倚靠的姿態中起身,纖長的手指從嘴邊輕巧地夾下白色煙管,淡淡笑了笑,“他想見我。他不期望見我,但他想見我,你明白嗎?” 小臂懶洋洋地遞出,是牛皮紙文件袋。 “這是你昨天給我的項目資料,里面有所有學校的施工進度和地址。你不告訴我,我可以派人去找,一個一個找?!?/br> 顧岫緊繃的面容松動,在葉開散漫但又堅持的注視中,又慢慢有了一絲猶疑。 “你想干什么?” 葉開低頭笑了一聲:“還沒想好?!?/br> 從這一笑里,顧岫才隱約看出葉開曾經的影子。 “我今天去見了陳伯伯,他讓我去勸陳又涵結婚?!?/br> 顧岫愕然,啞火。 葉開抽了兩口煙,安靜悶熱的地下車庫無人說話。他抬眸,面無表情地一勾唇角:“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 顧岫張了張嘴,“云南?!苯又鴪蟪鲆粋€令人很陌生的地名。 葉開在手機備忘錄里記下,隨即揣兜起身,“謝謝你這兩年對又涵哥哥的照顧?!贝蜷_車門,在上車前一秒回頭,似笑非笑地補充了一句,“不過下次再想罵我打我,還是先問問清楚再動手吧?!?/br> 咆哮的引擎聲中,葉開撥出電話:“思琪,幫我訂機票?!?/br> 雪山頂上濃云翻涌,白霧隱沒了神明的蹤跡。這是隱藏在迪慶深山坳里的一個藏村,規模很大,沿著一條雪山溪流分為上下兩個村子,步行往返需要半個多小時。大部分村民的房子抬頭就可以看到雪山峰。陳又涵原本并不知道,和當地村支書交流才發現,原來那幾個尖尖就是梅里十三峰,只不過看到的是背面。七八月份是這里的雨季,再美的風景早晚都隱藏在云霧之下,只有下午才美得驚心動魄。 接到葉開電話時陳又涵正在屋頂露臺上喝茶。日光在雪線的強烈反射下有了堅硬的味道,他這幾天身體欠佳,被太陽一曬才有那么點活著的感覺。 看到來電顯示時一半猶豫一半驚疑。事情都說開了,他不覺得葉開會再給他打電話。 倒也不是沒做過夢。 夢到他還穿著天翼中學的校服,周五放學,在橙色的黃昏光線中跑向他?;蛘邘麉⒂^大學校園。長長的林蔭道,上百年的老樟樹,垂藤而下的爬山虎。周圍人頭攢動,都是老外的生面孔。畫面如水面被打散,他微微笑著說,又涵哥哥,我在清華上學。再定睛,身邊莫名出現另一個男人。好夢硬生生被攪合成噩夢,陳又涵便在這種心悸中醒來。 有時候會夢到不健康的畫面。因為已經答應了他要徹底離開不打擾,再夢到這些,都覺得對他是一種褻瀆和冒犯。 “喂?!标愑趾悠?,右手握著的茶杯里,烏龍茶熱氣裊裊。 “又涵哥哥,我迷路了?!比~開說,氣息微喘?!懊月??”陳又涵一怔,在覺得好笑的同時心里不自覺地泛上溫柔。就好像浪卷白沙,是他做不了主的事情?!皩Ш秸也坏絾??” “找不到,天快黑了?!?/br> 陳又涵不自覺看了眼天色。是快黑了。山里夜幕降得早,如果在城市,現在應該還很亮。 “讓家里人來接你?!?/br> 葉開搖搖頭:“接不到。我不知道我在哪里?!?/br> 他這么說,陳又涵那股漫不經心的溫柔便收斂了起來。語氣認真了些:“周圍有什么路標?有沒有人?有的話先問問路?或者跟誰共享一下實時坐標?!?/br> “我在……”葉開扭頭看了看,“有一個很高的瑪尼堆,拉著經幡,右手邊有一間石頭房子,院子里種著一棵……一棵……就是一棵樹?!?/br> 陳又涵扶著藤椅的手微微用力,嗓音低?。骸斑€有呢?” “前面有兩條分岔路,其中一條的盡頭是金頂寺廟,有很大一片草坪,另一條是下坡,沿著坡道是小溪?!?/br> 毛毯滑落地面,陳又涵站起身,喉結滾著,他吞咽了兩次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站著別動,我來接你?!?/br> 葉開說了個“好”。 他站在村莊的中間段入口,往右邊走是上村,往左邊走就是下村,白色的溪流沿著低緩的山勢卷起白色浪花。有山民擔著木柴經過他身邊,用口音濃厚的普通話問:“扎西德勒!到哪里去?” 葉開也回一個“扎西德勒”,搖搖頭:“哪里都不去?!?/br> 趕著牦牛的藏族小姑娘怯生生地打量他:“扎西德勒,你要去村里子嗎?” 葉開雙手揣兜笑得溫和:“不去?!?/br> 牛群慢吞吞地從他身邊經過。太陽在下山,最后的余暉把雪山涂抹得金黃。風起了,他拉上紅色沖鋒衣的拉鏈,巴黎世家的漁夫帽戴不住,被風掀走兩次,他不得不摘下抓在手里。一頭黑發被風吹亂,他背著雙肩包在風里轉圈。打轉腳后跟,一圈,兩圈,眼睛盯著腳下的泥土路。經幡被吹得獵獵作響,讓人懷疑下一秒就會被吹走。轉到第五圈的時候頭覺得暈,停下來,看到一個藏民佝僂著背在對瑪尼堆誦經祈福,臨走時撿起一塊石頭摞了上去。 葉開心思一動,藏民一走,他也揀了塊石頭,有樣學樣地穩穩疊了上去。抄在兜里的手還沒來得及伸出來雙手合十,便聽到風聲中一聲輕笑。 他回頭,看到陳又涵站在離他兩三米遠的地方。在黃昏中,他沐浴著橙色變幻的光輝,一身黑色,指尖夾著煙,看著有點酷。 風吹得額發迷眼,葉開淡定地做完剩下的動作,從瑪尼堆前回身,慢悠悠地走向他:“有什么好笑的?!?/br> 陳又涵看著他,問:“怎么到這里來了?” “迷路了?!?/br> 陳又涵勾了勾唇:“迷得挺巧?!?/br> “我不知道?!比~開睨著他手上的保溫杯,“我渴?!?/br> 陳又涵轉開保溫杯遞給他。剛好可以入口的燙度,葉開仰頭喝了兩口,覺得身體深處都被熨帖。 “還以為會有枸杞?!?/br> 陳又涵懟了把他后腦:“三十六謝謝?!?/br> 葉開輕聲嘟囔:“是嗎,上次扎西說你比我大不了幾歲,我以為你二十五?!?/br> “我二十五的時候你還在上小學?!标愑趾?。 葉開覺得自己笨嘴拙舌,在風聲中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不是那個意思?!?/br> 陳又涵帶著他轉上左邊的山路:“你來得正好,明天我就不在了,迷路也沒人來接你?!?/br> 葉開心里一緊:“為什么?” “要去下一個地方。本來昨天就該走的,天氣原因?!?/br> 是胃疼。但他自然不可能告訴葉開真相。 “我來找你的,你要走的話我也走?!?/br> “找我干什么?”陳又涵停下來,不得不點起一根煙。 葉開出現在這里的事實超乎所有夢境,超乎他所能觸摸到的最理想的奢望,超乎他的理智和預料。他的存在對于葉開來說是種痛苦。沒有人會主動來找痛苦。面對痛苦的唯一本能就是逃避。作為痛苦,他最理想的去處就是葉開的人生之外。 “陳伯伯說要抓你回去結婚?!比~開盯著他。 一日落,天色就降得很快。剛才還依稀能辨對方的面容,現在卻連眼里的光都捉摸不清。 陳又涵身體一僵:“你見過他了?” “我看到他在海邊遛狗。獵獵先認出了我?!辈恢滥睦飦淼谋臼?,他說謊都不打草稿。 陳又涵還沒察覺出不對勁,葉開又說:“陳伯伯說讓你回去相親,今年辦婚禮明年生孩子?!?/br> 陳又涵被煙嗆得咳嗽,海拔三千,他扶著樹干,咳得氣息短促。他知道葉開來沒有好事,天也不會遂了他卑微渺小茍且的心愿。 “這樣?!彼荒苓@么說,又問,“那你來做什么?” “陳伯伯說,我和你比較親近,你會聽我的話?!比~開兩手插兜,云淡風輕地說,“他讓我來勸你結婚?!?/br> 樹皮堅硬粗糲,陳又涵扶著它的手不自覺用力,指腹被磨痛,他松手回身,故作鎮定地繼續往前走。過了一會兒,才說:“你真的想勸的話,打個電話就可以,不用親自過來?!?/br> 葉開輕聲應道:“是嗎,你不早說?!?/br> 陳又涵嗓音發緊:“現在知道了?!闭Z氣一振,有一股漫不經心的溫和,“既然來了,就多住幾天吧,景色不錯?!?/br> “你明天直接走?”葉開看著他的背影,“是去下一個項目,還是回去相親?” “都可以?!?/br> 溪水隆隆地響在耳畔。山路一側是懸崖,被茂密的灌木和斜生的樹干所遮掩,另一側是半人高的土坡。路彎彎曲曲地通往下方亮了燈的村莊,夜色中還能看到煙霧繚繞,是家家戶戶燒起了爐灶。群山黑黢黢的,在一重山之外,才是梅里十三峰。星星就好像綴在它們的肩上。 路上已經沒有人了,再晚歸的牧民也早就找到了回家的路。村里有為他們亮起的燈,明亮,溫暖,一盞接一盞。 葉開揚起聲音:“又涵哥哥,你結婚的話,我得隨多少份子錢?” 陳又涵腳步停住。 他沒有轉身,背對著葉開:“你高興,多少都行?!?/br> 葉開緩緩靠近他:“——可是又涵哥哥,你這么愛我,你確定你硬得起來嗎?” 陳又涵難以置信,煙被他扔在地上狠狠踩滅:“你說什么?” “你帶著新嫂子的話,還會用那種眼神看我嗎?如果控制不住被發現了怎么辦?”葉開湊近他,抬眸,眼波里流轉著陳又涵讀不懂的情緒,輕笑一聲,“生氣了?” 砰的一聲,身體被撞上斜坡。裸露盤錯的樹根頂著他的雙肩包,碎泥塊撲簌簌地掉。陳又涵揪著他的衣襟,手墊著他的后頸,沉聲道:“夠了!” 葉開置若罔聞,對他的逞兇也無動于衷,咄咄逼人:“你會不會送她藍寶石戒指?會不會跟她每天上床?會不會跟她在浴缸里zuoai?會不會喝多了酒都不敢親她生怕讓她討厭?會不會給她下廚做飯煎羊排?會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