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被鮮花簇擁的led屏幕上開始放葉開的成長記錄,什么視頻照片一股腦兒,好在他小時粉雕玉琢地可愛,長大蘭枝玉樹般清貴,讓人看了近十五分鐘也不覺得困倦??吹剿r候跟柯基賽跑,眾人都笑翻了,紛紛問是誰這么壞錄了這一段。始作俑者還能有誰?陳又涵站在外圍把自己存在感降到了零。 照例是要有一段演講的,他認真而克制,語氣淡淡的,偶爾自黑活躍氛圍,是非常成熟的公眾演講風度,所有都恰到好處。瞿嘉的高調讓他無奈,他有意收斂,卻不知道這樣的疏離感才是最致命的特質。陳又涵看到幾個妙齡少女悄悄咬耳朵,你擰我一下我拍你一下,不知道聊到了什么,笑作一團。等葉開下臺,舞會已經預約到了第十五支舞后。 麗寧公館的燈火通明到了后半夜。 哪里都是作樂嬉笑的人群,泳池、噴泉、草坪,擺著精致甜點的長桌旁,花枝掩映的露臺花園。厚重的提花羊毛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走廊的燈光明亮華美,連綿的薄荷色纏枝花墻紙從一樓蜿蜒到四樓,四十多間房間,葉開陸續打開,有叔伯在里面品雪茄,他說一聲“抱歉”,有情侶在沙發上纏綿,他閉上眼說“對不起”,有小朋友在一起打手游,他像個大哥哥一樣哄著讓他們“乖”。 喝了一點酒的腳步踉蹌,撞到邊柜,差點摔碎一整套明頓瓷器,他一邊笑一邊手忙腳亂地扶住,走廊鑲嵌的雕花巴洛克橢圓鏡子照出他被汗水打濕卻仍然飛揚起的黑發。 手擰住鎏金門把手,門被一陣風似地推開,他呼吸微喘,抬眸的瞬間看到陳又涵斜坐在窗臺上抽煙。 心定下來。 這是第四十二間房。 陳又涵回眸,漫不經心的一眼,襯著窗外濃重如墨的深藍夜空。 樓下泳池邊的喧嘩聲像漂浮在光柱里的灰塵,都變得模糊而不足輕重了。葉開抿著唇小小地吸了一口氣,啪嗒,門被扣上,他反握著把手,背緊繃著,而后松弛下來,倚著門,雙手垂下,看著陳又涵笑。 指間的煙靜靜燃燒,屋子里有一種藍風鈴和尼古丁混雜的微妙香味,陳又涵一步步走向他。 靠得好近了,葉開一腿屈膝,微微仰起頭,看陳又涵抬手扣住他的下巴。 “二百一十九天,還想jiejie嗎?”陳又涵居高臨下,喝過酒的嗓音低啞。 葉開微闔眼睛,視線從陳又涵的眼睛落在他的嘴唇上。 “不想了?!彼牭阶约旱幕卮?。 “那喜歡上我了嗎?” 陳又涵輕聲問,俯身湊近,微微側過臉。幾乎就要親上。 眼神那么淡漠,游刃有余的輕慢,志在必得的迫人。 葉開抬手勾住他,手指穿入他黑色的發間。 “又涵哥哥……” 他嘆息般地叫他,四個字,四個字都帶著心動和顫抖。 “……一千分,我最喜歡你?!?/br> 唇被封住,是陳又涵吻住了他。 強勢地,不容拒絕地,溫柔地,深情地。 葉開一瞬間睜大眼,背緊緊貼住門,心好像在耳畔發出一聲“噗通!”,而后順從地閉上眼睛,渾身都軟了下來,兩只手都圈住陳又涵的脖頸。 長長的煙灰掉落地毯,在上面燙出一個焦紅的印記。 陳又涵單手攬住葉開的腰,手掌用力地托住他的后背。略微汗濕的襯衫被捂出褶皺,是他五指的形狀,是他干的好事。 葉開喘得無法呼吸,一顆心鼓噪地好像要跳出來。唇分時,漆黑如星夜的眼睛里都是迷茫,唇瓣微微有點腫。 陳又涵吻了他。 陳又涵吻了他。 他不知道懷揣著這無望的暗戀度過了多少個日夜,就好像一個瘋子少年赤腳跑過山川,跑過河流,跑過風,跑過原野,只是捂著一個破爛的秘密瘋狂地跑著,天地沒有盡頭,他的秘密也不會開花結果。 但陳又涵吻了他。 葉開用手背掃過右臉頰,濕潤的。 陳又涵也用指腹輕柔地掃過,溫柔地取笑他:“你怎么這么愛哭啊?!?/br> 他徹底撲進陳又涵的懷里,踮著腳尖,又用力又絕望,把他抱得后退一步。早已燃盡的煙蒂被倉促丟下,陳又涵輕吻他的發頂,抬手關掉主燈。 華麗的房間里只剩下一盞落地臺燈的暖黃光暈,他輕松抱起葉開把人放在書桌上,桌上的擺件和書七零八落。他扶著他的腰,明知故問:“喜歡我這么丟臉嗎,哭什么?!?/br> 葉開眼尾紅紅的,他也不是哭,只是容易流眼淚。 “丟臉死了?!彼p聲說。 陳又涵忍不住笑:“我這么差勁啊,委屈你喜歡我了?!?/br> 哄也不好好哄,又湊上去親,手掌扣著葉開的腦袋,小臂手肘貼著后背,那么用力,幾乎箍得人疼。 這次吻得沒那么強勢了,很溫柔,很純情,吮著他的唇瓣。 葉開的臉卻更紅。 半開的窗戶吹入夜風,有一絲涼意。他開始發抖,雙臂抱著陳又涵勁瘦寬闊的肩背,胸膛貼著,不要命地汲取溫度。 分開時不敢直視,濃黑的羽睫低垂。陳又涵抱住他,手一下一下順著他的背:“怎么辦啊,沒談過戀愛就給我騙到一個這么好的?!?/br> 葉開沒話說,還是覺得不真實。 陳又涵又說:“快一年沒接過吻了,好緊張?!?/br> 耳畔的心跳快得不對勁,不知道到底是誰的。 “……沒有很差吧?”他貼著葉開的耳朵認真問,嗓音低啞。 什么話!葉開驚慌失措地推開他,不知道他是在說人還是吻技。 躲,這么屁大點屋子有哪里可以躲?被人逼到窗邊,月白色的紗幔飄得好好兒的,被兩人弄亂,胡鬧般地纏作一團。人影裹在透明的月光里,只留下親密的剪影,一個眉骨深邃,一個曲線精致,鼻子貼著鼻子,嘴唇挨著嘴唇。分開了,一個氣喘吁吁,一個游刃有余,再親,怎么是氣喘吁吁的主動親那游刃有余的?月光也看不懂。 泳池有落水聲,都玩得瘋了,大提琴低沉,小提琴激昂,手風琴搖出深夜里蘇格蘭草原般的悠揚。葉開在這音樂的喧鬧中問:“表白的不是你嗎,怎么讓我找得這么辛苦?!?/br> 陳又涵說:“原本打算抽完這根煙就去找你?!?/br> “然后呢?” “按著親?!?/br> 葉開額頭貼著他胸口就是不抬頭,悶出一句:“騙子?!庇终f,“又涵哥哥,這是不是其實只是一場夢?!?/br> “是夢的話,應該比現在更好?!?/br> “我有段時間總夢到你。你捧著那束送給外婆的花,紫色的,絡新婦,伊迪絲、柔絲,你遞給我,然后側過臉親我。你總是黃昏來,黃昏沒結束你就又走了。你來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說話?!?/br> 陳又涵驀然覺得心口疼,吻著他的發絲:“夢里的我不好,你別夢到他了?!?/br> “所以是不是我只是喝醉了,做了一個更好的夢?!?/br> 他朦朧地說著,耳邊轟然炸響。兩人齊齊往窗外看。金色的煙花綴滿整個天空,又如流星般滑落。尖叫聲此起彼伏,凜冬的深夜在灼熱的煙火中消散了。陳又涵擁著他,說:“小開,生日快樂,祝你的十八歲比你夢過的所有夢都更好?!?/br> 走廊傳來說話聲。 “剛看到他往樓上跑,一轉眼又不見——” 門被擰開,葉開從窗邊回頭:“jiejie?!?/br> “你們兩個在這里干嗎?”葉瑾費解地看了看葉開,又看了看陳又涵。 陳又涵舉起一支沒來得及點燃的煙,輕描淡寫地笑:“教成年人一點成人的事情?!?/br> 葉瑾臉色微變:“不許抽煙,聽到嗎?” 葉開“哦”了一聲,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畫蛇添足地說:“抽過了?!?/br> 陳又涵悶笑出聲。 “有事嗎?”葉開問。 “媽咪讓你下樓切蛋糕?!比~瑾過來牽起他的手,發現很涼,又貼他額頭,“別吹風了,手這么冰?!?/br> 不由分說地將人拉走。 葉開回頭看了眼沒動靜的陳又涵,說:“又涵哥哥,來吃蛋糕吧,好嗎?” 陳又涵這才拎起西裝外套,慢悠悠地跟上。 他步調慵懶,西服被一手拎著搭在肩上,一手插著褲兜。不冷不熱的模樣,一看就不想社交,結果下個樓的功夫卻還是不斷遇到人請他待會兒換地方再喝一杯。 三層蛋糕極致精美,葉開象征性地切了一刀。他沒穿外套,領帶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襯衫解開兩顆扣子,袖子挽到手肘,切完蛋糕抬眸,與不知道哪家的千金視線對上,對方兀自紅了臉。他放下泛著銀色光澤的刀子,交給侍應生打理,自己下臺,在人群中找到陳又涵。 外面還在放煙花,杯口相碰的清脆聲,人群后半夜懶洋洋的交談聲被掩蓋住,他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當眾拉住陳又涵的手說:“又涵哥哥,帶我去看生日禮物?!?/br> 說完便拉著陳又涵跑。跌跌撞撞地跑,穿過富麗堂皇的宴會廳,穿過長而擁擠的走廊,穿過盡頭的樓梯,撞到無數侍應生,撞到幾個不認識的同輩孩子,不知道為什么笑起來,一口氣跑上二樓,折返到盡頭的房間,推開包著隔音材料的軟包門,是房主特意保留的名流太太小姐們的衣帽間。 一排又一排的華美衣裙,一件又一件的錦帽貂裘,成排的珠光高跟鞋,綴滿珠片的晚宴手包。葉開笑得喘不過氣,惡作劇般。他握著陳又涵的那只手掌心都是汗,與陳又涵對視一眼,空氣靜了一瞬,又踮腳吻到一起。 葉開捧著他的臉,胡鬧地吻,亂七八糟地吻,毫無章法地吻,腳步跌撞,誰失去平衡了,碰倒一排又一排的衣架,雙雙摔在鋪天蓋地的蓬松禮服裙中,像摔在柔軟的云層里。他抱著陳又涵,壓在他身上,又反被緊緊擁在懷里。 他那么喜歡陳又涵,笨拙地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宣泄。 這里不會有人來,所有的打擾都消失了,夜漸漸地沉下,有人開車離開,轟鳴的引擎聲震顫夜空,有人就地住下,華美的臥室里是五星酒店級的全新用品。走廊的聲音忽近忽遠,葉開的心忽上忽下,他挨著陳又涵坐著,頭枕著他肩,嘴里別扭地抿著一支煙,不會抽,瞎學樣兒。抽一口取下,輕佻地噴陳又涵一臉煙,又湊他嘴角親一口。 笑起來的樣子好看極了。 酒精、尼古丁、瘋狂的喜歡浸透了他十八歲第一晚的靈魂。 陳又涵被折騰得不知道拿他怎么辦才好,笑著問:“喂,你不是因為叛逆才喜歡我吧?!?/br> “是的話怎么辦?!比~開笑。 陳又涵說:“你高興就好?!?/br> 葉開把煙遞到他嘴邊,陳又涵抽一口,自己抽一口,潮濕的煙嘴,越來越短的煙管,不知道是大衛杜夫還是陳又涵的香水味混雜在一起。白色的絲狀煙霧在空中糾纏又散開。一支抽完他又去吻陳又涵,跨坐在他腿上,手圈著脖頸。陳又涵摟著他的腰,箍著他的背。 親兩口又停下,兩人前額貼著,葉開問:“我禮物呢?” 這什么場合?美麗但陳舊的衣服,安靜但悶熱的空氣,時針指向凌晨十二點,兩人一身汗——什么豪門紈绔,襯衫都糟爛得不像樣。陳又涵從褲兜里摸出一個小盒子,藏藍色天鵝絨的珠寶盒。 葉開瞪大眼睛,笑道:“你不是吧,剛喜歡就求婚啊?!?/br> 陳又涵在他腰側擰了一把:“夢做得越來越好?!?/br> 啪地打開,黑色天鵝絨上綴著一顆方形藍寶石,火彩極亮,沒有任何鉆石鑲嵌。 普通藍寶石沒什么好送的,但凡拿得出手,都是帶著高貴的出身和歷史的。 葉開屏住呼吸,稍稍離開一點,注視著陳又涵的眼睛:“你認真的?” 七位數,開頭數字超過五,陳又涵紈绔的語調:“收著玩兒?!?/br> 葉開收下,握在掌心:“又涵哥哥,你這么談戀愛傾家蕩產啊?!?/br> 陳又涵說:“要不這么多年也就敢談這么一次?!?/br> 葉開笑出聲:“你是不是早就喜歡我了?” “二百一十九天,不是數給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