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我什么樣子?”葉開迎接著他的審視,冷笑:“罵臟話?談戀愛?陳又涵!我十七歲了,不是七歲!你什么時候可以不再把我當小孩?我不是你弟弟,你搞清楚!”如此一番逞狠斗兇,眼尾卻是紅的,眼神里滿是憤怒和倔強,但陳又涵從中看出了一絲委屈。他怔愣,下意識地松手,心在剎那間被擊潰擊穿,繼而將人一把按在懷里,失聲半秒后開始語無倫次地道歉:“對不起小開對不起,是我的錯對不起是我不對……” 如果陳又涵繼續跟他吵下去,葉開大概會把雖然聽過但從未出口的臟話一股腦地全部問候出來,可是陳又涵和他道歉,他的憤怒便像退潮般消失得又快又迅猛,空留下滿心的委屈酸澀著鼻腔。眼淚啪嗒掉下,葉開推開陳又涵,用手背狠狠擦過眼角。 陳又涵徹底慌神,手忙腳亂地幫他擦眼淚,結果越擦越多,他除了對不起不知道說什么,從前哄人的套路此刻竟然一個都想不起來,只能又把人按回懷里扣著他的后腦勺胡亂地低聲說:“生日快樂小開,對不起,生日快樂,我給你唱生日歌好不好?” “我沒有哭?!比~開紅著眼尾惡狠狠地說,“我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流眼淚?!?/br> “好好好,”陳又涵感覺自己一顆鋼鐵不侵的心此刻都被泡脹了捏扁了揉碎了,“你沒哭,是我,是我哭?!?/br> 葉開又狠狠推了他一把:“滾開!” 可惜聲音里帶了一絲哭過的鼻音,聽著如論如何也傷不了人心了。陳又涵打開后座門把人硬塞進去,砰得關門落鎖一氣呵成,從紙巾盒里抽出兩張紙擦上葉開眼底:“生日呢,不哭了,笑一個,笑一下好嗎?” 眼淚把柔軟的紙巾洇濕,葉開奪過攥入掌心,面無表情地說:“放我下車?!?/br> 他眼睛紅紅的,黑而纖翹的睫毛被淚水打濕,雖然已經不哭了,可看著還是一副被欺負狠了的模樣,根本想象不出剛才居然會踹車門。 “……你先冷靜一下,我不想被你全家追殺?!标愑趾o賴。 帕拉梅拉后座的空間在兩個平均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間顯得逼仄。兩人膝蓋相碰肩膀挨著,陳又涵身上冷冽的香水味毫無阻礙地侵入葉開的神經。他深呼吸,擰開一瓶斐泉喝了兩口,冷艷道:“買兇殺人犯法,我們葉家都是守法愛國的好公民?!?/br> 陳又涵笑了一聲,“是,只有我是王八蛋?!表樖帜眠^他手里打開的斐泉也灌了幾口。 葉開看著瓶口,臉色慢慢地泛紅。陳又涵渾然不知,看著不遠處從電梯口出來的賓客,辨認著有沒有熟人。他不想葉開這幅受了委屈的模樣被人看到。什么圈子都臟,紅個眼圈能埋汰出一百八十個版本,葉開這么干凈,憑什么要受那些王八蛋的編排? 兩人都沒說話,等陳又涵回過神來時便發現氣氛有些尷尬。原來的話題默契地都不去提了,他此刻冷靜下來,智商歸位,終于想起來怎么哄人了,揀葉開感興趣的問:“今天生日收到什么特別喜歡的禮物了嗎?” 拆都沒拆,有什么喜歡不喜歡的。葉開故意氣他,冷著臉說:“路拂帶我上王者,我覺得這個最好?!?/br> 陳又涵硬生生咽下一句臟話,“真出息。第二喜歡的呢?”“jiejie送我一塊沛納海,二戰時候的,市面上就剩三塊?!?/br> 行。陳又涵咬牙想,這個比不過,退而求其次地繼續自取其辱:“第三呢?” “沒拆呢,不知道了?!?/br> “我送你的滑雪板你不喜歡嗎?” 他什么時候這么卑微過了?順手刷個卡的功夫,連一秒鐘分神都不愿意,又怎么會顧及對方喜不喜歡?禮物都送得像是施舍。 “喜歡,實用?!?/br> 后面那個詞分明就是拿來氣人的。 陳又涵拿他沒辦法:“行,算我輸?!?/br> “而且你本來就欠我一塊板,好意思嗎當生日禮物?!比~開嘲諷起來毫不留情。 陳又涵反駁不出,瞥見葉開眼尾一點點濕意,是還未干的沾在眼睫上的淚珠。他靠近他,伸出手,有冷冽的香味。溫熱的指腹擦過眼尾,葉開不自覺地閉眼又抬眸,一眼撞進陳又涵的溫柔注視中。 “想要什么,我補?!彼谅曊f。 葉開怔怔地,握緊了斐泉的瓶身:“錢對你來說不算什么,我要你最貴的東西?!?/br> 陳又涵混不吝地架起二郎腿:“我最貴的東西是時間。不遠萬里飛去加拿大還不夠?祖宗,你有點難伺候?!?/br> “生日前的不算?!比~開不假思索地賴賬。 “行,那你說,要我怎么?” 葉開拿下了這個承諾,賣關子說:“我還沒想好,先欠著?!?/br> 這樣的相處是他們彼此熟悉的,葉開緊繃炸毛的神經松弛下,陳又涵的戾氣也消失殆盡。他不自覺笑了笑,撥了撥葉開柔軟的劉海:“氣消了嗎?” 葉開不是得理不饒人的類型,更不會無理取鬧的那一套,氣消了便是消了,便輕微地點點頭:“還行,過一星期我應該就不想打你了?!?/br> 陳又涵無語:“你真大人有大量?!遍_了鎖:“回去吧,高高興興的,好嗎?” 葉開“嗯”了一聲,一腳踏出車門,俯身而出的瞬間回頭問:“又涵哥哥?!?/br> “怎么了?” “你很好奇我喜歡誰嗎?” 陳又涵心口漏拍,故作鎮靜地說:“沒有?!?/br> 葉開沒有什么表示,神情平靜地出車門,再度微微彎腰看向車內的陳又涵:“那我喜歡別人,你又為什么這么生氣?” 陳又涵啞口無言,葉開不等他的回答,砰的一聲甩上車門。 宴會結束,葉開光拆禮物就拆了三四個小時,自己那一層的客廳和陽光房都被塞滿了,賈阿姨抱著紙盒跑了一趟又一趟,唉聲嘆氣心疼不環保。葉開把陳又涵的禮物放在最后拆。手工刀鋒利地劃開紙膠帶,libtech的標志碩大而居中,他屏住呼吸,打開封層和包裝盒,展開防震紙套—— 一聲尖叫讓賈阿姨差點在樓梯上摔倒。 她推了推眼鏡,心想向來自持的小少爺怎么也會發出她七歲孫女看到偶像時的聲音? 葉開臉色紅撲撲的,完全被興奮浸染了。 是他喜歡的板子! 是他一直想買卻沒狠下心買的。 8000刀,葉開對這款雪板的價格、參數、優點倒背如流,有段時間夢里都在抱著它上雪山直滑。這樣的板子是專為野心和極限而設的,葉通本就不樂意葉開滑雪,買這樣的雪板更加是癡人說夢了。葉開虔誠地跑去洗了個手,才做夢般地輕輕拂過表面那一層啞光觸感。 葉瑾推門進來時還以為寶貝弟弟好端端的就傻了,看他跟哈士奇似的在地上亂滾亂蹬,她涼涼道:“爺爺還有五分鐘上樓,我勸你立刻藏起來,要么就想好怎么解釋?!?/br> 葉開抱著它無頭蒼蠅般亂轉,最后胡亂塞進了衣帽間的鞋柜里。 結果葉通并沒有上來。葉開意識到自己被耍了,憤怒地說:“你打斷了我的快樂!” 葉瑾笑得直不起腰,趁葉開跟她打起來前溜下了樓。 葉開重新把雪板抱出來,不挪了,坐在衣帽間的地毯上給陳又涵撥視頻。 他迫切地想要陳又涵知道他的喜歡。 迫切地想要告訴他那是他十七歲最好最好的禮物。 陳又涵今晚上清心寡欲,老老實實地在書房里看方案,接到葉開視頻時擰掉了書房燈,起身走向陽臺。 清涼的夜風和浩瀚的城市燈火一起涌入,他夾著煙接起了視頻。 沒有燈,陳又涵英俊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中滿是噪點,只有煙頭是火紅的,像顆紅星。他對著鏡頭吁出一口煙,嗓音低沉而迷人:“有何指教,小大人?!?/br> 葉開抱著雪板笑得有點傻:“我好喜歡你的禮物!” 陳又涵這才注意到他懷里抱的是什么,雖然只能看到局部,但也能分辨出那極具侵略性的涂鴉和配色。小小的屏幕框住葉開的笑臉,他拿手機的角度還是那么不講究,但無論如何都笑得好看,開心得仿佛頭上像在爆星星。陳又涵獲得遲來的滿足,胸腔里一顆心熱烈地、guntang地、失速地跳動,他也委屈了,像個幼稚的籃球手要求裁判推翻不公正的評分:“現在你可以重新進行排名了?!?/br> “第二吧?!笨v使嘴都快咧酸了,葉開還是冷酷無情地給了個sed。 陳又涵氣不順,掐滅煙罵道:“行了知道了,滾去當你的王者吧?!?/br> 葉開直到陳又涵掛斷視頻黑屏后還在笑,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好笑,肩膀都笑得發抖,嘴角放下來好像是天底下最難的事情了。他給陳又涵發微信: :又涵哥哥 :第一喜歡的禮物我已經想好了 :我們去露營好嗎? :我和你 :就兩天一夜 :可以嗎?” 陳又涵對著這幾個短句上勾了唇角,連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財報都順眼了很多。 第19章 陳又涵答應了葉開露營的要求。 葉開想走的是香港的麥理浩徑,光從寧市到香港就得大半天,一個周末有點趕,好在清明小長假就在眼前。兩人約好了時間,過了兩天,葉開發過來一張購物清單,將近三十項代采,陳又涵看了眼就扶住了額角。 內線閃爍,顧岫秒速應征,推開總裁辦公室問道:“什么吩咐?” 可能是要更改市場部的會議時間,也可能是投資方案出了問題,或者說戰略部提交的前調報告要細商。 陳又涵:“登山包有推薦嗎?” 顧岫:“……?” 小長假的第一天,上午八點,茶餐廳臨窗位子,陳又涵一邊喝凍奶茶一邊打哈欠。葉開切菠蘿油,看他困倦的樣子覺得好笑:“昨晚上又在哪里鬼混?” 陳又涵嘖了一聲:“你就不能想我點好?”第一季度結束,他整天把自己泡在各種方案財報數據中,睜眼閉眼都是同比環比營收利潤下季度目標,已經連續五天沒睡過一個囫圇覺了,哪還來什么精力鬼混。 葉開遞半片菠蘿油給他:“你這么虛,不會累死在半路吧?!?/br> 陳又涵嗆了一口。虛?他生平第一次聽到這個字和自己關聯上,冷笑一聲:“你是不是找死?”長臂一伸將菠蘿油塞了葉開滿嘴:“小孩子懂個屁!” 他很少穿t恤和運動褲,今天穿了arc'teryx的一身黑,只讓人看到他身高腿長,胸肌在半緊身的上衣下若隱若現,手臂線條勁瘦結實,肱二頭肌微微起伏。不愧是每年在健身房砸三十幾萬的男人,簡單的黑t被他穿出了高定的氣勢,看上去紳士又凌厲。 麥理浩徑起始段在西貢,從海關到西貢打車約1個小時。裝得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被扔在后備箱,兩人后排落座。陳又涵雙膝一歪開始靠窗補眠,葉開用粵語跟司機聊天,問最近的天氣。雖然天氣預報顯示天晴,但這個季節的海邊是很陰晴不定的。他的計劃是從一段終點萬宜水庫徒步到西灣,今晚在西灣露營,第二天取道咸田灣后出山,難度和強度都很適合新手。 陳又涵睡得沉,等到目的地時才發現自己竟然枕著葉開的肩膀,整顆腦袋都窩在了對方頸窩里。雙眸悠悠轉醒,他聽到葉開在和司機說話,手里遞出一張八達通,胸腔微微的震動通過骨骼傳遞到陳又涵的右耳深處,有點發麻。 下了車便是萬宜水庫長長的東壩石堤,兩側碧波萬頃,山體裸露的黃色巖石在水波年復一年的沖刷下形成獨特的波紋形狀。遠處的港灣內,幾艘白色游艇在水面上拖曳出長長的白色尾巴,有人被牽引著沖浪。 葉開舉起手機:“陳又涵,拍照!” 陳又涵懟他腦袋:“沒大沒小?!?/br> 還不是老老實實地彎腰湊到鏡頭里?笑著拍太傻了,他帶著墨鏡扮冷酷,葉開比出剪刀手,按快門前被陳又涵使壞用手握住。 畫面抖了一下,成功失焦。 從這里到浪茄灣,一路散漫著許多野牛。雖說是野的,卻也是被政府招安了,每頭牛都有自己的編號,附近的村民和游客總是投喂他們,因而一個個都膘肥體壯高傲無比,連脾氣都懶得發。陳又涵使完壞就溜,順路對石堤上吃草的野牛道:“葉開,別吃了,再吃超重了?!?/br> 葉開:“……” 山路起伏,但相對平緩,難度的確不大。到浪茄灣只用了半個多小時。這里水清沙幼人跡罕至,倒是野牛成群,所以很少有人在這兒露營。 陳又涵撿了根枯樹枝在白沙上寫寫畫畫,最后出現兩個火柴棍小人,一高一矮,明顯是他倆。葉開以指代筆,在高的那個頭上畫了朵五瓣小花。陳又涵禮尚往來,給他腦袋邊加了個糖果??上z人都手藝不佳,畫面怎么看怎么扭曲,最后自暴自棄開始走抽象派互相攻擊,你畫個狗尾巴他加個烏龜殼,生生把兄友弟恭逼成了自相殘殺。 從浪茄灣到西灣,難度明顯上升,各種漫長陡峭的土坡,隨之而來的風景也壯闊秀美起來,香港西郊的海岸風光一覽無余。路上看到穿著拖鞋拎個塑料袋就來爬的,陳又涵一臉難以置信:“葉小開你是不是耍我?”跟火云邪神比起來,他倆認真得像天橋底下貼膜的。尤其人家云淡風輕悠哉游哉,陳又涵心都要喘出來了。 距離西灣還剩最后一截下坡,本以為可以一鼓作氣馬上就到,沒想到愣是走到了天黑。到達西灣村時陳又涵感覺小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僵直得打不了彎,咬著牙沖進士多店買冰可樂。涼爽的碳酸飲料下肚,他長舒一口氣,說:“負重徒步,從入門到放棄?!?/br> 葉開笑得不行,瞅著最后一截路耍賴,要讓陳又涵增加負重。陳又涵幫他解了登山包反背在胸前,整個人成了夾心漢堡,好在他利落修長,縱使如此狼狽也仍是氣定神閑,惹得路人頻頻偷看他。 小情侶趁著夜色用粵語咬耳朵:“你看人家男朋友又帥又疼人,你連多幫我提壺水都不樂意?!?/br> 葉開臉上發燙不知如何應對,索性假裝沒聽到,低頭加快腳步。陳又涵懶洋洋道:“男朋友?提一提你的貴重物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