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是葉開穿著t恤帆布鞋過馬路的樣子,是葉開穿著白色球衣帶著棒球帽擊打棒球的樣子,是他靠近他的體溫,若有若無的清爽氣息,纖長白凈的指骨,精致瘦削的輪廓,發育出的少年人的喉結。 打住,快打住。 陳又涵隱隱崩潰,葉開渾然不覺,在他不遠處的攤子上撥弄掌心一盆小小的多rou,喊道:“陳又涵,你送我這個!” 陳又涵靠近他,葉開還在長個子,兩人還有將近十厘米的身高差距,陳又涵手搭著他肩膀,不得不低下了頭。 小破玩意兒費不了幾個錢,葉開也好意思開這尊口。陳又涵瞧著那又rou又短的葉子,嗯了一聲,伸出食指勾了勾,“有你小時候的風韻?!?/br> “沒完了是吧?!比~開臉紅一瞬,側過身去要反將一軍,誰承想陳又涵湊他那么近,這一轉,鼻尖幾乎湊著鼻尖,嘴唇幾乎挨著嘴唇,眸光對上,一個隱隱慌亂,一個故作鎮定,陳又涵直起身子,抬眸對攤主說:“多少錢?” 葉開本想再挑,眼下也沒了興趣,意興闌珊地接過麻繩捆就的小紙盒,離陳又涵兩步遠,心里比他做競賽題打的草稿紙還亂。氣氛不尷不尬,葉開踩著陳又涵的影子一語不發,踩著踩著,一頭撞上背。他吃痛地悶哼了一聲,捂住了鼻尖憤怒地說:“你干嘛???” 陳又涵走半路停下來絕不是為了等葉開,他知道葉開無論如何都會自己追上來。他停下來的原因只有一個。 葉開捧著滿懷的花,從陳又涵身后探出腦袋,看清楚前面逆光站著一個人。個子高高的,手里抱著盆金錢樹。 是伍思久。 伍思久干笑了一聲:“又涵哥哥?!?/br> 陳又涵“嗯”了一聲,不冷不淡地說,“這么巧?!?/br> 伍思久示意手中的盆栽,“回家里才發現落了一盆,跑回來取的?!?/br> 陳又涵點點頭:“那就快回去吧?!?/br> 伍思久經過的時候,特意側過頭去看了葉開一眼。這是他第二次看到兩人在一起了。上次在萬豪他原本打算上去找陳又涵喝一杯,結果碰到倆人在亂七八糟地跳舞,接著就是這一次。陳又涵上午才說沒逛過花市,下午就和葉開出現在這兒。 近距離看的時候,他才覺得葉開那么討厭。 是冷淡的目光,矜驕地對他微一頷首,渾身上下透著他無法企及的從容氣質,且高貴。 天翼從初中部到高中,沒有人不知道葉開。他是寧通商業銀行的少爺,是天翼校董主席瞿嘉的寶貝兒子,是名列前茅競賽成績耀眼的優等生,是話題中心,是天之驕子。從頭到尾,一個壞字眼都聽不到。他這樣的人……應當不會和陳又涵在酒店里廝混。 伍思久停下腳步,“你是葉開?” 葉開沒有什么反應,倒是陳又涵若有若無地將他擋在了身側,蹙眉對伍思久道:“你們認識?” 伍思久笑了:“天翼沒人不認識?!?/br> “你好?!比~開出聲了。 他的聲音也那么好聽,與他的長相、氣質、身份無一不配。再縝密的儀器都有出錯的環節,可造物主在他身上嚴絲合縫一絲錯都沒有出。 “幸會?!蔽樗季眠@兩個字說得輕巧,像咬著牙尖擦出來般輕飄飄,又對陳又涵說:“又涵哥哥,新年快樂?!?/br> 等他背影走遠了,葉開才說:“在學校里總碰到他,倒是第一次打招呼?!?/br> “你跟他有什么招呼可打的?!标愑趾瓘乃麘牙锝舆^幾捧花,被花粉熏得打了個噴嚏,沙啞著說,“回去吧,晚宴該開始了?!?/br> “你都這樣了還出席?” 領帶早就被扔了,精心打理的發型搭拉了兩縷下來,出了汗,襯衫被變得垂軟無形,西服更不用說,早就被折騰跟咸菜沒兩樣。這樣子要敢出現在宴會廳,陳飛一估計能當場就喪失理智追著他打。 “我的少爺,你還好意思說我?”陳又涵戳他額頭,“跟玩了一下午泥巴似的?!?/br> 葉開忍不住大笑,小時候他愛當陳又涵跟屁蟲,經常纏著他帶自己出去亂野,每次回來都得關禁閉,而陳又涵也少不了陳飛一那一頓雞毛撣子。葉通甚至一度不許陳又涵登門,奈何孫子孫女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賠錢玩意兒。 葉開心里劃過一絲微妙的感覺。十七歲,他馬上就要十七歲了。十七過后十八,十八便是成年。 “又涵哥哥,再過明年我就十八歲了?!?/br> “嗯?!?/br> “十八歲我就可以談戀愛了吧?” 陳又涵睨他一眼,罵道:“問你媽去!” 第10章 十八歲能不能談戀愛瞿嘉不知道,但她知道葉開在晚宴上姍姍來遲時她血壓都快爆表了。 貴賓休息室。 瞿嘉壓低聲音怒罵:“上哪兒野去了?!” 陳又涵說了,如果長輩問起來就讓葉開老實交代供出他這個主犯。葉開問他不怕在爺爺那兒扣分嗎,誰知道人就打的這個主意。既然他上趕著背鍋,葉開也不跟他客氣,從善如流道:“被陳又涵拉去逛花市了?!?/br> 瞿嘉一呆,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表情異常精彩,最后怒得在葉開屁股上狠拍一把:“你少跟他玩兒!” 瞿嘉女士,一名在加拿大長大、作風異常彪悍直接的女強人,基本上是葉瑾的plus版,全葉家除了葉通,便是她唯我獨尊。陳又涵知道瞿嘉不喜歡他,這就對了,要的就是這個不喜歡。但凡瞿嘉看不上他,那么兩家結姻親這事兒便算黃了一半。 葉開哪里知道陳又涵這些小心思,老老實實換了身衣服,出現在宴會上時只推脫自己身體不舒服才來晚了一步。葉通最疼愛這個孫子,自然不會多說什么,只有葉瑾趁葉開落座之后悄悄說:“又跟陳又涵偷跑出去了?” 葉開看了他姐一眼:“你又知道了?!?/br> 等服務生給她換骨碟的檔口,葉瑾漫不經心地說:“我看到他拉著你跑了?!?/br> 葉開心更虛。他和陳又涵玩得好這誰都知道,可他不確定葉瑾有沒有看見他們相處時的肢體細節。他佯裝淡定地喝了口湯,“誰知道他突然發什么瘋?!?/br> “帶你去哪兒玩了?” “花市?!?/br> “花市?”葉瑾忍俊不禁,“你們兩個大男人去逛花市?陳又涵他泡妞呢?” 葉開臉上發燙,強自鎮定:“他泡妞才不去花市?!?/br> 一般都直接去酒店。 陳又涵如愿翹了晚宴,此刻正在套房里享受予恬的極致服務。陳飛一打了十七八個電話過來,陳又涵怕老頭兒面子掛不住才勉為其難接了一個,連聲音都透著股敷衍:“爸,嗯,沒有,在酒店。不去了,嫌悶?!倍蟛荒蜔﹪K了一聲,“你就說我追尾出車禍了?!?/br> 予恬笑了一聲,牙齒磕到了,被陳又涵用膝蓋撞了一下,“專心點?!?/br> 陳飛一沒臉聽,吹胡子瞪眼地掛了電話。陳又涵扔掉手機,揪住予恬頭發將人被迫拉起身,予恬一段脖頸生得極好看,纖細又有骨感,連著那兩根在燈光下泛著珠光的鎖骨,讓人生出美人易碎的脆弱感。陳又涵握住他脖頸,在他頸側流連。沒親熱兩下,又有電話進來。手機不知道被扔在被窩的哪個旮旯震動,陳又涵忍了又忍,偏偏對方特別執著。這個執著勁兒讓他想起葉開,別不是在酒桌上被人灌醉了,或者被長輩刁難了。他耐住性子喘息著放開予恬,在人脊背上親了親,循著震動源摸出手機,然而上面顯示的來電是小九。 予恬仰躺著,手臂搭在額上笑得輕佻:“vic,你行不行?” 從紐約大學回來的青年畫家給自己取了個中文藝名,卻偏偏喜歡叫別人英文名。陳又涵睨他一眼,有點火大:“你他媽哪兒那么多廢話?!崩涞貟鞌?、關機,抓著予恬的腳踝把人拖向自己:“干不服你是吧?” 春宵總苦短,于等的人來說卻是一種折磨。伍思久聽著對方關機的提示,拇指下意識地摩挲著手機邊角被摔得翹起來的地方。屏幕龜裂,已經經不住再摔一次了。他蜷起身體,把頭埋進臂彎。他媽迷信,大過年的見不得眼淚,伍思久收著聲兒哭,眼淚很快打濕了睡褲,喉嚨里哽咽出難聽的嗚咽聲,他咬著嘴唇,沁出血珠。過了會兒,他爬下床,開始折騰。 他媽很快來敲門,脾氣不怎么好:“大晚上你拆房子呢?” 伍思久壓著火:“你別管!” 反鎖。 床上逐漸填滿了大大小小的東西,衣服褲子,鞋包香水,畫廊拍下的商業畫作,各類首飾,甚至還有一塊三十多萬的表。東西底下鋪著購物袋和包裝盒,有logo的沒logo的,燙金燙銀,個個雅致奢華。 這都是陳又涵這兩個月送給他的禮物。 伍思久躺進衣服堆,慢吞吞地把東西收攏進懷里,靜悄悄地閉眼睡了。 除夕夜,萬家燈火。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幸與不幸都要過年。葉家的團圓飯向來在家里吃,不重要的幫傭都早早放他們回去,只留幾個得力的像賈阿姨、陸叔這樣的準備團圓飯。他們都是數十年的老人,已是習慣了把家里人請到葉家,在另一棟別墅里團聚。 再有錢的家庭在這樣的場合也不過是與普通人一樣的幸福。葉開被瞿嘉捏著手逗,像小時候一樣。瞿嘉摸他的頭發,捏他的骨骼,哪兒都透著滿意,寵溺道:“寶貝兒子,過完年十七了,想要什么禮物跟mama說?!?/br> 葉開抱住她:“想要mama身體健康笑口常開少罵我?!?/br> 一家人笑作一團,瞿嘉根本拿他沒辦法,又愛又氣地拍他肩膀:“你少跟陳又涵玩我就不罵你了!” 提起陳又涵,這又是一個話題。葉通端坐主桌,聲音沉穩帶著愉悅:“又涵不錯,雖然作風開放了點,但我們幾個世交里看下來,我最看好他!” 能被葉通看好不是什么容易的活兒,葉開莫名覺得與有榮焉,心里撲通跳,幾乎想馬上給陳又涵打電話告訴他。葉征附和道:“又涵是挺好,嘉嘉,你覺得呢?” 瞿嘉掂起茶盞擺架子,慢條斯理道:“一肚子花花腸子,看一眼都怕得病?!?/br> 瞿嘉講話是這個風格,圈里沒哪個太太敢跟她對線。當然,她的戰場也不在茶話會上,而是在商場,所以向來不把什么名媛淑女的做派放在眼里。這一嗆聲,其余人是靜了,葉開一口茶嗆了出來,笑得差點斷氣。別人怎么想不知道,陳又涵大概會回敬他媽三個字——過獎了。 葉征在桌底下掐了把瞿嘉,問葉瑾:“寶寶,你跟又涵同學,你覺得他怎么樣?” 葉瑾早料到會有這一問,笑道:“那得看你們挑的是哪方面了。合作伙伴當然好?!?/br> 葉征咳嗽一聲,把話挑明了:“那如果是作為伴侶呢?” 葉開仿佛一下子被什么按住了,他轉向葉瑾,雙眼睜得大大的,等著葉瑾的回答。 葉瑾想了想,委婉地說:“我覺得mama說的挺對的?!?/br> 瞿嘉獲得勝利,大張開雙臂抱住葉瑾親臉頰:“寶貝真有眼光?!?/br> 葉通樂呵呵地笑,剛才那一幕便成為一個淺淺的插曲,很快便被揭過了。 吃完團圓飯各有各的節目,葉通跟老友看花燈喝夜茶,葉征和瞿嘉都約了人打牌,葉瑾跟幾個閨蜜去開賽車玩刺激,剩下一個三好學生葉開。葉開也有人約,只是他不愛湊熱鬧,相比于唱歌玩牌把妹開賽車的助興節目,他更喜歡聽黑膠看書。 翻開《維特根斯坦傳》的書簽,葉開想了想,還是先給陳又涵撥了個電話。 “新年快樂?!彼∪チ擞趾绺绲姆Q呼。 “今天這么乖?”陳又涵的笑意透過聽筒傳來,與黑膠的背景音融為一體,讓葉開分不清遙遠與此刻。他那邊很鬧,想必又是在什么跨年派對上。 “說吧,這么乖,新年想要什么禮物?” 葉開嘁了一聲,誰稀罕似的。他把平時看書寫作業才戴的眼鏡往額上一推,“我要的你送不起?!?/br> “看不起人是嗎?”陳又涵分開在泳池邊群魔亂舞的男男女女,走向稍僻靜的偏廳,“怎么,我們gc破產了?” 葉開笑了笑,他知道陳又涵花錢如流水,上了他床的人不僅容易愛上他,還容易迷失在金錢的漩渦里。伺候得高興的倆月能開豪車,是個薄本萬利的買賣。他也知道陳又涵什么都送得起,他那點收藏表的愛好在陳又涵眼里不是什么事。然而葉開收過陳又涵最多的是游戲和電子產品,收過最貴的是一雙限量版簽名球鞋,全球只有三千雙。 他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 他們是名正言順睡在一起過的,所以可以明目張膽地收禮物。 他不是,所以他不行。 “那你送我一副眼鏡吧,左眼150,右眼再加50度散光?!?/br> 陳又涵差點以為自己幻聽了:“你寒磣誰呢?” “我就要這個,我眼睛不好?!?/br> “眼睛不好上醫院去?!标愑趾R道,一邊心里記了下來。 “今晚上聊起你了?!比~開靠上椅背,雙腿交疊著搭上書桌。 “是嗎,一想就知道沒好話。你們葉家都缺心眼,凈知道占我們陳家便宜?!标愑趾凶诖芭_前,從煙盒里彈出一支煙叼進嘴里。 “你就這么看我們姓葉的是吧?”葉開笑著,姿態放松,內心都是平靜的愉悅:“爺爺說‘又涵不錯’,連我爸都夸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