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入我心 第9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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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要下山之際,她?也想過是否要帶著老夫婦倆進京安居,念頭升起的剎那間就被打消了,與他們接觸幾日,不是感受不到他們對下山的抗拒,且院中的起居用?具雖老舊了些卻甚是齊全,一看便知是他們著意帶上山來的。 誰又能道京中的生活一定?要比山上的生活來得清閑自在。 言語間走?到鶴園,踏入鶴園時秦楨神色頓了下,院中的景色熟悉而又陌生,如今的鶴園與記憶中的鶴園不甚相同?,倒是和?這幾載居住的院落相似,只有那棵百年老樹與她?記憶中無異。 而大?夫也已經?在院中等?候多時。 入了屋,大?夫垂眸打量著她?額間的傷疤,細看下才發現蜿蜒傷口幾乎逼近眼眸,“姑娘的眼睛可有不適感?” 秦楨收回被把過脈的手腕,眸光掃過神色微凝的喬氏,尋思著該如何言說才能讓她?不那么擔心,沉默少頃,頂著她?如炬的視線,“最初醒來的時候,有失明的現象,不——” “失明?”喬氏捏著帕子的手心一緊,神色霎時變得更加嚴肅,對大?夫道:“胡大?夫,還要請您好好地看看?!?/br> “夫人請放心?!焙?夫抬手指尖抵著秦楨的眼皮微微掀起,上下觀察多時,斂下手在藥箱中尋著創傷藥,“姑娘額間的傷口將?將?傷到眼眸,是會短暫的出現看不清的現象,額間的傷口也已經?在愈合,想來也不會再出現失明的現象?!?/br> 聽到胡大?夫這么說,喬氏懸著的心也落下了大?半。 刺鼻的創傷藥敷在額間,染上傷口的瞬間刺得秦楨手心不由得捏緊,忍了半響才將?額間的痛意咽下。 見姨母要送走?胡大?夫,她?攥著的手心伸出拉住喬氏的衣袖,又喊住了胡大?夫,對喬氏道:“為了護我,他被刺傷了手臂,還要請胡大?夫也去看看?!?/br> 秦楨沒有指名道姓,喬氏也明白?了他是睡,眉梢霎時間擰緊,命聞夕和?一眾丫鬟定?要照顧好她?,帶上胡大?夫連忙走?出鶴園。 透過窗欞目送著喬氏的身影走?出鶴園,秦楨收回視線掃了眼聞夕,遣散了守在臥閣中的一眾丫鬟。 聞夕跟在丫鬟身后,看著她?們走?到院中后才闔上門扉,轉身走?向自家姑娘。 呷著溫潤清水潤喉的秦楨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盞,想著離京前圍在院落外頭的世人,道:“我消失的這幾日,京中可有什么流言?” 早知姑娘會問起此事,聞夕早已經?將?這幾日京中的事情規整成言語,“姑娘消失當日傍晚,鶴一就帶著人將?蘇霄押入大?理寺,恰逢那時蘇霄就在璙園,一傳十十傳百,當夜京中流言四起,四下詢問著發生了什么事情?!?/br> “翌日不知是誰放出的消息,傳出姑娘消失的消息且世子也不知所蹤,圣上震怒命人徹查此事,不久后就有人說蘇霄早年間就對祁洲甚是不滿,如今又在長?公主cao辦的宴席上被姑娘落了命,因妒生恨痛下殺手?!?/br> “追殺姑娘的刺客都是些拿錢辦事的,供出蘇霄的同?時也言說了他們并未將?人殺害,姑娘和?世子是無意跌落入樹林之中不見蹤跡,而他們那時也覺得身后有人追來就緊忙離去了?!?/br> 未身亡的消息也讓國公府眾人和?京中關注刺殺一事的世人松了口氣。 “姑娘的追隨者最初都覺得世子在,定?會很快就能尋到姑娘的身影,就連長?公主也派人前來詢問了多次,誰知已經?過去了四日都沒有消息,夫人一個不信佛的人,昨日也領著田嬤嬤和?奴婢等?人前去寺廟祈福。 “我聽聞昨夜也祁洲的追隨者自發地前往長?安街后的湖前放蓮花燈祈福,姑娘今日就回來了,想來是大?家的祈福被上蒼看到了,給?姑娘和?世子指路了?!?/br> 聞夕越說越是激動,暗淡多日的神色眉飛色舞。 秦楨微噙笑?意的眼眸斂下少頃,紛飛思緒間閃過那幾日沈聿白?帶著傷隨著老翁四下尋柴火的身影,或許上蒼被眾人的祈福而感動,可她?很清楚,這道路下山的路,是沈聿白?拖著滿身傷痕的身子一步一步探出來的。 除了蘇醒的那日他小歇須臾,往后的時間都是隨著老翁四下走?動,他昨夜眉宇間一閃而過的疲憊是被著意掩下,不愿她?被這份疲倦所侵襲。 呷著茶水的聞夕察覺到姑娘淡下的神思,狐疑地眨了眨眼眸,嘴角微張欲要詢問時就聽到院中響起極速奔來的腳步聲,與此同?時,沈希橋的嗓音隨之而來。 “jiejie在哪兒,聽說額頭受傷了,大?夫可有來看過了?” 耳畔閃過沈希橋的話語,思緒回籠的秦楨眉梢不自覺地揚起,她?們相識過十載,還是頭一次破天荒地聽到沈希橋喚自己jiejie,門扉被從外邊推開,沈希橋擔憂中略帶委屈的眸色闖入她?的視線。 她?嘴角噙笑?看著來人,“都是要當娘親的人了,怎么還冒冒失失地跑過來?!?/br> 沈希橋入屋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秦楨額間的傷口,眸色看上去愈發的委屈,“怎會是撞到了額頭,若是傷及腦子那該如何是好!” 著實傷及腦子短暫失去記憶的秦楨啞然,不曾想會被她?指出這點,失笑?地上前牽過她?的手,輕描淡寫地道:“我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跟前嗎,我保證下次不會再出現這樣的事情了?!?/br> 沈希橋聞言撇了撇嘴角,想起入鶴園時瞧見的十來個侍衛,都是常年跟在父親身邊的侍衛,道:“懷有妒忌之心的人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不少,今日能有蘇霄,往后就能有張霄李霄,這回有爹身邊的侍衛守著,若你再出事就是他們的失職了?!?/br> “侍衛?”秦楨一臉茫然。 她?入了鶴園后就沒有出過臥閣,還是頭一次聽說有侍衛守著。 “嗯啊?!鄙蛳驌P起下頜,示意她?往外看,窗欞外恰好可以瞧見鶴園門口穿過的值守侍衛的身影,“我來時瞧見還覺得有些怪異,都是常年跟在爹身邊的侍衛,我一開始還以為爹娘在你院中呢?!?/br> 進入臥閣掠見她?額上的傷口,沈希橋方才反應過來,院外守著的侍衛應該是爹娘派來的。 秦楨聞言循著她?的視線望去,恰好睨見沈聿白?的身影,眸光流轉相撞之時男子清冽淡薄的眼眸中漾起淺淺的笑?,像極了昨夜漫天的星辰,泛著數不盡的溫柔。 誰知沈聿白?走?到院前拱門時,卻被值守的侍衛攔住了前進的步伐。 第81章 被攔住的沈聿白微垂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擋在他跟前的兩道手臂,不緊不慢地抬起?目光掠向神?情嚴肅的兩人。 剎那間,就明白了他們為何會攔住自?己。 為首的持刀侍衛面上神?色凌厲沒有任何可以寬泛的說辭,心中卻打著?鼓,主子命他們過來看守時,明確告知他們不可放世?子踏入鶴園半步,卻不曾告訴他們,倘若世?子執意?入內又要如何行事,總不能真的動刀刃。 侍衛神色自若地清了清嗓子,道:“世?子爺,您請回吧?!?/br> 沈聿白掀起?薄薄眼皮,目光穿過悠長深院凝視著?窗欞前的人兒,松弛動人的身姿宛若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彌漫散出?的淺淺香氣,循著?微風不疾不徐地漫過鼻間,凜起?的神?思被淡柔眸光中的淺笑掠去,剩下微風拂去后殘存下的笑靨。 窗欞前的身影悄然離去,清風蕩起?她的紗袖須臾也隨之消失,沈聿白斂下一下一下敲擊著?心臟幾近要穿破胸膛的鼓槌,也不為難守在院前的侍衛們,對逸烽道:“備馬?!?/br> 已經?備下車輿的逸烽微怔,下意?識地看了眼他傷得極深的手臂。 回府之時不論是逸烽還是鶴一兩人,都沒有察覺到?自?家大人有何異樣,直到?適才大人褪下布衣上藥時才掠見他手臂上的傷勢,他們跟在大人身邊出?生入死多年?,還是頭一次見他身上帶有如此嚴重的傷口。 敷著?藥草的手臂周圍暈著?淡淡的淺綠色,蓋下了邊緣的泛白,金創藥落在傷口上時,竟是冒起?了縷縷蒼白的泡沫,逸烽想要去尋胡大夫前來醫治就被叫住了。 沈聿白要走一趟大理寺。 逸烽自?知勸不住自?家大人,也命人備下了馬車,誰知現下他竟然是要騎馬過去。 “大人,您的傷——” “無事?!鄙蝽舶撞灰詾橐?地截斷他的話,回眸掠了眼拱門之上的門匾,門匾飄逸如風的‘鶴園’映入眼簾,如同?它的主人那般,凝了半響,他收回視線淡淡道:“我受傷一事,不必向太多人提及?!?/br> 聞言,逸烽稍顯困惑。 沈聿白知曉他在疑惑什么,也不多做解釋。 倘若朝中眾臣得知他因此而?身負重傷,必然會群起?要求對蘇霄等人痛下殺手,那群不長眼的連朝廷重臣都可以下此狠手,定?要殺之以儆效尤,避免日后有人不長眼傷及自?身。 幕后cao縱的蘇霄,也定?然逃不脫。 只是如此,秦楨也會承受來自?京中不同?人的沉沉壓力。 她本就抱有沉沉的愧疚,京中繁雜多余的流言蜚語只會像滿天潮水襲向她,將她的腰身一寸一寸壓下。 況且如今他還在追求秦楨,屆時指不定?有人會拿此來做文章,謠傳著?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之事,就算只是有一絲可能會出?現的謠傳,沈聿白都不想要聽到?。 午后灼熱烈陽洋洋灑灑地布滿大理寺四下,竟散不去院中的沉悶涼意?。 早早收到?消息的方儒勖和宋明暉兩人已經?等候在門前,見沈聿白來后引著?他穿過長廊往后衙走去,檐下系緊的鈴鐺被微風吹得鈴鈴作響,就好似跟隨他身后的眾人心思般。 刺殺一事是方宋兩人共同?cao持的,方儒勖負責綁劫追殺的歹徒,宋明暉則是全權處理蘇霄一事。 后衙牢獄中的悶哼聲接連不斷地響起?,牢獄內昏暗無比,不過是踏入半步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嚴寒,垂掛天際的烈陽尋不到?一絲半縷縫隙透入獄中,獄中引路的,僅有星星點點的燭火。 淺淺燭火余熱對于漫無天日的牢獄而?言,杯水車薪而?已。 關押于牢房入口處的歹徒聽到?門扉推關聲,拖著?滿身傷痕的身軀抬起?眼眸,透過黏膩的發梢縫隙睨向來人,穿過縫隙的眸光與來人對上之時,他的身子狠狠地顫了下,印烙背脊的傷痕被牽扯泛起?了痛意?。 來人的目光如同?看死物般,淡淡地掠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向牢房深處。 那兒,是拷打動刑的地方。 牢獄深處,血腥與炭火氣息交織纏繞。 被捆綁于架子上的男子披頭散發,無力垂落的手腕被手鐐桎梏其?中,鑲著?金絲的凌亂錦衣布滿了長鞭落下的痕跡。 男子聽到?腳步聲,艱難地掀起?眼皮看向來人,睨見為首的沈聿白時,蒼白神?色顫了顫,連帶著?指尖也不自?覺地顫抖。 大廈傾頹,莫過于此。 沈聿白逆著?燭光走來,半分情緒全無的神?色勝過寒冬飄雪臘月,一步一步地走到?離蘇霄僅有三寸之隔的桌案前,不疾不徐地坐下恣意?慵懶地半倚著?椅背。 他深邃如同?靜謐死水般掃過被桎梏住的蘇霄,修長的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桌案,‘啪嗒’、‘啪嗒’的響音,像極了黑白無常攜手走過奈何橋的腳步聲。 “蘇公子如此驚訝,是沒想到?我會這么快回來?!?/br> 冷冽的話語砸向蘇霄,被鞭子抽打過后的手臂被飄著?雪的狂風席卷,凍得牙齒直打顫,嘶啞的嗓子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沈聿白凝著?他看了許久,微抬手。 跟在后頭的眾人對視一眼都退了出?去,留下逸烽守在門口,方儒勖和宋明暉兩人身姿挺拔地佇立在墻垣側。 椅子推拉聲響后,蘇霄聽著?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 沈聿白神?情凜厲地掃了眼布在蘇霄眼前的長發,拾起?桌案前夾過燒得通紅炭火的鑷子,慢條斯理地夾起?他眼前的長發,露出?那雙布滿不屈的眼眸,以及瞳孔深處一閃而?過的畏懼。 “蘇公子應該是很想知道祁洲是否安好?!鄙蝽舶醉新舆^淡淡的譏諷,薄唇揚起?深淺不一的弧度,道:“她很好,比你想象中的都要好?!?/br> 蘇霄聞言霎時抬起?頭,抿唇不語,眸中的恨意?幾近將整座牢房覆滿。 他是想要祁洲死的,就算是不死,也是應當癱瘓于床榻之中,永生永世?不得翻身才行! 對于蘇霄流露出?的恨意?也都在沈聿白的意?料之中,他既然能夠尋來歹徒追殺秦楨,就沒有想過讓她活著?回來。 蘇霄下了這個決定?時就比誰都清楚,倘若秦楨安然無恙回京,等待著?他的不會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加可怕地生不如死。 “我刻意?選擇了沈大人不在場也不知情的時候下手,如今想來沈大人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竟然安排人跟隨在她的身邊,窺探她的去路,蘇某不是什么善人,沈大人也不是什么磊落之人?!?/br> 男子斷斷續續的嗓音如同?被撕裂的錦緞,沙啞難聽。 沈聿白聞言薄唇微揚,手中鑷子漫不經?心地攪弄著?燒得火熱的炭火,稍稍靠近火盆都能夠感受到?迎面而?來的熱意?,不知不覺間,鑷子頂端被炭火炙得通紅。 他抬起?手中的鑷子舉起?,泛著?淡淡嘲諷之意?的眸光掠過架子上被困于一隅的人影,道:“如今大理寺倒是愈發的仁慈了,已經?被困在這兒多日的幕后兇手,還能夠說出?這么長的一段話?!?/br> 蘇霄瞳孔微轉,靜默一瞬后笑了聲,自?顧自?地說著?:“比起?叱責大理寺仁慈,不如是我與祁洲的個人恩怨持續多年?,倘若不是她,我又怎會步上這樣一條路,說起?來也是該問問沈大人?!?/br> 沈聿白踏入牢獄的剎那間蘇霄就已經?明了等待著?自?己的結局是什么,可當那雙冷冽眼眸落在他喉間時,喉結禁不住上下滾動幾次,他定?了定?神?思。 刺殺朝廷重臣,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或者說,沈聿白從始至終就沒有想過要他死。 蹉跎在暗無天日的牢獄之中受盡凌.辱與折磨,怎比得霎時死去來得灑脫痛快。 “若不是沈大人當年?那般對待秦楨,對她但凡給予半分善意?和愛意?,她又怎會與你和離,不與你和離,祁洲永遠都不會露臉,只會藏于璙園之中不見天日,我也淪落不到?這種?地步?!?/br> 沈聿白聞言,神?情自?若地拖著?椅子走到?炭盆前,隨性懶散地坐下,如同?看笑話般聽他言說著?,也不打斷他。 那日長公主別院盛宴之后,蘇霄不斷地往回追溯著?祁洲和秦楨之間的淵源,盤著?盤著?,赫然發現祁洲的橫空出?世?與秦楨和離的時日是有所重疊,或者應該說,和離一事才是促使她以祁洲之名享譽盛京。 也是這次之后,蘇霄從云霄中徑直跌落,重重地摔在泥土之中。 京中所有的文人墨客提及他與祁洲時,無不言說他們之間的差距,一會兒說是天賦使然,一會兒說是心思使然,就連他自?小引以為傲的父親,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