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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愛一個人成了一種堅持,那么或許原本的愛意已經不重要,而是愛本身已經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許清知道她被拒絕,卻無法接受她從此失去愛他的資格。 這么想著,于是回過頭她便找來了蘇遺奴,畢竟是玉求瑕生平僅有的幾個好友之一,若是迂回著潛移默化,也許會比她步步緊逼來得有效。 瑕兒雖表露拒絕,但朕相信他只是一時的羞澀,既然已有寵妃之名,朕合當擔起為妻為帝之實。 蘇遺奴沉默地跪在宮殿當中,聽著許清冷厲而強硬的話語,深深地俯下身子,額頭觸地,按著地的十指修長如玉,然而指節卻發著白,千言萬語,說出口卻是躬聲一句: 奴婢遵旨。 他接下了這個任務,然而現在,卻不知道要從何著手。他原本該是臺再精密不過的任務機器,可現在機器如今摻進了人的情感,卻還要履行身為機器的使命。 ※ 蘇遺奴在悄寂無人的寒夜中枯坐半宿,第二日一大早踩著一地冰霜來到棲鳳閣。 他以為玉求瑕尚未晨起,卻意料不到自己來時,他卻已經端坐在書桌前練字了。 見他來了,玉求瑕露出一個笑容:我便猜到你今日會來。 蘇遺奴心中一驚,喉頭發干:這話、是何意 玉求瑕道:今日乃是小年,若是明日,想來你執掌宮中事物,定是忙碌十分。我便想,恐怕只有今日,我們兩個孤家寡人還能相聚一團,煮茶聽風,聊度光景了。 原來不知不覺中年關已近了么蘇遺奴心中有些恍惚。這些時日,他有時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快的一眨眼白日便成了深夜,他得離開棲鳳閣。有時又覺得日高時慢,旁觀陛下與玉求瑕之間你來我往的每一剎那,都漫長得如同行走在刀尖。 蘇遺奴眨了下眼,隱約覺得眼中有些干澀發脹,笑了:孤家寡人這話傳出去,怕是我便沒命坐在這里了。 玉求瑕笑起來,像是亂了氣息,忍不住又輕咳幾聲。蘇遺奴眉頭微皺,手下一點不慢地湊近些輕撫著他的背部順氣。 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玉求瑕虛虛指著一旁的書桌:你看那個。 什么蘇遺奴依言走過去,只見書桌上靜靜放著一卷畫軸。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些猜測,回頭看了靠坐在榻上的玉求瑕,只見他嘴角掛著一絲清淺的笑意,風輕云淡,恍若一彎冷月。 打開畫軸,入眼是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一副畫: 梅林聽雪,彈琴賦詩。 玉塵染跡幾輕狂,看煞飛花落紅雪。百景獨鐘此風雪,愛他飛白愛他寒。蘇遺奴慢慢將畫作上的題詩念了出來,輕輕笑了,指著上面那個紅衣人道:這是誰 你知道這是誰。玉求瑕道。 這個白衣翩翩、仙姿傲骨的,想來自然是光風霽月的玉求瑕玉先生,蘇遺奴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纖長的手指輕輕從畫上的白衣人挪到一旁的紅衣人身上,此人之紅衣明艷而色正,與玉先生相對而坐,而風采不減,向來普天之下,也唯有陛下能堪為。 話音落下,玉求瑕唇角的弧度收斂,凝成了一道冰涼。 短暫的沉默過后,蘇遺奴聽見玉求瑕輕輕開口:原來我的畫技,已經退步這么多了么 他心中驀然一疼,卻低下頭,不敢去看這人,像是一旦兩人視線相交,自己心中的種種不堪便會被那雙通透的眼睛看穿。 我從沒有想過與許清有什么。他聽見玉求瑕忽然這樣說,這一次,甚至大逆不道地直呼圣名。玉求瑕對王權并沒有多少敬意,這他并非不知,然而此刻聽到,他卻仍舊是止不住的心驚rou跳。 玉求瑕出自隱世的神秘門派逍遙門。當年許清外出求學,拜入逍遙門下,玉求瑕身為門內天資最高、年齡最小者,機緣巧合下與許清有了師徒之義。后來又因為一些意外,玉求瑕欠許清一個許諾。日后許清初登大寶,勢單力薄,面對他的請求,玉求瑕便慨然出山,雖名為其宮妃,卻行謀士之責。而許清也恪守弟子之禮,不曾有半步逾越。 我曾許諾過,會以十年光陰,許她一個盛世天下,山河穩固。從繼承國祚,到坐穩皇位,許清花了八年,算來若非那樁意外,我也本該在兩年后死遁脫身。說這話的時候,玉求瑕十分平靜,從頭至尾,他對所謂的后宮第一寵妃之位,都沒有什么企圖,自然也沒有留戀不舍。 這是蘇遺奴第一次聽說許清與玉求瑕兩人之間的真相。此前雖對兩人之間奇怪的相處方式有所揣測,然而真相卻遠比他想象的更加出乎意料。 他啞然半響,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為了一個所謂的承諾,付出自己一生的清白,這值得么 清白玉求瑕一噎,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什么是清白我既無通敵叛國,也無違逆人倫,與我清白何干 在這,你又怎知我只是為了所謂的承諾呢他眸光狡黠,我也是選了一條最輕松的路,去實現我自己匡濟天下的報復吶,你看,我身為男子,卻比尋常女子都做的更好,不是么 男子亦可不輸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