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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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肆起身從向真手里取過預春寒的披風,對著地上的尤酌說道,“起來?!?/br> 尤酌聽的清楚,這聲音是對準她的,但鳶溪陪她跪著,她豈能自己就這么站起來了,充耳不聞罷了,畢竟小婢女誠惶誠恐,害怕得罪有權有勢的主子。 郁肆似乎明白她所想,把鳶溪也叫起來了。 尤酌扮演好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婢女,郁肆展開手中的披風,給她圍系好,臨了湊近對她低頭一語,展顏笑道,“春風攜寒,多穿一些才是?!?/br> 說罷,也不顧亭子里鴉雀無聲吃了幾驚的眾人,兀自出亭去。 尤酌真不知道老道士葫蘆里賣得什么湯藥,反正不是要毒死她,就是要讓她的日子不好過就對了,要是眼神能殺人,尤酌已經血濺當場,他這么做不是要把她推向多人針對的風尖浪口嗎。 正主兒揚長而去,宴會自然早早散了。 尤酌沒想好要怎么說,鳶溪帶她離席,宴會的殘局交給其余的婢女收拾。 尤酌心里想著要怎么跑路,沒注意到鳶溪帶她回的不是婢女房,而是清竹苑的一個安靜角落。 “尤酌?!?/br> “??!”某小娘皮沉溺于如何全身而退的思路當中,就這么措不及防的一聲喊,驚嚇了她一跳,神經緊繃的她差點沒被嚇成神經衰弱了,這一天天要都來這么一出,誰經受得住啊。 “鳶溪jiejie,我害怕......我只是生前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就多看了公子幾眼......”一邊說著話,一邊裝模作樣打起害怕的小顫抖來。 她身上還圍著郁肆的披風,這披風是男子用的,款式極大,尤酌人很瘦弱,就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物,披風逶迤拖地,越發襯起她的小。 尤酌伸出一只手,抓住鳶溪的衣袖,眼框子蓄滿了水汪汪的淚花,“鳶溪jiejie,我娘早死了,我爹也早死了,他們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讓我好好活著,我沒有親人,只認識jiejie你,你救救我吧,公子要是罰我還好,他這樣我好害怕?!?/br> 好害怕這句說的是實話,假道士對她笑得這般花枝招展,她更怕了......... 鳶溪抬手抹去她眼角噙著將掉未掉的淚珠子,“公子沒生氣,我也沒怪你,你哭什么?” 尤酌哭腔哼起軟哄哄的小調子,“我害怕嘛,鳶溪jiejie,公子會不會趕我出去,他雖然現在不說,是因為看在jiejie的面子上?!?/br> 快把她趕出去吧,求之不得。 鳶溪被她逗樂了,“我也不過是個婢女,哪來這么大的面子?!?/br> “早些時候聽人說過,公子養在道觀,也算是有幾分好心腸吧,你也不必怕成這樣,他或許真的只是逗你玩玩,至于你身上的這件披風,想必是因為公子見你衣著清涼,怕你凍著吧?!?/br> “真的嗎?”尤酌才哭了一會,眼睛就紅得不成樣子了。 “真的?!?/br> 尤酌想問出府的事情,鳶溪就給她一個大大的定心丸,“你的賣身契是夫人看著簽的,為期兩年,若非夫人點頭,公子也不可能擅作主張將你逐出府去?!?/br> “真的嗎?”小娘皮面色帶笑,實則內心老淚縱橫,她真是太感動了,謝了假道士的娘,謝了兩年之期。 “莫哭了,這披風你親自洗洗就給公子送去?!?/br> 就披了一會就要洗?什么富貴人家的講究?小娘皮笑得像一朵小白蓮,“好的?!?/br> 宴會上的菜大多偏葷菜,油比較重,郁肆食素,沒吃幾口菜,他大多數選擇不吃,今日心情不錯,叫向真傳了幾道素食。 尤酌馬不停蹄洗了披風,用內力把披風烘干了,趕忙給假道士送去,就怕夜長夢多。 尤酌將披風對角折得整整齊齊,捧著去敲響了郁肆的房門,郁肆休憩的院子不讓婢女守著,尤酌守書房守到晚上,從小路過去沒遇到什么難纏的人。 向真剛從廚房端來一些素菜,才端上桌,門就被敲響,他以為是清默去而復返,沒想到是尤酌。 向真語氣不善,“你來干什么?”這個有心機的小婢女,舉止輕浮就罷了,竟然一直盯著公子瞧,長相倒是無辜清純,誰知道內心怎么樣,自從出了上次的事情,向真對郁肆身邊出現的女子,是一再防備二防備。 尤酌伸手將披風遞過去,“公子的披風已經洗好了,奴婢給公子送過來?!?/br> 向真半信半疑,打量了許久,才接過來,“你可以走了?!?/br> 尤酌福了福身子,轉身返回。 房門關上又被打開,向真不情愿的聲音傳來,“公子要見你,進來吧?!?/br> 假道士見她做什么? “愣著干嘛?沒聽見我說的話?!?/br> “來了?!币皇堑攸c不合,尤酌真要把他的天靈蓋擰下來。 垂著頭沒敢多作打量,她走了幾步停在正中央?!肮??!?/br> 郁肆揮手叫她過來,尤酌猶豫再三還是過去,她主動拿起公筷給郁肆布菜,“公子,您要吃些什么,奴婢給您夾?!?/br> 郁肆無需小娘皮幫忙,叫她進來不過有事要問,他慢條斯理夾了土豆絲,咀嚼下肚之后,才問,“披風你洗過了?” 尤酌輕點頭說,“洗過了?!?/br> “披風不薄,今日天氣不好,時有小雨淅瀝,本公子實在好奇,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讓披風在半個下午的時辰就干透清爽?” 這披風的確洗了,郁肆能摸得出來。 筷子擱下,眸子緊盯著尤酌的臉,似乎不讓她有絲毫的思考空間。 尤酌嚇得哆嗦,公筷抖落在桌上,提著裙擺跪下來,“公子明鑒,奴婢的確洗了,至于披風干透的方法,是因為奴婢把披風放在了烘爐房?!?/br> 向真在旁邊罵道,“公子的衣物何其珍貴,你竟然將公子的衣物放去烘爐房!” 第6章 也難為向真想要口吐芬芳,因為烘爐房實在不是什么好地方,而是侯府燒棄廢物的一間房的隔壁房,里面溫度很高,許多婢女都喜歡將濕漉漉的衣裳放到里面去,不消多久,衣裳就會干透,方便換著穿。 三等婢女只有兩套衣裳,尤酌是個愛干凈的,三頭兩頭洗衣裳,洗干凈的衣裳穿在身上,其余一套衣裳洗了,她也不想拿在婢女房外面的樹丫上曬,就喜歡往烘爐房鉆,要是掛樹丫上保不齊要被看她不爽的婢女整蠱一番。 犯不著啊,烘爐房里沒有燈,每次尤酌都是偷偷摸摸進去,將她的衣裳做了不易被人看見的小記號,再和旁人的混在一起,避免被那檔子總愛找她麻煩的婢女發現,在上面吐口水,倒餿水之類的。 她原也是想將假道士的披風洗了,往烘爐房放去,但這件披風的料子華貴,與周圍出現的衣裳顯得格格不入,就怕被人議論,所以她選擇捷徑。 還了披風不就好了,還要神經兮兮的問這問哪,披風不放烘爐房難不成還是她擰干的,用內力烘干這種事情這么可能說出來。 小娘皮在心里好一頓吐槽,樣子卻裝得滴水不漏,她跪下磕頭道歉,“公子,奴婢不知道啊,奴婢的衣裳向來都是往烘爐房里放的,奴婢擔心您著急穿,就想著快些洗了,烘干給公子送過來?!?/br> 向真破口大罵,“公子的衣裳披風都是要清澈的水合著皂角清洗,放到太陽下曬干,最后用香包熏香,你把公子的披風放到烘爐房,那么臟的地方,披風還能穿嗎!公子的披風是用上好的云錦織就的,花了不少的人力錢力,都沒穿過一次,就被你給毀了!” 尤酌跪著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不就是件披風,要真貴成這樣干脆就別穿了,放在神臺上日日供著,也算全了這貴重。 小娘皮雙肩顫抖,垂下的眼睫生生擠出幾滴眼淚來,“那我.........賠............” 郁肆盯著尤酌,向真在一旁繼續詐她,“你拿什么賠?把你賣了都不夠賠的。你說說你要怎么賠?!?/br> “嗚嗚嗚嗚嗚嗚......” 尤酌小聲啜泣,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裝裝可憐耍耍賴皮吧。 “公子......奴婢.........”也只敢小聲喊喊,東西是賠不起,人也不敢看,這老道士長得著實好看,有些不得已的罪孽犯一次就夠了,第二次不敢想,也承受不起。 那日她是被孫子下的藥沖昏了頭腦,誤惹了不可一世不該惹的人。 哭聲持續了好一陣,向真頭次覺得女人是水做的這句話說得一點沒錯,這個小婢女哭起來半點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她的手袖都濕了,滿臉淚痕,不過向真震驚了第二把,她生得真巧,淚水洗濯了她的臉,她幾乎真的粉黛未施,臉蛋兒看起來很有彈性,她身后有一盞燭燈,燈火給她全身隆了一層金光,眼睛哭得紅通通的,還不收聲,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正在遭受非人的拷打。 向真轉身無聲詢問郁肆,公子,還要不要繼續試探了。 這小婢女貓大的膽子,經不住嚇又膽小,才提著聲氣罵了她幾句,就哭成這個慫樣,能是那個兇悍的江南小娘皮嗎,兩人咋看咋不像。 清默直言沒把握拿得住那個小娘皮,這小婢女莫說是清默,向真不消動手,她都能嚇暈過去了,弱不禁風的樣子。 郁肆好整以暇,拿起筷子又吃了幾口飯菜。 向真得了授意,將人驅走,“好了好了,公子大度,不與你計較,下去吧?!?/br> “謝謝公子,謝謝您,奴婢一定離您遠遠的,再也不來您邊上犯事兒了?!?/br> 又嗑了幾個頭,尤酌撒腿就跑。 假道士,受了她的跪恩,看她不早晚祝他折壽,最好英年早逝,撒手人寰。 適才尤酌哭得恐怖,時辰長淚水多,郁肆的菜都冷了,向真問,“公子,屬下重新給您熱熱吧,或者換一些新菜也行?!?/br> 郁肆也不是真的吃,不過是找用飯的借口,趁機將尤酌譴出去。 “不必?!?/br> 他本來就沒有吃夜宵的習慣,不過心血來潮,幾口下肚,解了那點來潮。 向真想起正事,“依屬下看,公子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侯府上的小婢女怎么可能會是那個囂張跋扈的小娘皮。 這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的事情,未免太過于扯淡,公子派了那么多人手順藤摸瓜去尋人,她要真是候府上的人,的確可以解釋為什么撓破頭也找不到她。 江南離梁京有千里之遠,誰會想到她躲在梁京。難道說小娘皮不知道公子的身份? 但這婢女不是啊。 “哦?說來聽聽,你為什么覺得她不是她?!?/br> 向真給郁肆斟一盞金駿眉,“小娘皮熱情驕橫,小婢女性情嬌軟。同樣有一個驕/嬌字,給人卻是截然不同的,一個不怕您,一個怕您怕得要死,那小婢女,屬下聲音大一點,她就哭得快斷氣了?!?/br> 茶水剛好,郁肆喝了一口,良久才說,“萬一這正是她的權宜之計呢,想要誤導我們?!?/br> 今日給尤酌遞披風的時候,郁肆有心比對了兩人的身高差,小婢女的確比小娘皮矮了那么一點,增高有法子,若是降矮了,若非縮骨,郁肆想不到別的法子。 武功一事,必要找人試試。 郁肆接著說,“所謂吳儂軟語,江南美人的腔調大多偏軟偏嗲,小娘皮是地道的江南人,這婢女是什么時候進府的?她說話時你可有注意到這一點?!?/br> “公子您吩咐以后,清默已經去找管事的查小婢女的背景身家以及她進府的時辰,至于您說的需要注意的這一點,那日小娘皮擲酒砸門,屬下只聽到呵斥一聲,聲音在屬下聽來頗有些字正腔圓,反而不像江南女子的嗓音,還未得見其人,屬下被她一掌擊暈了,再有別的...或許公子......有所印象............” 怎么越說越在揭露自家公子血淋淋的傷疤口,雖然如此,向真這話卻真切,畢竟接觸小娘皮更多的還是公子,要想尋人,蛛絲馬跡什么的線索,主要靠公子提供。 要是那小娘皮身上有些啥凹凸之類,還不是公子更知道一些。 提誰誰來,清默拿著一章賣身契敲門入內,將它交給郁肆。 賣身契的第一行寫的便是尤酌的名字。 尤酌。 賣身契的名字必須是本人親自提筆寫,這兩個字小而秀氣,你就是單看著字也能感受到,書寫這張酒方子的人的認真還有投入的專注。 簡直比刻在石碑上的還要更加板正。 向真站在郁肆旁邊,自然也瞧見了,他呵笑一聲,忍不住贊道,“果然字如其人!” “這也太出入了吧,小娘皮留下的那張釀酒方子,上面寫的字,實在與這......壓根就是兩個人寫出來的,太不像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