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月的家還挺遠，開車過去新城要四十多分鐘，還碰上了堵車。在車上的時候，趙曜看著窗外，外面的燈光在他臉上掠過，他臉色不是很好。

    謝玥看出了他的心事，說：“你不想去可以不去?！?/br>
    趙曜是真的有點猶豫了，他一個高中生為什么要摻和這種事兒？但他不想表現的這么慫，反問道：“我不去能行？”

    謝玥也一直看著窗外，他在民國時坐過汽車，但不如現在的這么快，而且順暢且舒適，他每次坐車的時候都會觀察車子的結構，他說：“你可以聯系三陰府衙，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們管這事兒?！?/br>
    人與妖之間的相處難免會有摩擦，雖然確定了約定成俗的幾項規定，但規矩設立的時候就會有人一心想要去打破，所以這就促成了三陰府的存在，可以當作是人間的警察局，內部組成一半人一半妖，為了同一個目的：維持天地秩序。

    三陰府設立的時間足夠久，起碼有千年歷史，只不過謝玥被封印百年，也不知道現在會不會發生改變。

    除此之外民間散落著巫師世家，其中謝家最有名，門徒遍布世界，他們是私人的除妖師。

    然而不論是三陰府還是巫師謝家，他們管的事情一般都是重要大案，像這樣的小事兒人有可能不愿意出手。

    “怎么聯系？”趙曜有了點興趣，電影和動漫里都這樣演，接下來主角就可以加入這個什么所謂的三陰府展開一番作為拯救世界了。

    “我怎么知道？”謝玥回答的那叫一個理直氣壯，他沒事干聯系三陰府干什么？他又不犯事。就算是犯了事兒，他自己難道還收拾不了嗎？

    倒是三陰府出了什么解決不了的事情會來聯系他，他只要等在原地就行。

    “你說了就跟沒說差不多?！壁w曜抱怨了一句，他有點餓了，還沒吃晚飯就著急往秦時月家里趕，他書包里有一袋吐司兩包牛奶。謝玥不需要進食也行，但趙曜還是分他一包牛奶，問：“你要喝什么味兒的？”

    謝玥看著眼前的兩個選項，在巧克力和草莓味中間選了草莓味。

    嗯，很合理，謝玥小公主喜歡粉紅色的。

    趙曜啃著面包，然后眼看著謝玥叼著草莓牛奶，一邊從公文包里掏出來一本書一個本子。他估計是在車上堵著有點無聊，竟然開始寫作業。因為是老年人課程，書本上的字比一般課本要大兩號，趙曜瞥了一眼就看見了，他小學學過的拼寫，謝玥正拿著本子用膝蓋撐著身殘志堅的寫作業。

    當下趙曜就被謝玥的這個陣仗給驚呆了，心想這人真的很拼。趙曜趕緊捂住自己書包，生怕謝玥一個高興就要拉著他共沉淪。

    謝玥做作業太快了，本來他也是認字，就是沒學過拼音，學起來談不上什么難度。

    謝玥很快就寫完了自己的作業，他把作業本遞給趙曜，道：“老師說要家屬檢查?！?/br>
    趙曜沒想到有一天自己能接到這么正式的任務，他本來吊兒郎當的現在都變得正色起來，他輕咳一聲開始給謝玥小朋友檢查作業。

    謝玥小朋友字跡工整，圓珠筆寫出了一種鋼筆字的感覺，哪怕是在車上寫出來的字都挺好看，一筆一畫非常鋒利，但又斂著一股氣，沒那么鋒芒畢露，跟書法一樣，但用這個高級的書法寫出來的是……拼音抄寫和簡單的偏旁。

    趙曜家長給謝玥小朋友打了個一百分，然后按照老師的囑咐在他作業本最后一頁粘貼了一朵小紅花。

    “真棒?！壁w曜說話都不自覺的開始切換家長模式。

    謝玥哼了一聲，心想廢話。

    謝玥寫完作業之后又掏出一本書慢慢看，學語言一般都是聽說讀寫，謝玥會抓緊用一切時間來鍛煉自己閱讀簡體字的速度。

    趙曜偷偷看了他好幾眼，幾次開口又欲言又止，特別想說，您看的是《中老年人常見疾病預防手冊》。

    車停下來前五分鐘，謝玥合上了書，有條理的一本本放回去。

    他表情一直是那種心不在焉的，跟趙曜這種一臉要去干一番大事業的人完全不同。

    下車之后趙曜覺得這地方還挺眼熟的，也是挺好的小區，雖然房子跟趙曜自己住的那套根本沒法比。但好在是學區房地段好。趙曜家房產挺多的，等到了才反應過來這是他家，老趙之前從來也沒把人帶回這套房子過。

    趙曜站在樓下看了一會兒，有點咬牙切齒的，“老趙要把這套房子送給秦時月，我就斷了他的命根子?！蓖媾耸且换厥聝?，玩女人能玩賠錢是另外一回事兒，給點零花錢差不多了，送車都能理解，真要送套學區房趙曜就覺得趙付舟腦子被驢踢了。

    謝玥笑了笑，心想這才是一個年輕人應有的心氣兒，問：“那你還上去嗎？”

    趙曜咬牙切齒：“去！”

    謝玥發自真心問：“你是去除妖還是去抓后媽的？”

    “有妖除妖，沒妖抓人?！壁w曜頭也不回往上走，一路風風火火，跟要去手撕小三的正房差不多。

    然而，等他一路風馳電掣的跑上樓，站門口之后突然就消停了不少。他順了口氣，然后心平氣和的按了門鈴，謝玥覺得趙曜修養挺不錯的，不論什么情況都不在關鍵時刻毛躁。

    門鈴響了半天沒人開門，趙曜怕擾民，這房子不是一梯一戶，旁邊還有三戶人家。他又給秦時月打了個電話，還是沒人接，這時候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對，秦時月走了之后趙曜后腳就來他家了，雖然來的路上堵車了，兩人之間的時間差頂多就半個小時。然而現在秦時月一點聲音都沒了，連電話都不接。

    要么是沒回家，要么是出事兒了。

    趙曜打開了一個手機app，秦時月開的是趙曜他家的車，車上安裝的導航定位系統是共用的，趙曜有他家所有車的定位。他打開手機，手機顯示車就在小區地庫，秦時月已經回來了。

    但沒有人接電話，也沒人回應他。

    趙曜只好從他爸爸給他發的短信里拎出來一串數字，房子是密碼鎖，趙付舟剛才把密碼一起給他了。反正房子是他家的房子，這樣也不算是擅闖。

    一陣電子聲之后，門彈開了。趙曜抓著門把手，反而不動了。

    身后傳來謝玥的聲音：“怕了？”

    謝玥的語氣帶著三分揶揄，他以為趙曜應該是那種炸毛的來一句誰怕了，或者說誰怕誰，結果趙曜輕輕嗯了一聲：“嗯，怕了?！?/br>
    他的聲音低而沉，坦坦蕩蕩的承認自己怕了。

    任何一個正常人類在這個時候都會害怕，門后萬一是一場兇殺案怎么辦？是不是應該打電話給警察，或者去找找謝玥說的那個什么三陰府？

    謝玥眼看著趙曜就要一腳踏進另一個世界了，推波助瀾的說：“不用怕?！?/br>
    趙曜剛嗯了一聲，謝玥慢悠悠的來了句：“你挺邪的，人又兇，我都怕你，你不用怕她?！?/br>
    ？？？邪？哪里邪？趙曜什么時候兇他了？不都好吃好喝的供著嗎？

    趙曜悄悄推開門，他先透著門縫看了一眼，里面沒人，確定沒什么異樣之后才把門縫推開了些。

    玄關處高跟鞋散落著，兩只鞋距離的位置很遠，趙曜皺了皺眉，秦時月不是那么邋遢的人。

    他站在玄關處叫了聲：“秦阿姨？”

    沒人回應他，趙曜沒換鞋，直接走進去。趙曜走了兩步，問：“是不是有水聲？”

    謝玥懶洋洋的嗯了一聲，他一直對這事兒提不起多大興趣，像是喊一只老虎去抓耗子，當然提不起任何興趣。

    趙曜停在一扇門前，這家一百多平，房子不大，趙曜回憶了一下屋內的格局，三室一廳，家里兩個浴室，在外面的這個大一點里面裝了一個浴缸，趙曜就停在浴室門口。

    水從門縫里涌出來，慢慢的打濕了趙曜的鞋子，他現在站在積水中。

    “秦阿姨？”趙曜不確定的呼喚了一聲，再一次的沒有聽到任何回應。

    門鎖著，他只能重重敲門一邊叫秦時月的名字，“秦阿……”

    趙曜都做好了準備要折騰很久，門突然從里面被打開，迎面而來的水蒸氣撲了趙曜一臉，門后是秦時月本人，她裹著浴袍頭發全濕的，看到趙曜有點訝異，“曜曜？”

    趙曜下意識的移開了目光，秦時月現在衣冠不整的，問：“剛才叫你，你怎么不回？”

    “哦，”秦時月把水龍頭關了，說：“剛才泡澡差點睡著了，還好你把我叫醒了，以前看新聞老有人泡澡溺斃?！?/br>
    泡澡一直開著水龍頭？這是哪門子的道理？不過秦時月確實一副剛從浴缸里爬出來的樣子，手指頭都泡皺巴了。

    秦時月裹了裹自己的衣服，估計發現現在自己的樣子有點失禮，問：“你怎么來了？”

    趙曜被噎了一下，馬上就找到了借口：“過中秋?！?/br>
    秦時月有點不可置信，“你？跟我過中秋？”況且中秋不是還有一段時間嗎？

    “不行嗎？”趙曜反問的很有底氣。

    “行行行，歡迎歡迎?！鼻貢r月聽到這話又驚又喜，據她所知趙曜一直不喜歡她，她之前聽說要想攻略趙付舟的心，先把他兒子收拾好就行，但她打聽過了這么多年也沒個女人真能治得了趙曜，不論是那些過來作威作福擺架勢的，還是走親民路線過來跟趙曜交朋友的，趙曜都一個態度：滾遠點。

    秦時月自己嘀咕了一聲：“真靈驗啊?！?/br>
    趙曜聽到了這一聲嘀咕，好奇問道：“什么真靈？”

    “沒什么？”秦時月笑的很溫柔，招呼趙曜，說：“你跟你朋友先坐坐，我去換件衣服給你們做飯?！?/br>
    趙曜沒接她的話茬，直接問：“你閨蜜呢？不一起過節？”

    “??？”秦時月愣了兩秒才說：“在隔壁屋，她睡了?！彼f話的時候眼神不自覺的瞥向左手邊的臥室。

    趙曜哦了一聲，心想秦時月有點欲蓋彌彰了，馬上就說她睡了，跟猜到趙曜要問她什么一樣。

    秦時月回去換衣服，趙曜跟謝玥并肩坐在沙發上等她，謝玥百無聊賴的低頭玩手機，他手機是趙曜淘汰下來的蘋果8，他現在還不太會打字，迷戀上了玩一款小人闖關的游戲，他抽空就玩，按照謝玥的話來說，這游戲在老年大學很火，有一點益智的功能，可以預防老年癡呆。

    雖然趙曜沒看出他哪里需要預防癡呆的。

    謝玥沒有抬頭問：“你感覺怎么樣？”

    謝玥問他的語氣就像是一個考功課的師父，趙曜回答道：“不太好?！?/br>
    真要說哪里不好他也說不出來，就覺得這間房子挺奇怪的，從他進來的時候就覺得有點陰森森的。

    “她有點老了?！壁w曜想了想說，秦時月有點太老了，眼睛里一股子疲態，眼角有了魚尾紋，甚至都有了頸紋。剛開始趙曜以為秦時月是沒打扮好顯老，現在素顏看著卻像是四十五，足足老了二十多歲的感覺。而趙曜之前見過她，兩三個月前的時候她還能嫩的像一枝花，不然他爸也不會看上秦時月。

    趙曜突然皺了皺眉，他在沙發墊子上摸了一把，摸了一手土，是泥土的感覺，手感還是濕的。趙曜湊近聞了聞，泥土散發著一股腐爛味，跟他剛才在車上聞到的一樣，像是rou爛了。

    “喂，要不一起去看看？”趙曜問道。

    “不想去?！敝x玥還在低頭玩手機，眉峰斜斜一挑，說：“你想干什么就去干，有我在你怕什么？”

    趙曜覺得他有點無可救藥了，沉迷于人類科技無法自拔，不過他說的也有道理，就這么大點的房子，在謝玥的眼皮子底下也翻騰不出什么大花樣。

    趙曜自己站起來轉了一圈，跟做賊一樣左顧右盼了一會兒，秦時月估計是在化妝半天都沒出來的意思。趙曜躡手躡腳的走到洗手間左邊的房間，他象征性的敲了敲門，沒人回答他，他就準備推門而入了。

    他本想這事兒速戰速決，推開門看一眼不管是什么就認了。結果他打開門之后卻驚呆了。

    房間內部是灰色的。

    這句話不是一種比喻，房間里真的是灰色的，像是一夜之間被剝奪了所有的顏色，不論是床頭柜還是床上的小玩具熊都呈現出一種灰敗的色彩。一個人都沒有，顯得空蕩寂靜，天花板上飄落下了一點東西，趙曜下意識的摸了摸，像是灰燼一樣一碰就碎。

    雪花一樣的灰燼從天花板上掉落下來，像是在下一場雪。

    趙曜覺得這事兒有點不太科學，想回頭把沉迷于打游戲的謝玥一把拽起來，結果他一回頭之后才發現，背后的世界也變成了同樣的灰色。

    他走到客廳，但客廳沙發上沒有謝玥，只有一只手機掉落下來，手機上的畫面小人已經死去多時，上面浮現了一行字game over，他叫了謝玥的名字沒有人回應，他叫了秦時月的名字同樣沒有回應。

    只剩他一個人了，他終于意識到這一點，只有他一個人要面對這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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