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小渡，快問好?！?/br>
    老師彎下腰，摸了摸小男孩的頭，示意他開口。

    小渡垂睫，良久后才將目光放到江嘉樹身上，瞳孔清澈得如藍色大海，他小小聲地重復著老師教他的道：“江先生，中午好?！?/br>
    “過來?！?/br>
    江嘉樹朝他示意，老師看著小渡走到他身邊后才轉身離開。

    剛開始好幾次，老師也曾擔憂過江嘉樹地意圖，后來仔細觀察，發現兩人的見面從來都是短暫的十五分鐘，每次結束，小渡身上陰郁的氣氛都會消散掉一些，才漸漸放心。

    “最近又經常畫畫了嗎？”

    “…沒有?！?/br>
    “為什么？”

    “您安排給我的課程太多了……”

    小渡仰頭看著男人，奶聲奶氣道，心里有一小點不服氣。

    江嘉樹輕笑：“所以，你是決定繼續自由的做你喜歡的事，還是聽我給你的安排？”

    小渡：“聽你的?！?/br>
    畫畫可換不來提要求的機會。

    江嘉樹看著他小小的模樣，捻著手中的佛珠道：“你最近表現不錯，有什么愿望嗎？”

    小渡眨眨眼，緩了一會才露出笑容道：“可以……在點心時間讓老師多發點草莓布丁嗎？”

    江嘉樹揚眉，“怎么，不找mama了？”

    “……你又不會告訴我，”小渡有些委屈，與其這樣浪費機會，還不如提點實際的甜頭，他小手握拳：“等我長大了，就可以自己去找，不用你?！?/br>
    “行，”江嘉樹沒意見，和他的對話也從來都是直來直往，見時間差不多了，低聲道：“我知道了，回去吧?！?/br>
    *

    傍晚的時間，橫坪中學還處于一片熱鬧中。

    cao場上站滿了一堆打籃球的少年，夜晚黑的快，路燈遠遠的接二連叁的亮起，草場上還有在加緊訓練馬術的學生高高在上地握著馬鞭，馬蹄聲悠揚不止。

    徐玖在一片學生中，極為另類的抹著大濃妝，耳垂上的大耳環隨著她的步子晃動，她裹緊了身上的風衣，內心期盼黑夜能將她的裝扮給隱藏一二。

    她從辦公室出來，拿著江櫻的成績單，沿著臺階在橋下的木椅上找到她。

    路上不少學生側目，先天的優勢存在，即便她再怎么小心隱藏，走條小路也還是能走出在T臺上的氣場。

    “貝貝，”徐玖以為她是沒看到江梨，不開心了，“不喜歡我來嗎？”

    江櫻搖頭，小圓臉陷在紅色的圍脖里，雙眸亮晶晶的，“jiejie不來，我高興都來不及?！?/br>
    徐玖揚了揚手上的成績單：“你以為你瞞得過去，不如先提前在我這里演練一下說辭，為什么數學，馬術和射箭課程這么差？”

    江櫻軟聲道：“我不喜歡運動嘛，數學我多補補課就好啦?！?/br>
    徐玖還想多說幾句，江櫻看了眼手機，拉著她起身，“哥哥說，他讓人在寧華莊園準備好了晚餐，我們快過去?！?/br>
    她走在前面，嬌小的身材拉著她，影子看起來莫名有些好笑。

    路燈下，江櫻的側臉溫柔如雪，眉眼稚嫩著，嬌滴滴得像個小公主。

    小公主也會有長大的一天。

    徐玖的腦子里晃過江嘉樹和江梨的臉，不知道兩個野心家培養出這么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meimei，究竟是因為出自微弱的良知還是別有目的。

    “貝貝，很快你就要上高中了?！?/br>
    “對呀?！?/br>
    “你有什么目標嗎？比如，叁年以后要學什么？”

    “這個…”江櫻扭頭朝她笑笑：“我不知道唉，哥哥jiejie應該會幫我安排好的?！?/br>
    兩人繞了下路，路過體育館旁的倉庫，大樹樹影朦朧著，除了兩人的交談聲，隱隱還傳有幾聲怒吼和卑弱的哭泣聲。

    徐玖拉著江櫻站定，看著倉庫里微弱的光線，沒忍住地叮囑她道：“貝貝，你去校門口等我?！?/br>
    江櫻皺眉：“jiejie，你不要一個人過去，他們看起來很多人…”

    “jiejie我是大人，沒關系的，”徐玖道：“這樣吧，你應該知道保安室在哪，你去讓保安過來?！?/br>
    “好，”江櫻點頭，“jiejie你不要進去，等保安來再說?！?/br>
    等她的身影跑遠了些，徐玖聽著倉庫內的哭泣聲越來越大，像哀樂般陰魂不散地放大到她耳邊。

    “有沒有人，幫幫我！”

    “救命！”

    “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徐玖憋著氣，一腳踹開了倉庫的門。

    陰暗的器材設備間，角落里的火苗時隱時現。

    驀地一下，火光滅了。

    少年們看著忽然打開的大門，冷風陣陣，還有女人冷漠的聲音，“警告你們，在事情鬧大前，趕緊滾?！?/br>
    “關你什么事？”

    見她并不是學校的老師，少年們惡劣的笑笑，“哪家的jiejie啊，還有興趣來看戲？”

    被壓在地上的男孩子發抖著，求救般地看著徐玖。

    徐玖裹緊外套，將手腕上戴的焚克雅寶的手鏈摘下，“為了錢？我給你們?！?/br>
    “如果不是，”她眸光一冷，倏然按住最近距離男生的頭，手上力道加大地把他按跪在地上，“那我只好以暴制暴?！?/br>
    眾人眼神交流了一會，領頭的少年敏銳地覺察到外頭的動靜，快速選擇了最優的方案，一把奪過她手上的手鏈，拉起同伴，往后門的方向跑。

    臨走前，還不忘惡狠狠地瞪她一眼。

    徐玖看著被欺負狠的可憐蟲，扯了扯嘴角，往外走。

    江櫻剛好跑到她面前，“警衛去找他們了，jiejie，你沒事吧？”

    “沒?！?/br>
    徐玖將手掌上牽扯到的口子用紙巾擦掉，放進口袋里。

    “那就好，”江櫻領著她出校園，“我們快回去吃飯吧?！?/br>
    回到深城的江家，已經是晚上八點。

    這個時間，徐玖不打算再進餐，送江櫻到后，她沿著深南大道，一路開回自己在南臨的家，她住得偏，大道上的車流一路往南越少。

    車窗沒關緊，夜風吹了進來。

    徐玖望著面前一望無際的公路，黑暗中似乎覆蓋著一層霧，朦朧間，一雙眼在和她對視。

    受傷的，懦弱的，驚恐的。

    被人用棍子按倒在墻角邊的，不斷地渴求，卻得不到回應。

    好奇怪，明明那件事她根本沒有親眼所見，但自從人死了以后，她總是能在腦海里浮現出他最后恥辱的樣子。

    “他是你哥哥就讓你這么丟臉嗎？”

    “他在學校被欺負，你怎么都不回家跟我們說？”

    “我們不怪你，你還要我們怎么樣？”

    要我們怎么樣。

    我還能怎么樣。

    一顆心被砸得稀巴爛。

    ……

    “徐玖?！?/br>
    江嘉樹蹩眉，看著駕駛座上魂不舍守的人，敲了敲車窗。

    她側過臉來，瘦削的臉蛋毫無血色。

    江嘉樹繞過車頭，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替她將安全帶解下。

    冰涼的掌心蹭過她的手腕，徐玖的意識終于清醒了點。

    “你怎么會在這？”

    “我有話跟你說，”江嘉樹一身西裝，顯然剛去立完道貌岸然的人設，“你很喜歡多管閑事？”

    徐玖安靜了一秒，便明白了他的怪罪之處。

    他從來都是這樣，一面默認了她和江櫻的相處，一面處處提心防著她，但凡她和江櫻待在一起的時間，都少不了有人暗中監視。

    “我見義勇為也礙了你的路嗎？”

    “你礙不到我，”江嘉樹見她又回到伶牙俐齒的狀態，慢慢道：“但你會影響到貝貝，斬草不除根，你一走了之，她還要繼續在那里上學?！?/br>
    “你現在是在擔心我的出頭，會害到貝貝以后在學校的處境？”

    徐玖不可置信道。

    江嘉樹漠然道：“不排除有這種可能?！?/br>
    “你不覺得你自己的邏輯很可笑嗎，”徐玖垂下眼，“你要是真想讓貝貝一點傷害都受不到，你怎么不勸勸你另一個meimei，讓她少干點下作的勾當?！?/br>
    “不然哪天被仇家集體找上門分尸上頭條，都說不奇怪?！?/br>
    “徐玖，”江嘉樹心平氣和道：“我們的家事就不需要你來評頭論足了，現在我是在請你管好你自己?！?/br>
    徐玖從未見過這么冷漠薄情的人，“家事？你讓我去開家長會時，你怎么不把我當外人？”

    “貝貝很喜歡你?！?/br>
    “所以我就是個玩具，貝貝要是哪天不喜歡我了，我就該滾了是不是？江嘉樹，你不要用她來壓我?！?/br>
    她情緒低到極點，搞不清自己為什么要答應他來找罪受，高高興興待在豪宅里看人切蛋糕不好嗎？

    她胃開始泛疼，五臟六腑連著的，心臟都跟著抽痛。

    無名火竄升。

    “從以前剛認識的時候，我在你心里就是個居心叵測的人，你和江梨大概從沒有把我當成meimei的朋友來看過吧，一個覺得我要拐騙你傻白甜的meimei，一個覺得我是想利用貝貝靠近你?！?/br>
    “你們兄妹真是無敵?！?/br>
    江嘉樹一絲怒意都沒有，非常平靜道：“和我門相處你覺得如此不堪的話，阿玖，你可以離開的?！?/br>
    徐玖閉上眼，更多到達嘴邊的話戛然而止。

    根本不會有任何的哄勸，在他面前，她的生氣，只會把自己襯托得更加像無理取鬧的潑婦，完全不值得他動氣一分。

    如此糾纏著的意義，到底在哪里呢。

    “那我們就分開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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